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因缘》第15/82页
不能责怪她们,她们也只是些年少的孩子,刚刚学会为男生脸红的年纪。在这场游戏里她们已经完成了作为军人的责任,有资格回到宿舍里休息用餐,然后笑容满面地打算假期的装扮。
吴哲扭过头带着自己的信息分队离开,他不想回忆身边也曾鲜活过这样花朵般的生命。
有兄弟部队的领导跟袁朗说:“你们那个信息分队长酷毙了!”袁朗朝人家“嘿嘿”笑:“那是!老A么。”一转脸,他担心地看着吴哲。
知道吴哲状态不好,可是这家伙聪明到让谁都抓不住把柄。这小子邪门儿,他能中规中矩地疯给你看。那阵子袁朗曾经围着吴哲团团转,想跟他说什么,可是吴哲守的很紧,他不想谈。袁朗狗咬刺猬无从下嘴。
没人知道吴哲会失眠,或者梦里会看到破碎的娃娃被扔在最深的草丛里任凭腐烂。恍惚中,他手上满是腥红黏腻。就会惊悸醒来,下意识地看一看:手上只有冷汗。
然后吴哲就强迫自己继续睡去。潜意识里:吴哲相信他没有资格如此失态。
花坛里的最先盛开的迎春枯萎了,就会有大片的怒放月季补上来。
日子……居然还在过。
六个月后,方柳来电话,含混犹豫地语气:“吴哲,你愿意不愿意保存章夙夙同志的……私人物品?”吴哲干涩地咽了口唾沫:“好。”
石丽海捅吴哲的腰眼儿朝他挤眉弄眼地笑:“妻妾成群。”吴哲耸耸肩。
成才狠狠地踢了石丽海一脚。
再见方柳已经是深秋时节,树叶泛了黄色,风一吹,就“唰唰”地落下来。
方柳穿着军装的样子还是那么挺拔俏丽,她总是喜欢让自己看起来足够强悍。可吴哲觉得:还是悲伤又愤怒的方柳看起来更像个合适她年纪的小姑娘。
去了就真的只剩下收拾收拾东西的份儿。方柳已经按照上级指示把夙夙的床铺分配给了别人。床卡也拿下来了。不是阵亡,不是退伍也不是转业或者提干,夙夙的档案被封存了,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不见。官方的解释是:夙夙当了逃兵。
方柳暴怒地跟上级吵了三架之后,怒气冲冲地回家找过老爹要公道。
方参谋长语重心长:“柳儿,不要趟这混水事情。你干你的就好……”
硬拳头打到了棉花墙上。方柳委屈地自己跟自己发火儿。她不习惯这样,也不喜欢。方柳总觉得:如果祖国需要它的儿女战死,那就应该是正大光明地朝着敌人,迎着子弹。轰轰烈烈加上明明白白。
她受的教育是这样的阳光和正面。战士难道不该有这样的待遇?方柳想不通。
所以她叫了吴哲来。她觉得吴哲应该是懂得的。吴哲果然是懂得的。所以收拾东西的时候,气氛格外凝重。夙夙没有很多私人用品。枕头被褥都是军品,牙刷脸盆也是配发的,标准的身无长物。她只在这里呆了一年多的功夫,也算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不多的几样随身物品也被上级仔细筛查过,结果二处的人好像什么也没带走。实在是没什么可带的。一个大活人的存在痕迹在方柳的办公室就是那么一小堆。
