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座》第77/104页


  皇后一身素净月白海棠常服,走针的手指顿了顿,再度算起,与他分别已是四十一个日升月落。
  京城春回大地,可边关却不知可还苦寒,因着不敢私相授受,绣起这方绢帕,到时也只能给他瞧瞧,送与他用却是不能了。
  韶光正好,不及多思,清欢说梁宗在外候着求见,皇后忙起身宣了进来,穿过内殿,匆匆免了礼便道,“可是厂臣从边关捎信回来了?”
  梁宗陪着笑道,“娘娘记挂咱们督公,奴才替督主谢娘娘大恩。确实前几日来信时说边关战事告一段落,已启程回京,想来这几日便快该到了。”
  她垂下眼眸遮掩将要溢出的欣喜,又听梁宗拱手道,“奴才这次来,还有个喜讯要报与娘娘,娘娘养在猎场的坐骑逐日,昨个儿被瞧出来已有了月余的身孕,只待十个月后,这金人进贡而来的汗血宝马,便可产下小马驹了!”
  皇后抬眼雀跃道,“当真么?逐日追云实乃良驹,想来诞下的马驹亦是精壮非凡,这可真真是大喜讯!”她咬唇不放心想了想,又与梁宗道,“你替本宫好生赏了猎场的养马人,要他们务必悉心照料逐日,回头诞下康健的幼马,本宫再重重有赏!”
  待到下人都告退,她拿起绣了一半的并蒂莲,将手轻轻放在小腹之上,怀着无限向往呢喃,“逐日怀了孩子,追云怕是高兴坏了,你什么时候带它回来?”
  远天湛蓝低垂,春日中遍是芬芳,殿内白玉花插中的木兰盈香点点,她将手帕拢在心口,思念良人的心如同绢帕揉皱了酸涩难当,低声轻软叹道,“你快回来呀……江淇。”
  作者有话要说:  你快回来,我已经承~受~不~来。


第80章 临蟾宫
  二月廿八,东厂提督江淇一行声势浩荡回京,甫进宫便入乾清宫与帝皇复命。
  她在坤宁宫接到消息,却并未下懿旨传召,只忍着相思用了晚膳后,拿了几样他爱吃的点心,执书倚在榻上,并着一盏灯细读。
  夜半时分,明月低垂,风送落花,从她开启的菱花窗中纷纷扬扬跑进殿内,花瓣前呼后拥着在青砖之上抱团打滚儿,轻盈美景却只吸引了榻上美人抬眼懒懒一瞥。
  万籁俱静中,下一瞬,一个高大身影将绯色官袍衣摆撩了,屈起一膝闲闲靠坐在窗上,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垂下的长腿悠然轻轻晃着,似谁家无忧的纨绔公子,带着难言的撩拨风流看向她。
  钟离尔将书卷放在腿上,收敛起连日相思若狂,努力装出波澜不惊的模样瞧他,略略扬起下颔缓声念道,“将仲子兮,无逾我墙。”
  江淇面容在月光下愈显如梦似幻,微讶一声,作出认真思索的神态,再偏首与她引诱笑道,“小姐当真要某离开的话,某可真走了?”
