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因缘》第14/82页


  夙夙拽着吴哲去坐旋转木马,小女孩儿的玩意儿,吴哲看着会脸红:“多大的人了?”那里有个能变出个公主的南瓜车,惹得夙夙直着眼睛看。无奈吴哲打死不肯坐,最后的底线:“我骑马就好。”夙夙笑嘻嘻:“那我骑龙!”
  也会去玩射击,难为人家哪里找到的老气枪,扳机是涩的,准星是歪的,打出来的弹道是抛物线形状。吴哲得捂住夙夙的嘴,她才不会笑出牙来:“这做枪的就只合拉出去拍死。”怎奈遇到了此间高手,吴哲枪枪十环,少年英雄弹无虚发。只欺负的老板脸色发白,最后好心眼儿的夙夙只抱了一个大大的娃娃熊出来,让店主人白留了许多冷汗。
  最后他们去坐摩天轮。这一只不够大,也不够高,所以带不得人看见远山远水。两人加一熊塞到一个小空间里,就连座位也局促了些。极目远眺的时候,也无非是早开的迎春和连翘黄澄澄地连成一大片扑进眼睛里。升到最高点的时候,有点儿意外的晃动。夙夙的嘴角无意识地扫过了吴哲脸颊。吴哲愣了一下儿,就势很温柔地吻了下去。少女的嘴唇好像春天的玫瑰花瓣,带着露珠兀自新鲜甘美,满是清冽而甜蜜的味道。
  唇瓣交错之后,夙夙对吴哲说:“你看……那些花儿……”摩天轮转的很慢,眼前的景物寸寸移动,时间都仿佛都会静止。吴哲眼睛里含了一汪神秘的水,他说:“我看到了……我的花儿……”
  终于晃到饿了的时候,夙夙说:“我要吃麦当劳。”吴哲就明目张胆地笑话她:“真不时尚!”不过还是去了,今天他不忍心附逆她任何请求。城市里的快餐店散发着热热闹闹地奶油味道,漂亮的包装纸裹着香甜肆意的垃圾食品。夙夙毫无愧色:“我要儿童套餐!”吴哲几乎喷了出来:“为什么?那是给小孩儿的!”夙夙理直气壮:“我喜欢里面的玩具,小时候没玩过!”
  然后就买了,然后就吃了。
  舔着蛋卷冰淇淋,夙夙对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卡通人偶爱不释手,不顾形象的左看右看。春天的太阳柔柔地照在她蓝宝宝的发夹子上,一下一下地闪着幽光,刺着吴哲的眼睛??酸酸的疼。
  他有很多话要对她说。可是看着这样的夙夙,吴哲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他甚至想:如果我现在带着你逃,咱们可以走多远?夙夙不抬头,有意无意的,她的心思都在玩儿上。
  他们坐在靠窗子的桌边,外面是车水马龙的街道。窗外有一辆辆过路的汽车飞驰而过,卷起尘土漂飞;不远处的巷子里有小女孩在央求妈给买时兴的裙子;街边有谁家小小的哥哥在扶着小小的弟弟学习踩单车;一群十来岁的毛头小子搂着篮球呼啸而过;街口两个偶遇的阿姨在絮叨着儿女之间的嫁娶……
  这是他们伟大祖国最普通的世俗一日,单调而琐碎,毫不出奇。
  可就是这样看着听着,吴哲忽然体会出一种另类的壮怀激烈。他想:如果是为了保护这样单纯的日子,我愿意去死。
  于是吃完了饭,他坚定地牵了她的手,慢慢地走出来。
  并不忙着回去,两个人在僻静的街边玩起了跳房子。他们都有修长有力的腿,单脚跳的样子也是协调又好看。而且是打了赌的,吴哲说:“输了要罚的,听赢家的话。”夙夙笑地心无芥蒂。
  第一轮,吴哲输给夙夙一个格子,夙夙说:“要吃个圣代就好了。”吴哲就去给她买了个草莓圣代回来。第二轮吴哲输给了夙夙两个格子,夙夙想一想,然后笑:“我还要吃圣代。”吴哲就又给她买一个巧克力口味的。第三轮,吴哲输了夙夙很多个格子。
  她忽然咬住嘴角,问:“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把心愿存起来,以后再用?”吴哲摇摇头,宽容又不容置疑:“不行,今天必须兑现。”
  夙夙的笑顷刻凝结在了嘴角。后来她跳地非常认真,小心翼翼地似乎在博命,把全部的精神都用在了脚下。吴哲甚觉得实战的紧张也不过如此。所以她一直赢,赢也没关系。吴哲总是说:“我们接着玩儿……”