吴哲认识那几样东西,有那次张楠陪夙夙买的几件朴素衣裳,还有小女孩用的普通零碎儿……略微一抖,有几张纸掉出来。吴哲弯腰捡起来看:是餐券,绿底子大红字儿。上面热热闹闹地写着:欢迎再来。餐券被叠的整整齐齐,好好地放在个小兜子里面,是十分慎重的希冀。兜子比较大,看样子曾经放过照片。吴哲捏一捏,里面是空的,没照片。
吴哲认得这几张纸:当时带着夙夙去吃涮锅的时候饭店给的返奖,店主阿姨很喜欢他们这对漂亮的年轻人,特别多塞了几张给夙夙,絮絮叨叨地说下次再光顾会给打个特别的折扣。当时夙夙欢天喜地地拽着自己笑眯眯,说:“吴哲哥哥,我们再来吧。”言犹在耳,有一瞬间,吴哲的眼睛潮湿酸痛,需要两个深呼吸才能把异样的情绪压抑下去。。
方柳说:“这几样儿你替她收起来?”吴哲点了点头。她掂着手上的簿子:“这个……给我吧,留个纪念。万一……如果她回来,继续用。”吴哲翻了一下儿,那是几本小学生用的习字簿,横平竖直打着格子。每页的第一行是方柳端庄秀气的正楷,后面跟着的是夙夙有点儿歪歪扭扭的仿字。吴哲叹气:一直到离开,夙夙还是没办法把方块字写到看。
方柳笑:“我跟她说了很久什么叫楷体,夙夙写不好。就说自己比较擅长写瞎篆。”可以想象夙夙当时的嘴脸,吴哲也笑了出来。
偶尔抬头,两个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然后有点儿尴尬地再分开。
方柳低声问:“你们把她弄到哪里去了?”吴哲摇头:“不知道。”方柳捏着手里的习字簿:“她……不危险吧?”吴哲说:“不知道。”方柳忽然爆发:“去你妈的不知道!”吴哲惊讶地看着爆粗口儿的方柳。而后者几乎祈求地看着自己:“你们会把她放回来的对不对?”吴哲不得不目视前方才能开口:“你违规了,方连长。”
屋子里有吸鼻子的声音,方柳哭了,大概谁也没见过巾帼英雄方连长像个小姑娘似地抽泣:“他们说,夙夙死了。可我就是……就是……想问……你们……把我的兵怎么了……”
吴哲记得:一年以前演习的时候,她也这么问过:“你们把我的兵怎么了?”那个时候方柳多么理直气壮,泼辣大方?她还是个单纯而帅气的上尉而已,一辈子都没有过发愁的事儿。怪不得袁朗说:“她是好人家的女孩子。没碰到过正经的愁苦。”
吴哲没办法回答方柳。他只能轻轻地揽着她的肩膀,安慰地拍了拍。犹豫了一下儿,吴哲说:“没关系,会给她报仇的。”
方柳打个寒战,异样地抬眼看吴哲。吴哲的眉目如霜,不动如山。不知道是纯为了夙夙难过还是想起来别的什么。那天下午,方柳抓住着吴哲的胳膊,呜呜咽咽地哭了很久。
吴哲回基地的时候,半边袖子都被方柳哭透了,秋风一吹,冷飕飕的。
几天之后,吴哲毫不意外地在铁大办公室门口看到了一闪而没的陈国华。吴哲明白:失去联络太久,组织上已经假定夙夙牺牲了……
半年了,夙夙用性命换来的假期过去了。他们该上了。
吴哲摩拳擦掌,他们早该上了!他心头火热:是男人的就不应该苟且偷生!
齐桓在旁边看的渗人,吴哲表情很平静,可是脑门上的青筋是浮起来的。那个周末,吴哲特地跟父母通了次电话。然后,他写了遗书。后来的晚上,再无惊梦,吴哲睡地少有安稳。
实际情况比吴哲想象的还糟糕。根据卫星的航拍,秦井基地的部分发射架移入地下,二处经过对照片的比对分析,怀疑秦井拥有了远程攻击武器。
拔除这颗钉子,刻不容缓!