  她嗔他一眼,却并不言语,将书彻底放在榻上,春衫薄,一袭素白纱裙裹着修长妖娇的身段,翩翩走到榻侧吹熄了最后一盏灯,回首瞧着他的眼万千妩媚,直要把人七魂八魄都吸入这双桃花眸底。
  夜深人静,此处是只有他二人的桃花源,风吹动她衣袖,莹白手指弯曲成兰花瓣的模样,她看着他,莲步轻移间玉臂点着韵律相邀,无声勾着他缓步向后退去。
  她不言语,可却有信心留下他――便用这尘封多年,却曾名动天下的舞姿。
  依稀是那年桂花月夜下,她微醺中带着不甘,与他道,“厂臣不信,咱们大明女子的舞姿,绝不比西域逊色的。”
  他轻轻一笑,顺着她的相邀翻身入殿,想来今夜过后,再无何人姿色可入他眼。
  殿门洞开,一轮圆月如同最莹润无瑕的玉盘,便这么出现在坤宁宫前的台阶之上,此处非人间,恰是天上蟾宫。
  繁星点点,随风摇摇欲坠,她站在月前,侧首瞧他的眉眼精雕玉琢一般,将皓腕缓缓顺着面庞弧度滑下,一张脸未施浓妆,媚色是浑然天生的不肯浅淡。
  薄纱之下婀娜身躯在月光映衬下显露可见,他站在暗处看她纤腰,便想要上去一握,可她却巧笑间步步生莲,舞袖月前,三千青丝如练,便是这人间极致的媚惑妖娇。
  那双眼仿似会说话,一颦一笑间喜怒娇嗔都牢牢锁住他动弹不得,素白纤柔的眼前人盈盈旋转中便似要踏风归月而去,让他倏地心慌,伸出手去想要握住她衣袖,却只在他修长指尖一瞬拂过,徒留温软触感,不肯给他捉住。
  月华照在青砖上,暗处瞧去如同仙子踏浪凌波。腰若无骨,眼前美目盼兮的佳人用尽勾魂术,他才终于明白,当年凭何冠以她一舞动天下的美名。
  时隔多年,她终于再次在心上人面前翩翩起舞,和着这清风,这皎洁皓月,这满庭落花,无一不沦为陪衬。
  舞姿定格,她背对着他略略侧首,抬眼间波光流转,身段儿如弱柳盈盈,有些许香汗沾湿衣裙,透出雪肌一点颜色,他缓步走上前去,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惊动了眼前人踏月而去。
  大手终于心满意足揽住她腰肢,钟离尔被他猛地一个拥抱惹得娇笑出声,不忘打趣道,“公子不是要离妾身而去么,可不走了?”
  江淇将下颔枕在她左肩上,偏头鼻尖在她颈窝轻嗅,合上眼轻声呢喃,“我光顾着怕你学青娥离我而去,哪还能离得开你?”
  她握住他的手,摇首失笑道,“妾可不愿碧海青天夜夜心,后悔之事不可为,当心放了手便再寻不回来了。”
  他抵上她额头,深深看着她,“尔尔,我从前并不知何为心慌意乱。”
  她一手抚上他柔软耳垂轻轻揉捏,调笑道,“现在知道了?”
  轮到他像只听话的猫儿,颔首委屈道,“这些日子在辽东,每一日都彻尝其中滋味,着实难耐。”
  钟离尔娇笑着将鼻尖与他厮磨一处,眼瞧着二人间气氛火热,江淇强压下沸腾热血,从袖中拿出一个物什,在她眼前虚晃了晃,引得她低呼,“究竟是什么好东西,你还逗我!”
  他笑着握住她的左手,将一枚玉石戒指戴在了女子纤细手指之上。
  她借着月光瞧去,只见那玉石大体雪白,细细的一圈儿玉环上,是被精心打磨而成的一只玉兔,头耳玉雪可爱,只眼眸处并非嵌入红宝石,亦非涂画颜色,而是浑然天成的一抹绯红,竟完美雕刻得栩栩如生,分毫不差。四肢做奔跑状俏皮可爱,两只后腿向后奋力翘去,前腿则一同合拢拱着一颗东珠,那东珠颜色似白又似浅粉,在月色下不住变幻闪耀。
  她惊喜交加,在原地不住把玩细看,模样似吃到糖的满足孩童,甚至连抬眸看他的时间都抽不出,直待下一秒便要喜极而泣,他笑着在背后拥紧她,在她耳边垂首轻声道,“我很羡慕这枚戒指。”
  温热气息令她一颗心轻颤了颤,钟离尔这才想起要好好奖赏他,却不解此话何意,便欣喜抬眸紧靠在他怀中,鼻音软糯询道,“嗯?”
  江淇执起她的手,借着月光打量,缱绻低语道,“可以做我掌上明珠的掌上明珠。”
  她眉眼盈盈笑出来,只觉言语累赘,便如同手上灵巧玉兔一般转身拥住他,连日的思念在温香软玉满怀中才彻底缓解。
  明月无声,云与雀亦不忍打扰分别多日的有情人,只余下女子指间明珠,流光皎洁,日夜不歇。
  太和殿中连日下达几道圣旨,在朝臣百姓中又引起一阵儿纷纷议论。是年五月,李婕妤、兰妃与宁嫔陪着皇后在御花园赏花,清欢带着宫女在一旁的垂柳下踢着羽毛毽子,宫女绣鞋鲜亮,莺啼燕语间飞来飞去的毽子直逗得砚棋目不应暇。
  宁嫔接过宫人递来的鱼食,往水中撒去,锦鲤肥美,争先恐后地刹那间便吞光了,惹得她咯咯发笑。
  兰妃将目光从儿子那处收回,便听李婕妤与皇后道,“臣妾前些日子收着家书,说皇上即将要推崇新政,本朝的官员部分免交税收,此事娘娘可听闻了?”
