《千里因缘》第13/82页
袁朗愣了半天,忽然“噗哧”笑了,他扭头看吴哲:“这就是你收养的小可怜儿?我怎么觉得好像条白花蛇。”吴哲好笑地摸摸夙夙的头发,他很认真地说:“夙夙!你是你,你爸爸是你爸爸。两回事!别瞎想。”袁朗突然指着吴哲说:“夙夙,说你干净。他相信别人不相信。也许我不够厉害。可是这男人昨天为了你负了他的锦绣前程,你要是知道什么,最好现在说。你看看他的胳膊,他已经流过了血,难不成你还要他为你没了命?”
吴哲不赞同地看着袁朗,袁朗不搭理他。
夙夙摸着吴哲的胳膊好一阵儿,她想了很久,最后咬了咬下唇:“如果吴哲哥哥没命……他是为了中国,不是因为我。”她转头和袁朗对视,问地很孩子气:“为什么一定要毁灭秦井基地呢?你们不动它不就好了?别庸人自扰,没事的!”
吴哲长叹:“夙夙!导弹发射架覆盖着主要城市,好像枪指在你脑门上,这个不叫做庸人自扰。”夙夙困惑地看着吴哲:“美国的导弹基地也能覆盖中国主要城市,好像炮瞄着你家帐篷,干吗不去打美国?”再想一想 :“瞄一瞄都不行?按这个逻辑早打起来世界大战了。”袁朗不抬眉毛:“重点是现在我们的国家要拨出这个隐患。”夙夙侧侧脸,很不屑:“为臆测的危险找一个使用暴力的理由?”吴哲把夙夙拽到眼前,看着她的眼睛:“秦井很危险。”夙夙哂笑,抬眉毛:“谁说的?”吴哲坚定地回答:“国家说的。”夙夙很困惑地看着他:“你相信?”吴哲定眉定眼:“我相信。如果我的祖国不可信,我还能信什么?”
袁朗冷冷地插了个嘴:“你可以不相信祖国,但是你应该相信,如果你什么都帮不上,你的吴哲哥哥就可能战死。”他叹息一声,把自己狠狠地摔在枕头上,看起来疲惫又无力:“不是我逼你,早晚会有人逼你的。”夙夙瞪大了眼睛。吴哲朝她笑:“队长他吓唬你呢。”
后来的两天,吴哲再没提起这个话题。他只是努力地待夙夙好,很好很好。
他私下跟袁朗说:“队长,我只怕以后没机会再对她这样好。”袁朗叹口气,抱起来儿子亲一亲,然后痴痴地看着张楠美丽的身影微微笑。
夙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抿嘴唇。
转天许三多他们来了,嘻嘻哈哈地带了水果零食当慰问品。他和齐桓都是皮肉伤,不碍事。哥儿几个在病房无聊,挫堆儿打起了牌。夙夙不会打牌,初学乍练总是输。许三多说:“应该罚唱歌。”成才眉目传奸,就一句一句的教夙夙唱个小调儿:“为了那心上地人儿,起呀么起的早,我的那个哥哥儿呀,他知道不知道……”齐桓搂着吴哲起哄:“他知道!”
夙夙没明白过来,转身问吴哲:“你知道什么啊?”
满屋子哄笑,把吴哲闹了个大红脸。
那天晚上,夙夙对着月亮说:“吴哲哥哥,你知道么?我想和你在一起。”吴哲笑:“我知道。”
他给她吃片桔子,她看也不看就咽下去。
盲目的信任,就是岁月静好。
袁朗料的不错,三天后,在吴哲的病房里,有个不速之客冷冷地看着夙夙。他淡淡的声音:“章夙夙同志,如果你知道什么而不说出来,吴哲同志就会一次一次地去执行这个任务。他很有可能战死。”陈国华凑近了夙夙,用气声问:“你喜欢他……经过这几天就更喜欢了,是不是?”夙夙看着吴哲,本能地发抖,吴哲握着她的手,安慰地对着夙夙笑。
陈国华貌似不经意地问吴哲:“下次你突入大概定在什么时候?”吴哲犹豫了一下儿:“也许下个月。”陈国华点点头,施施然地离开了。临走的时候,他说:“夙夙,你明天该回连队了。好好照顾伤员,也许你再见不到他了。”
那天晚上夙夙狠狠地抱着吴哲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胸口死也不肯抬起来。她不停地说:“不要去,求求你,不要去!”吴哲有一下儿没一下儿地拍着她的背,搜肠刮肚地想办法哄她:“没事儿,夙夙!他们吓唬你呢。吴哲哥哥不会死的。”
夙夙固执地不肯抬头也不肯说话。
吴哲半强迫地扬起夙夙的下颚,月亮底下,这娃娃的脸上糊满了泪水。
吴哲支着额头,很耐心地不断重复:“我不会死。真的。”
夙夙恼恨地不理他,转过身继续抽泣。
吴哲想起什么,笑了出来:“我发誓:如果我死了,让我黄沙盖脸,尸骨不全。”然后他摇晃夙夙:“来来来,你也发誓,说那个鬼基地,你什么都不知道。否则天把你怎么长,地把你怎么短。你背过这个的!铁镜公主的念白多好听。”他玩心大起,抓着夙夙的手说:“再给念一遍,快点快点!”