在最后确定参战名单的时候袁朗建议把吴哲拿下来。他理由很充分:“吴哲状态不好。必死者可杀,他去了恐怕会阵亡!”铁路犹豫了半天:“谁能顶替他?”陈国华若有所思:“吴哲同志不能撤下来。”转转笔尖,他说:“我们坚持这个意见。”袁朗狠狠地瞪他一眼。陈国华恍然不见。
还是那五个人,还是一次武装侦察。根据这个基地的规模,拔出隐患他们至少要两个中队才能完成任务。这是他们第二此光顾秦井基地,但是并没有已经熟悉一些的感觉。
端着夜视望远镜看去,袁朗觉得自己得佩服这个基地的设计者。这个基地完全是洞库式的,在基地外面没有发现一个附属建筑物,完整的保持着自然地貌。一段黑黝黝的引道把基地和入口连接起来。这段引道肯定经过多层加固并修建有连续直角弯道,以应付巡航导弹的打击,引道的尽头才是基地的真正入口。
许三多不安地看着吴哲,他觉得越靠近目标,吴哲那张秀气的脸就越变得雪白,不是普通的白皙,那是结了冰盖了雪的凛冽脸色。
吴哲顾不上打量许三多的注视,他在一丝不苟地忙着别的。
快接近秦井的时候,袁朗耳机里忽然出现吴哲的声音:“队长!情况有些不对头!战术雷达和热成像仪都没有发现有生目标,以洞口为中心半径500米内的有大量的无线电信号!”袁朗脱口而出:“全方位电子监控!”吴哲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挨过打的秦井更加警觉。
袁朗爬了过来:“吴哲,你有办法屏蔽他们么?”吴哲紧皱眉头:“我的电子屏蔽器功率太小了,无法对付大范围密集无线信号!”
远处有隐约的嗡嗡声响起来。袁朗和吴哲对了一下眼神:发电机!
齐桓倒吸了口凉气:“太玄了,队长!”吴哲一脉淡然地收拾了下儿装备,他说:“我去!”
齐桓一把拽住他:“吴哲!我去!”许三多也蹭了过来:“队长我去!”
吴哲幽幽地抬头,他用那样的目光一个一个地看着自己的战友,就在大伙儿都让他看毛了的时候儿。他忽然笑出来:“问个问题,谁答上来谁就去,好不好?”袁朗郑重地看着吴哲。
漫天的星光地下,吴哲嘴角挂着一个阳光灿烂的坏笑:“你们谁能破坏中央主控电脑?”
一片寂静。
出击之前,每个人都狠狠地抱了抱吴哲。吴哲深深地看着他的战友:“等我回来!”
摸进去的过程缓慢而痛苦,身高一米八的吴哲必须蜷缩在通风道里缓慢蠕动。顺着通风口,他们下到了基地主干。因为有充分的准备,这次的突入相对顺利。
袁朗望风,吴哲闪身没入主控制室。他的目标是中央主机。
午夜的主控制室十分静谧。吴哲弯腰在闪烁着惨绿幽光的以其间潜行。他轻轻地叩击话筒,表示一切顺利。耳机里听到袁朗的声音:“吴哲,小心点儿。”
变故总是突如其来,就在吴哲摸上主电脑的时候,一个穿白大褂的家伙忽然从隐蔽的侧门打着哈欠晃了出来。他和吴哲碰了个脸对脸!隐蔽已经来不及了,吴哲潜行扑上。这家伙眼神儿不好,看着吴哲发了一下楞。吴哲猛地一掌劈在他的右颈部。“咯!”的一声轻响,颈椎错位的白大褂一头摔倒。
吴哲利落的回身扑向主电脑。屏幕上有一个导弹的三维立体图形,图形下面是一长串让稍有武器常识地人都看起来熟悉的参数。
吴哲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变成了一片空白!
“队长!他们有小型核武器!”这是袁朗最后听到吴哲的声音。
魔幻世界
交火,激烈的交火!
这是袁朗做过一个艰难的判断:是不是要冒着把其余三个人都填进去的危险把吴哲抢回来?许三多擦了把血糊了的脸说:“不抛弃,不放弃。”成才和齐桓互相掩护,用余光扫着袁朗。
送话器里面传来了嘈杂的声音。铁路的嗓门阴沉以极,他说:“袁朗,马上撤回来!”
武直“哗哗”地转着螺旋桨,是无声的催促。
撤退前袁朗最后沉沉地看了秦井基地一眼。他淬了血气地说:“吴哲!等我回来!”
被俘的人免不了挨打,尤其吴哲咬牙什么都不肯说。照例硬气的人总会苦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