  直到日落西山也没有收兵的架势。那天夙夙赢了吴哲12个圣代,12个花花绿绿的纸杯在便道上齐刷刷地排成了一排。她最后近乎祈求:“我不要了,我一个也不要了。我们回去吧。”吴哲咬着嘴唇,他说:“咱们再来。”
  精疲力竭的夙夙终于输掉了第十三局。
  愣了一下儿,夙夙强颜欢笑:“我去给你买圣代。”说完扭头就跑。
  吴哲一把拽住夙夙,几乎把她拉了一个趔趄。
  夙夙心惊胆战地看着吴哲。他们陌生人一样地对视了好一会儿。吴哲一字一顿:“吴哲哥哥不要圣代。”夙夙忽然笑起来:“我赖皮了!你不要就算了!什么都没有了,回去回去!”吴哲很认真地看着她,那眼神让夙夙觉得无处可逃,她讨好地微笑着,然后捂住了耳朵开始求他:“你别说,你别说,我不要听。”
  吴哲缓慢而用力地拉下了夙夙捂着耳朵的手,他说:“夙夙,你得听。”
  夙夙怔怔地看着吴哲,眼泪在眼睛里含着,可怜巴巴地样子。吴哲得咬紧牙关才能直视她的样子:“夙夙你输了。你早晚会输,你不输我不会放你走。你知道的。你没办法跟制定规则的人对抗。”夙夙乞怜地哀求着:“规则不找我麻烦就什么事情都不会有。真的,你相信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吴哲得盯着夙夙得头顶才能说出整个命令:“夙夙,规则让你回秦井去!你的祖国要你画一份结构图出来才对得起它。”
  早知道阴云密布,可是真有霹雳降临的时候,夙夙还是瞪大了眼睛,她呆呆的看着吴哲,眼前点点滴滴,分明有泪滚下来。
  吴哲定眉定眼地看她发顶,再不能和她对视:“这是命令,为了祖国和人民的利益。”
  夙夙“扑通”一声跪在吴哲的面前,死死地抓着他的裤脚,那样美貌的一张俏脸用最卑微的姿势挨蹭着吴哲的腿:“吴哲哥哥……我不要离开你……别送我走……”
  吴哲的声音很平静:“夙夙,这是组织决定。我仔细考虑过了,也是最好的办法。”
  成行的泪水滑下她的芙蓉面,很快就浸湿了吴哲的裤腿。该死的夙夙哭起来也那么好看,蛟人泣泪,珠光点点。夙夙紧紧地抱着吴哲的腿,一遍遍地哀求,反反复复只哭一句:“怎样都好,别送我走……”!
  吴哲僵硬地站在那里,脊背挺直,目视远方。他不动如山,夕阳映照下,自有异样地端秀威严。仿佛上古收掉小狐的得道真仙,智珠在握,凛然不可侵犯。可分明有刀从胸狠狠口剜过,然后是温热的心血流了出来。
  很久,他才能慢慢地蹲下身子,面无表情地掰开夙夙救命稻草一样抱住自己小腿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剥离,得用上坚定,甚至无情地力量,才能断开仿佛已经血肉相连的攀附。
  吴哲说:“夙夙,听话,你得去。你得完成任务,才能减少伤亡。”他得咽口吐沫,继续发出声音:“如果半年之内,我们收不到你的回音,我们还是会冲上去,死也会去。那样……就会死很多人……”
  失去了最后依靠,夙夙软倒在地上。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吴哲。
  半晌之后,夙夙发出让人骨缝发寒的声音,她说:“我恨你!”
  吴哲说:“你可以恨我。但是得完成任务。”
  夙夙一个骨碌爬起身来,扭头就走。
  吴哲地对着她背影大叫一声:“夙夙!”
  夙夙震了一下儿,可并不回头。她的脊背挺的笔直,再也没有哭泣恳求的样子,只是挺胸抬头地向前走。
  远处的路口,早停下了一辆汽车。有两个就等的青年人从角落里闪身出来,把夙夙带了上去。
  夙夙就这样消失在了吴哲的视线里。



必死可杀

  袁朗从隐蔽的拐角处走出来,看到的吴哲依旧保持着一分钟前的姿势,他的脸色很宁静,甚至有种……让人心碎的安详……
  吴哲扭头看了看他的队长,扯出来一个笑容:“我们回去吧。”
  可不回去呗?人也送走了,矗在这儿干嘛?
  袁朗心里莫名有火,他刻意逃避了远处负责观察的二处同僚,近乎粗暴地拽着吴哲上车,也不等他坐稳,就一脚油门直接回了基地。今天这事儿挺顺,可叫人憋屈!
