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华年》第28/49页


  朱祐樘淡笑道:“这间铺子倒也没什么不简单的,只不过这当铺的老板有些特别而已。”
  鸾歌问:“老板有哪里特别?”
  朱祐樘道:“老板的名字有些特别,叫——独孤佛剑。”
  鸾歌怔了怔,“殿下将他的头当给了他自己的当铺?”
  朱祐樘颔首道:“确然如此。”
  鸾歌不解地问:“他既然将自己的头都输给了殿下,那他的命就是殿下的了,要他做什么吩咐一声不就行了,何必还如此大费周章?”
  朱祐樘却只是淡笑不语。
  鸾歌翘着嘴儿想了想,似有所悟地笑了,心中却是感动的。
  不论独孤佛剑是因何输掉了自己的人头,太子没有杀他,便是对他有恩,大恩。江湖中人尤为看重恩、义二字,通常皆会为报恩而肝脑涂地,有些人更是觉得自己身受之恩即便穷尽一生也报答不完,便要自己的儿孙们一直报下去。可见,这人世间最压人的不是权势,而是恩情。不是有常言道: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吗,更何况是人家留了他一条命呢。太子不论要他独孤佛剑做什么也都是应该当然之事。可,若是他的头被太子当了,那便不再是恩了,而是买卖,钱帐两清,再无瓜葛。性命掌握在自己手中,无需再被一个“恩”字压住终身,对一个江湖中人来说,当是再好也没有的事了吧。
  房门口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她方要回头,便觉眼前一花,一个瘦高身形的男子便立在了自己面前。正是去而复返的独孤佛剑。
  朱祐樘道:“折子拿到了?”
  独孤佛剑摇头道:“哪有折子,我还没去呢。”
  鸾歌也是心中生疑,独孤佛剑一去一返也就不过他们几句话的功夫,难道这片刻间他就能去了哪位官员那里偷了上奏朝廷的奏折?
  朱祐樘晒然道:“要我去抓了院外头的人问个清楚吗?”
  独孤佛剑垂头丧气地由自己怀里掏出了一个包得方方正正的蓝色布包递了过去,口中说道:“我的人在城郊截获的,才在院外给了我,本还想藏着让你好生着着急。”他面露不屑,“哪成想竟让你猜到了其中玄机。”
  朱祐樘伸手接过,笑道:“你若无稳妥的安排又哪会只管坐在房顶上和我消磨?”打开了那个蓝布包,里面有一本奏折和一个朱色信封。望着那信封,他似是怔了一下,遂从内取出信笺,展开阅看。
  独孤佛剑在旁乜斜着眼道:“这人当真是傻一些便会死了不成?”
  朱祐樘不答话,只盯住了信看,那张信笺被他举着许久都不曾放下,那样子倒不像是在看信反似在怔怔地出神。
  鸾歌就坐在他身侧,初时并未觉得如何,还道是他格外重视那信中所言之事,故而在细细斟酌。只是,他那般一动不动地呆坐着久了,心中也不免起了疑,举着信笺这么久就算是千言万语也该读完了呀,便悄悄扫了几眼那信中的字迹,虽只看到了寥寥数语,却可谓是字字惊心——“臣,当诛东朝于桂,以安上心。是夜袭之,必一击以毙。”
  呆坐半日,朱祐樘终于回神,抬头对独孤佛剑涩然一笑,道:“我若傻一些便一定会死。”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而且还会死得很惨。”
  独孤佛剑也觉出他的异样忙收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有些尴尬地咳了几声,道:“不论那信中写了什么,其上所言也未必是真,你也莫要全信,还是先查清楚为好。”
  朱祐樘摩挲着那信封,低声道:“有这朱丹之色的信封,要我不信也难。”
  鸾歌心中一紧,连呼吸都一瞬间粗重起来。她愣愣地盯着那信封,只觉那满目的艳丽刺得自己双眼生疼,疼得她紧紧咬住了下唇。朱色的信封,她见过一次,那是自己还很小的时候亲眼见一名锦衣卫将一个朱色信封交到怀恩手中。怀恩说,用朱色信封封住的信皆属绝密,是锦衣卫交与皇帝的密信,除皇帝之外谁都不能拆看。也是自那时起,她知道了,朱色,乃皇族之色。
  这是交与皇帝的密信,信中言有一句——当诛东朝于桂,以安上心。

  三十三章 藏于九地之下者(下)