  早已与江淇谈论过此事的钟离尔瞧着她浅浅颔首,“减免赋税乃仁政,想来朝臣俱也赞同。”
  李婕妤蓦地一笑,自个儿打趣道,“可不是?就连臣妾父亲,那般顽固不化的人,这回也并未有异议。”
  兰妃垂眸沉思一瞬,与皇后倒了茶,轻放下茶壶道,“皇上一壁征兵养兵,一壁减免税收,国库空虚,与开源节流岂非背道而驰?”
  钟离尔端起茶杯摇首,“税收于商贾是增了些的,只免了那些家境贫寒却政绩颇佳的朝臣,往后再推行,依本宫看,便要将源开在邻国贸易及朱门大户身上了,而平民百姓之中,却还需得再减轻税收不可。”
  宁嫔玩得尽兴,便凑过来,端了茶一饮而尽,亦跟着道,“臣妾听兄长说起,皇上今年还要多给他们休沐日呢,论政绩算,做得好的便多歇息,做得不好只能多上朝!”
  兰妃与她无奈笑道,“与金人战事愈演愈烈,宁嫔与宁大人出身辽东一带,在后宫前朝的位置只会越来越重要,哪儿有空歇息呢?”
  宁嫔嗨呀一声,将砚棋抱过怀中哄着,抽空抬眼笑道,“臣妾才不懂娘娘们说的这些事儿,臣妾是高枕无忧的闲散笨人,只陪着咱们二皇子玩得高兴就是了!”
  一语毕,砚棋瞧着她便笑了出来,手舞足蹈咿咿呀呀,逗得满花园的人都跟着止不住喜色。
  六月初夏来时,金人大张旗鼓来犯边境,试探多年的辽东战事忽地正式奏响,烽火连天,由边境至京城,再由京城往江南去,仍有不少热血男儿投奔军营,往边关杀敌。
  六月中,辽东盘山一战中,有一少年小将,就着依山傍水的地势,成功埋伏围剿了数倍于我军的金人,因而一战成名,一时间捷报被远在京城的朝臣奔走相告。
  盛夏蝉鸣声起时,他傍晚从东厂回到坤宁宫,拿出一朱色茶盏以红枣与少许枸杞泡水,上以素色绘了一副春日河畔图,有杨柳依依,碧波荡漾,还有画楼飞檐处的一只新燕,端与她的时候,钟离尔即刻便被这新颖图案吸引,端着茶盏细细转圈儿打量,瞧他的眼眸晶亮,“我瞧过好些样子的绘图,花鸟风景常见,可这图却像……”
  江淇走到案前,拿起笔,将她案上最后一字写完,对照着笔迹竟难辨是出自两人之手,与她笑道,“这图却像缺失了一块儿,是不是?”
  她将茶盖拿起,凑近嗅了嗅,红枣与枸杞清香甘甜,与他不依不饶道,“这瓷杯遇了热也未变色,说明图案便只有这些了,倒有什么花样,你快与我说说?”
  江淇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绷着笑继续道,“你将盏中水喝了,我再告诉你。”
  她瞪他一眼,只觉得这人为了改自个儿的坏毛病无所不用其极,却仍听话一饮而尽,将那颗甜枣衔在口中,她却惊讶发现盏底渐渐有一行字浮现出来――春水初暖。
  含着那颗枣不便说话,她忙将去了核的枣咽下,才与他问道,“春水初暖是何意,字谜么?”
  江淇接过茶杯,将她抱在腿上,侧首笑道,“这套茶杯是我前些日子寻着的,是民间一位能工巧匠所制,一共六个,颜色各异,且杯底各有一句词文。”
  她双眸像机灵的猫,登时咬了下唇,挑眉笑道,“出自你手之言么?”
  他俯身在她唇上啄了下,低声宠溺道,“什么都逃不过你这双火眼。”
  钟离尔却着急道,“那另外五个呢?你难道是想让我一天瞧上一句不成?”
  江淇理所当然点点头,握了她不安分的手,求饶笑道,“一天一句,等你拼凑到最后一句……”
  她追问不舍,“拼凑到最后一句,就怎么?”
  江淇忽地垂眸片刻,钟离尔瞧他踌躇神色,忽地闪过一丝心慌,稳住声音方要开口,却见他抬眼看着自己,抿唇笑了笑,笑意中颇有歉疚,“你拼凑到最后一句的那天,我已去往江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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