  回去的路上,袁朗开车,他不停地用余光瞄着吴哲。吴哲少有的蜷在副驾驶位上,坐没坐像。他的额头住了玻璃,瞪大眼睛看着窗外。
  一路默默,吉普车颠簸在不太平坦的公路上,谁也没说话。
  说什么呢?吴哲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初春新绿风景。他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在天地间白占了那么大地方儿。如果现在他站着他就应该坐下,如果他坐着他就该尽量让自己消失。八尺高站着撒尿的爷们儿,扛不下来的事儿就得推个软嫩的娃娃出去!
  咬咬牙,还是特种兵呢,多出息啊!
  袁朗也不说话,他把油门踩到底,一路风驰电掣。
  吴哲觉得那天队长车开的特别快,快到他呆还没发够,就到了。
  把车开进车库之后,袁朗灭了灯。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两个人干干地坐着,谁也没动,各有一番心腹事。
  毫无预兆地,袁朗扭身迫着吴哲对上自己的眼睛,他说:“吴哲,你得跟自己说,我他妈的做的对!”吴哲凭空瞪着袁朗的轮廓,他问地很平静:“队长,你要说服谁?”袁朗深深地吸了口气,抓住吴哲的手摸上自己的制式配枪,这一次他用上了不容置疑地口吻:“你必须这么做,这是国家的利益!”吴哲瞪着他的队长。良久,他慢慢握紧了那枪,仿佛凝结成了钢铁的一部分。
  回宿舍的时候,天上有隐约的星光,袁朗确信自己瞥到吴哲的眼睛里有一片晶莹光彩。有一瞬间他觉得他曾哭泣,再仔细看时,袁朗才认定他没有。吴哲的眼睛只是特别干净而已,没别的。袁朗很疑惑:他不知道吴哲这一次会不会撑过这一关?或者他更想知道的是:他怎么过这一关?
  然后就是等待,让人窒息的等待……
  吴哲一度诧异:在亲手把个小姑娘送进虎口狼窝之后,为什么自己依旧能够正常作息,在基地把军歌唱地如此嘹亮?有些事情当时做了也就做了,过后不能想。没人的时候吴哲冲着天花板发过呆,夙夙抓着他小腿的地方还是那么火辣辣的疼,过了硫酸泼似地。疼到吴哲不能相信,当初那个狠人是自己。不是不恨的,吴哲琢磨着:我最少是对不住陈思庭。
  更糟的事情还在等着他们,一周之后,铁路收到任务基本失败的消息:夙夙身上的信号发生装置在边境某点荒草里被发现。人……就不知所踪。
  沉吟良久,袁朗对吴哲说:“这并不说明什么。”顿一顿,“也不代表她死了。”吴哲标准跨立:“是。”
  从铁路办公室出来后吴哲心里莫名地窝火,他讨厌铁路和袁朗用看易碎品的目光看着自己。他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所以心火更炽!只有女人和孩子才会对着不可挽回的错误哭泣和崩溃。他吴哲不是娘们儿更不是孩子!他有种面对自己种下的后果。
  铁路后来对吴哲说:“吴哲同志,你应该相信组织。”吴哲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我相信。”
  于是他开始忙碌起来。忙是个很好的状态,应接不暇的事情不会给人时间瞎想,不会胡思乱想的人容易相信。如果有种信仰让人百分之百相信这个世界会按照指定的轨迹运行下去,我们的每一个牺牲都会有足够的回报,那这个家伙就无疑是幸福的。
  曾经,吴哲说过:“过分相信的天赋不是人人都有的。”他为自己的清醒而骄傲和自信。现在他疯狂的后悔,吴哲甚至想扑上去对许三多说:“三儿,我多羡慕你这个天分你不知道。”
  吴哲不傻,他读过足够多的书,看过太多的资料,所以更知道被发现身份的特工下场有多惨。军校的教官说过:“这些章节都是蘸着血肉听着呻吟写出来的。非圣贤不能用间,非仁义不能使间,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微哉微哉!无所不用间也。间事未发,而先闻者,间与所告者兼死。” 想起来以前读过的书,微哉微哉!默默念叨着,吴哲不知不觉间就会出一身冷汗。
  那阵子吴哲近乎自虐地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训练、分队、资料。
  在烈日下感觉着汗水从每一个毛孔涌出来,再顺着裤脚流到地上;黑着面孔挑剔自己每一个下级,直到他们战术动作日臻完美;窝在办公室里点灯熬油的翻技术资料,帮袁朗写设备改进计划。吴哲的时间总是不够用!也会有任务,手上端着突击步枪,一步一步潜行在危机四伏的从林里,冷静地在瞄准镜里看着敌人的身体爆出血蓬;间或也会参加演习,对着红军电子对抗分队呼叫炮兵基数速射,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山谷里象征死亡的白烟升腾弥漫。5
  和平年代,演习类似最残酷的游戏。被击毙的小姑娘们兀自有心交头接耳:“这少校帅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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