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图》第25/69页


  先帝,已是遥隔黄泉的一个淡淡身影,却仍是一个深邃庞然的阴影,犹如徐徐展开身躯的蜿蜒盘龙,无声无息笼罩着南秦,殷川,乃至北齐的万里山河,笼罩在许多人的头上,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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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过琼庭,砌下落梅如雪。
  疏落有致的梅林间,莹莹白梅已开了满枝,夹在其间那几树殷殷的红梅,凛冽艳色,凌寒怒绽。
  青罗伞下,商昭仪引笛就唇,一缕清音扶风而起,回旋林梢。
  寒云深处,清越鹤唳。
  两只雪羽覆墨,丹顶鲜红欲滴的仙鹤,翩然展翼掠起,相携飞入梅花林中,随着笛音的招引而来,引颈欢悦,起舞蹁跹,盘旋在一柄白罗伞前
  风中已飘起细细簌簌的雪粒。
  伞下,白裘紫裳的昀凰,温然浅笑,扬手招引一双飞舞的仙鹤,广袖飘举,衣带当风,宛然似要御风飞去――
  映入尚尧与沈觉眼中,正是这般情景。
  挟裹在风中的雪粒,冰凉的扑入眼里,迷了眼,迷了心。
  沈觉恍惚了,白茫茫的眼前,梅花仙鹤都淡淡隐去不见,也再瞧不见旁人,只有雪地里,亭亭伞下,一道殊绝身影。多少年倏然逝去,世事人事两苍茫,却原来还有那一眼初见,未曾改变。
  “公主。”
  他在心底里,默默无声的唤了她,唤了那一年,独自撑伞走在雪地里的清平公主。
  眼前的身影,翩翩然,绰绰然,衣袂动扬之间,雪狐裘悄然委地滑落……他恍惚觉得,那是一袭华美的尘枷,脱去羁绊,她就要绝尘飞去了。
  沈觉抬起手,身不由己便要一步迈出。
  眼前一暗,那个风氅徐扬的身影,已风一般掠过了他。
  雪裘委地,昀凰转身,便在那一刹间,身后的人,张开双臂,将她拥进了他的玄狐大氅下。
  她怔怔仰头,手中白罗伞,被风吹走。
  风中细雪扑上她鬓发眉睫。
  “你回来了。”
  她没有讶异样,平静如水,仿佛他只是转身离开了片刻。
  只是她的眼底,她的脸颊,都莹然生辉,如玉髓里焕然有光透出。
  尚尧也不应声,只是温然望着她,已多久不曾见到这样的昀凰。
  雪,无声飘落。
  他的发上,眉梢,也覆上了点点雪粒。
  她伸手想要拂去一片飘上他鬓间的雪。
  他蓦地将她紧紧拥住,在她耳边轻声笑说,“别动,让雪再落一些,你我就是一双白头人了。”她静静将脸埋在他胸前,再抬起,眼底莹然,“若真能一瞬白头,不知多好。”
  他微笑,托起她的脸,“百年不过一瞬,白头有何难。”
  她的身子,颤了一颤。
  他裹紧狐裘,“冷么?”
  她摇头不语,双手轻轻环上了他腰间。
  这轻悄的一环,将他骤然定住了,不舍得再动弹半分。
  两只被他惊起的仙鹤,不肯离开主人,低低盘旋在上空,羽翼掠风过处,搅得雪片旋舞更急,团团如散花。
  尚尧仰起头,望向一对仙鹤,“寒冬飞雪,你这里竟还有鹤。”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依在他肩头,柔柔一笑,“这是彤姬和紫君,养惯了,去年冬天便不再飞去南方。”
  话中深意,听在耳中,触动心头。
  鹤犹如此,人又何尝不是心安,则身定。
  通透如她,该是早已惯了南北,故国非国,天下为家。
  他不作声地,将她在怀中拥得更紧了。
  纷纷扬扬的雪片,迷得双眼看不分明几步外的人影,只看得清眼前的彼此。
  可她的目光,还是越过他的肩头,认出了后面隐约的人影。
  怀中她的身子微微一僵。
  他笑着叹了口气,“雪中故人来,我们该温酒待客了。”


第九章
  风雪至,故人归。
  眼前茫茫,风旋雪回,天地似也晃动起来,摇落漫天的,是梅影,是鹤羽,或是时光……这渐行渐近的身影,是从恍如隔世的往昔里走来,是深潭般沉寂岁月里的一点涟漪,扩开,漾起,波澜席卷无声。
  少时岁月,故国深宫。
  仿佛雪中初见,修竹般的翩翩沈郎,仍是这一袭青衫。
  只在刹那恍惚间,昀凰眼前,天地忽的褪尽颜色,连青衫的碧色也淡去,淡入茫茫的一片白,有一抹如幻如砌的身影,覆在眼前真切的故人身影之上。
  似是故人,亦非故人。
  幻附在万千纷飞雪片后,隐匿在一树树梅影间,百千道的幻影,都向她笼罩了下来……萧瑟白衣,杜若冷香,倏忽而现,倏忽而散。
  一阵风吹开飞雪,眼前分明是一别杳然的沈郎。
  原来是沈郎的青衫沾了飞雪,不是那一袭白衣染了梧桐碧影。
  不是那回不来的执幻。
  一样的风雪,不一样的故人。
  隔了关山家国,曾是他,负来丹心化血,碧血成灰的绝音。
  如今青衫未改,只多了两鬓霜白。
  昀凰定定望住沈觉,未觉察,自己双手的颤抖。
  沉积在骨髓心腔至深处的惊痛,又被唤起了余悸。
  见故人,则思故人,思音声之长绝,惟永殇以不忘。
  她的手比雪更冰凉,在他掌心里微弱如惊鸟似的颤着。
  尚尧只作未觉,温煦笑容亦不减,将她的手轻轻握住。
  她的手,蓦地将他的手反扣住,纤指一扣之间,竟有不可思议的力气,似溺水的人,以他掌心的浮木,支撑起所有的痛楚无依。
  他的心,在这一瞬,亦被她扣在了手心里――只为这十指交扣间,她楚楚无声的依托,也要给她一个君王所能给予的庇护。
  看着沈觉一步步行至跟前,细密的雪片,落了他一肩,衬得两鬓的白发更是触目,昀凰轻抿了唇,将心底的惊,与惜,与叹,都锁在唇间,锁成一个平静笑容。
  这徐徐而绽的笑,足以融化霜雪寒意。
  她望着他,笑语轻扬,“沈卿,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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