月光下的夙夙的脸色很苍白,她犹豫良久才非常正式地对着月亮跪了下来:“我这边跪尘埃祝告上天,尊一声过往神细听咱言:我若是知秦井消息半点,三尺绫头悬梁我的尸不周全。”
凭心而论,夙夙的念白不是很地道,台词改的也古怪。吴哲很不厚道地笑了出来:“夙夙,你的中文还是没进步。你要是这么回去写恋爱报告还不笑掉了领导的大牙?”
夙夙咬住下唇半天,忽然转身死死地抱住吴哲双腿,她哭泣:“你别去!你别去打什么秦井基地。只要你留我在身边,就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吴哲猛然顿住。他不傻,听出了话音,摸上夙夙的头发,他慎重地问:“夙夙……其实你是知道秦井一些的,对不对?”
夙夙死死地咬住嘴唇,倔强地看着吴哲一言不发。
吴哲深深地吸一口气,他很严肃地看着夙夙:“如果只死我一个就能了了这事,你不说。只当我看错了你!但是会死很多人你明白么?”
夙夙紧紧地皱眉,她咬牙切齿:“我们永远在一起,谁都不会死!”
吴哲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美丽的娃娃半天,终于推开了她。
一别之后
除了头一天兵荒马乱的不及安排,陪床的第二天起夙夙就一直睡在吴哲隔壁的病房里,设施不错,有单独的浴卫设施。吴哲给夙夙要求来的,他很在意这些。毕竟他没有娶她,要给她空间。
独立的空间太大了,就直接导致后来夙夙不告而别吴哲也不知道。那天早上起来就再不见了夙夙,分明有整整齐齐的床铺褥子,只是没了人。人过留声,燕过留影。夙夙狐狸精一样平空消失在了那个黎明。只有她睡过的枕头上,还留着属于娃娃的淡淡甜香味儿,吴哲摸着她的枕头,忍不住胡思乱想:如果真的只是一场梦,或者你真是个狐狸变的……倒也好办了……
后来听医院方面说:方柳接走了她。
吴哲说:“哦。知道了。”
张楠跟袁朗埋怨:“夙夙真不懂事儿,走也不跟吴哲打招呼。”袁朗瞟吴哲一眼。吴哲“嘿嘿”一笑:“跟我闹别扭了呗。”
谁也没想到,他们俩这别扭一闹就是四个月。
然后袁朗和吴哲也出院了。齐桓开车来接,临走的时候张楠忽然抓着袁朗的手,半天也不肯放开。后来袁朗胡噜胡噜她脑袋,笑地没心没肺:“又瞎想!没事儿,真的。”张楠低下头,附和着笑:“可不是瞎想么?呵呵……没事儿。能有什么事儿啊?”
太阳底下,这小两口儿面对面儿敷衍着给对方宽心,瞪眼说着瞎话,各自忙活着粉饰太平。也许袁朗从来不是吴哲心里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好人,所以他没太特关心过队长私下的样子。但是那一刻,吴哲觉得:队长他不能死。吴哲第一次没办法接受队长阵亡的样子。就是非理性的抗拒。也就是那个下午,吴哲对娃娃一样的夙夙产生了一种类似怨恨的情绪。
回了基地,袁朗忙活着鞭策吴哲帮忙搜集所有资料,然后自己和铁路推沙盘。吴哲自己则发狠儿地跟他的信息分队死磕,抓住新兵事无巨细地交代,他手底下人都觉得:头儿言谈话语里有点儿交代后事的凝重。
好容易闲下来了,吴哲对着月亮发了好一会儿呆,还是把恋爱报告交上去了。不过政委给他一个回信儿,说:“人家姑娘那边儿没动静儿。你们俩怎么商量的啊?章夙夙同志可没同意的样子啊。”吴哲心底有隐约火,就把这个事儿给扔下了。
袁朗那阵子心情不好,点灯熬油的作战方案在铁头儿手里没两个来回儿就给扔了出来。铁路脸青的跟锅底一样,吼地全楼道都听见:“我要的不是自杀性袭击的方案!!”