  “回房歇息去吧。”这是自独孤佛剑走后朱祐樘说的第一句话。
  鸾歌不声不响地站起身向外走,走至门口处扶着门框立了半晌,忽然又转回,似是下定了决心般地抿抿唇才开了口:“殿下,鸾歌有一事不明,还望殿下解惑。”
  朱祐樘望着她,“是什么?”
  鸾歌问:“是什么样的人会称殿下为东朝?”
  朱祐樘被问得一愣,眼睛瞟了一眼手中正握着的那张已被他折起的信笺,微微蹙眉,“你……”
  鸾歌轻轻“嗯”了一声,“刚刚不小心扫了一眼,恰好瞧见这一句。”
  朱祐樘略一沉吟,“朝中大臣们偶会在奏折中如此称我,私下里议论我时也多有这样的称呼,不过大多是文官。”
  鸾歌状似恍然地道:“文官啊……”
  朱祐樘又一蹙眉,捏着信笺的两根手指不觉紧了紧,低声重复了一句:“文官。”
  鸾歌又适时一笑,道:“多谢殿下,还请殿下快些歇息,眼看着天就亮了,天明了可还有得忙呢。”也不等太子出声,她便快步行出了房。话只能说到此了,有些事只能点到为止,多说不仅有卖弄之嫌更说不定会招人厌恶,倒不如趁着现在还凉爽,回房睡上一时半刻。
  她才脱了外衫爬上床,就听见低低的敲门声,皱了皱眉,心中已隐隐猜测出是谁。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将脱下的衣服重新穿好,起身开门。
  门开处,站着一脸娇羞的眉妩。鸾歌极为明显地怔愣了一下,“是你?”
  眉妩微微垂下头,不胜娇羞地道:“眉妩可是扰了公子的清梦?”
  鸾歌沉吟道:“倒也没有,只不知姑娘在这天光未明之时前来所为何事?”
  眉妩稍稍抬眼向房内瞟了一下,怯生生地问:“公子可否容眉妩入内一叙?”
  鸾歌侧身相让,二人各自落座后,眉妩倒是不再等鸾歌相问便大方直言道:“不瞒公子,奴家是向您请教来了。”
  鸾歌不解其意,问道:“姑娘何意?”
  眉妩轻声言道:“公子与太子殿下亲厚,可否告知奴家,殿下的饮食有何偏好?”她见鸾歌明显的皱了皱眉,遂又解释道:“公子勿怪,眉妩只是见殿下连日里为我广西百姓操心劳力,我实在心中不忍,便想料理些滋补的膳食,也算是代广西的百姓尽一份心。”
  鸾歌呵呵一笑,道:“姑娘这话说得倒也在情在理,只不过,小生确实不知殿下所好,姑娘问错人了。”
  眉妩失望地垂下头,片刻却又将头抬起,眼中充满渴望地望着鸾歌,“公子可否代奴家问一问殿下?”
  鸾歌无奈地摇头,“姑娘这份心意小生倒是可以转告给殿下,但是,料理膳食么,我劝姑娘还是算了吧,殿下的日常起居全由喜公公打理,旁人是插不上手的。”
  眉妩再次低低地垂下头,半晌也未再言语。鸾歌轻咳了一声,“姑娘若再无他事便请回吧,孤男寡女在这时辰共处一室,只恐有损姑娘的闺誉。”说着便起身打开了房门。
  眉妩也只得起身道了一个万福,“还请公子莫要忘记今日应承过奴家的事,也好让殿下知晓眉妩的一份心。”
  鸾歌关上门,转身轻轻倚靠在了门板上,竟这样怔怔地发起呆来。直到门外有丫鬟叫门,她才回神。洗漱过后,草草吃了两口饭食便再没了胃口,此时她又睡意全无,便随手捡了一本书来读,却又读得并不专心,眼睛时不时地向窗外瞟上一眼。她本以为太子心中定是疑惑未除,必然会来找她,不料,竟见太子气定神闲地随布政使出门了。她又以为太子定会在回来后过来找她,不料,竟直至夜幕低垂他也未曾前来。如此过了三日,太子皆是一早出门,日暮之时回房,回房后便紧闭房门再不见出来,也不准旁人入内。
  第四日的黄昏,鸾歌终于按捺不住,快步冲到常喜面前,“烦请喜公公代为通禀一声,我有急事求见殿下。”
  常喜嘿嘿一乐,说:“张公子自管进去就是。”
  鸾歌一愣,“殿下不是不见旁人吗?”
  常喜摇摇头,“您可不是旁人。”又嘿嘿一乐,闪身让出路来。
  鸾歌犹豫片刻还是前行了两步立在门外轻声道:“殿下?”
  房中传出朱祐樘的声音,“进来。”
  推门而入,就见太子端坐在书案之内,手中擎着几页纸张。
  “此来何事?”听见他的问话,鸾歌思量着措辞,沉吟着说道:“妾见这几日殿下皆早出晚归,心中有些担心,故而过来探看一下。”
  朱祐樘绕到她身前,带着笑意问:“担心我什么?”
  鸾歌不自在地动了动,也不知道该怎么回他才恰当,又见他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仿佛已洞知一切,便觉自己来此的举动着实透着蠢气。她忙拉扯着旁的话题敷衍,“殿下这样一问,妾倒想起了一事,那天一早眉妩便来找我询问殿下的饮食喜好,说是见殿下劳累要亲手为殿下料理些滋补膳食呢。”
  朱祐樘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你是如何回她的?”
  鸾歌道:“我说,殿下的日常起居皆是喜公公在照料,旁人插不上手,倒是她这番心意我可代为转达。”
  朱祐樘凝视着她,点点头,“你倒是个守信之人。”
  鸾歌的心思本不在这上,便随口应付着,“不过是捎个话。”正想着下面的话该如何接上,却冷不防听得他声音一冷,“既已捎过了话,那便慢走吧。”
  她听得一愣,忙抬起头却见他已行到门旁,唤了常喜进来。常喜笑呵呵地应着,口中问着太子要不要再吃些点心、添杯热茶,对于尴尬地立在那里的她竟连瞧都不瞧一眼。无奈,她只得悄无声息地溜出门去。
  常喜瞥了一眼,凑到太子耳边小声说:“殿下,他走了。”
  朱祐樘“嗯”了一声,心中不免郁郁,这个丫头,今时今日竟仍是不改这口不对心的毛病,承认她心中有他便这么难吗?
  常喜又凑上前去说:“殿下莫气了,不值当的。”
  朱祐樘侧首,凝眉看了看他,“你怎么知道我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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