结果全大队都看见袁中校灰溜溜的回了自己办公室,继续趴窝。
那几天袁朗没回家,所有功夫全折铁路办公室里了,俩人盘算地眼珠子通红,也计划不出个偷天妙计来。吴哲把齐桓他们几个突进过秦井基地的给都给招来群策群力,结果掂量来掂量去,大伙儿一块儿嘬牙花子:就算把他们自己扔进去,也未必能拿到想要的后果。
齐桓说:“最坏的办法,就是派突击手进去手动引爆了。”成才摇头:“那得多少基数的炸药?这样的负重你还冲的进去么?”许三多都皱眉头:“我不怕牺牲,但是牺牲不能没意义。”
强行突破的方案显然不能通过。
说到最后,铁大队揉着脑门子总结:“就算手动定位然后呼叫空军支援,打击到境外去,也得摸清楚了这个王八壳子有多深才行。否则白出纠纷还炸不坏个孬孙。”
结论:如果一定要在比较悄无声息的要求下捣烂了这个隐患。他们就一定需要比较详细的基地布局。
看着秦井基地的卫星图片,吴哲挺想一脑袋撞下去把它磕碎了跟它玉石俱焚的。可惜不行……
于是这个事儿就被搁置了。
一晃,就是一个春天过去了。
这样的搁置,是军人的耻辱。
铁大队不是吃干饭的,这位爷不停地给二处施加压力。我出人,你出情报。公平合理吧?
那一阵子,陈国华咬着嘴唇,在屋里坐立不安。
后来,他们就有了一个方案。
二处先传达到了铁路那里。铁路掂量了一下儿,跟袁朗通了个气儿,然后才转到了吴哲这一层。吴哲看了这个计划,沉默良久。
最后,他跟袁朗说:“我去跟她说。”铁路不是很同意:“我怕你说不出口。”吴哲停一停,他解释:“我说她比较容易接受。毕竟,派出去了是她唱主角不是么?”袁朗拍拍吴哲的肩膀:“那我开车送你。”吴哲开始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忽然想明白了袁朗的用意,他苦笑一下儿:“队长,你和他们远远儿的看着吧。当帮我个忙。”袁朗才松了口气:“你放心,这个我安排。”
在一个草长鹰飞春意盎然的下午,吴哲再一次去了夙夙她们连队。方柳用近乎哀怨的眼光看着吴哲,显然得到上面的招呼了,她气急败坏地给夙夙批假:“你……哎……你们……算了……”吴哲朝方柳笑,他明白她多少是知道一些的,然后这傻姑娘是多么好心地替这俩人瞎着急。
吴哲整整四个月没来看过夙夙了,期间打过电话,有保密条例约束着,他们也只能说点儿不关痛痒的。吴哲有感觉,夙夙是死也不会说什么有用的来。所以两个人就僵着。倒是成才和许三多有的时候回4944找战友玩儿,跟夙夙见个面儿什么的。成才每次回基地都跟吴哲念叨:“夙夙她挺好的。评上先进个人了呢。人家现在士官了。可出息呢。”吴哲默默地听着。许三多告诉他:“吴哲,这个小妹妹可关心你了,每次看见我们第一句话准问,你们出击了没有?”吴哲只能叹气。
再见到夙夙的时候,她已经穿上了单衣,头发也长了一些,不过人瘦了,军装穿在身上飘荡荡的。她一路飞跑过来,看见吴哲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眼前,就笑了。没人能拒绝她可爱的笑脸,于是吴哲也笑了。
人说相逢一笑泯恩仇。这俩人是有这个潜质的,也就是那么对眼一笑,这四个月的尴尬就这么过去了。他牵了她的手,说:“吴哲哥哥带你去游乐场。”夙夙怔了一下儿,笑地眼睛眯成一条线。
那天他们都没穿军装。吴哲换了牛仔裤外面套个T恤,夙夙穿粉色衬衫配帅气的小西装裤。春天是好时光,公园里树梢枝桠都是肆意的嫩嫩新鲜色。他们运气好,在假山的转角处,邂逅了几株盛开的玉兰花,有花无叶,就是白皑皑的芳香树。
很有默契地,他们谁也没有提什么秦井基地或者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春日暖阳,只是手牵手地在熙熙攘攘的公园里漫步。偶尔侧头看一看彼此,然后孩子气地笑出来,好像浮世里最寻常一对小儿女。平平淡淡,悠悠闲闲。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
小小城镇里的游乐场也简陋,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吴哲拉着夙夙去坐碰碰车,那不是个好主意,各自驾车在一片混乱里艰难地闪转腾挪,都是十分机灵,所以一次次地擦肩而过,谁也撞不到谁。那又有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