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文集》第133/476页
兴奋的消息是,他居然讲:“将来我的画,也会分送给学生,90岁了,东西都留在自己手
边,有什么意思!”
但是尽管已经90高龄,老师仍然无一日不创作,此刻,他已经开始抚纸磨墨。
老人对于用纸并不十分讲究,甚至那有潮点黑斑的,都照画不误。或许也是因为功夫深
厚,仿佛那能以“飞叶伤人,米粒打穴”的武林高手,随手俯拾都是武器;不同的纸张,到
他手上,也便能各用其长,遇到有斑点处,顺手皴上些山石树木,便全成为了画境的一部
分。至于带许多白点子的粗棉纸,在他的手中,更成为了描写雨景的最佳材料。当年我在师
大美术系做学生时,甚至看过老师用垫在画幅下,由于上面墨水渗漉而弄脏的纸来作画,据
说由于那些墨痕的牵制,反而更能打破形式,另创新意呢!
至于老人用墨,则通常需要极浓,甚至要磨到近于焦墨的地步,为了省力,他的案边摆
了一架磨墨机,只消按钮,便自有马达带动。不过近年磨墨机也少用了,上好的墨汁成为代
用品。尽管如此,墨汁在用前仍然要倾入砚中再磨一阵,求其浓,也为了使墨质更细。
当然磨墨另有一种功用,就是活动手腕,并著机会思考,淡淡的墨香,恰有那薰香的安
静效果。这时候最是重要,所以我也不敢出声,看老师抚着画纸,一面研究墨,一面沉思。
过去一个多星期、已经画了各种树木点叶,今天应该研究的是皴法,看他磨墨告一段
落,我也开始就位。那是在他画桌左后方的位置,高高的脚架上装着录影机,以便将老师的
一笔一划全部摄人镜头,再加以详细的分析。
“这一张画斧劈皴。”老人突然起身转后面的抽屉里,找出一个小本子,一页页地翻阅
起来。原来那是他的写生册,有铅笔、钢笔、原子笔、水墨写生,也有些工细的设色作品,
从纸张变黄的颜色看,应是极早以前的东西。他的手停在一页以水墨画成的岩石写生上:
“这就是斧劈皴的写生,可以做为参考,什么东西都要有写生的基础,才有生机,也才不落
俗套!”
仍然是以他最爱用的山马笔起手,老人先把整枝笔濡满淡墨,到舔笔的布上将笔吸干
些,再以笔尖到砚中蘸焦墨,又去白磁碟中轻舔。说时迟,那时快,竟然已经疾然落笔,正
是画幅的左下方。大侧锋快速地移动着,表现出岩石坚硬而光滑的块面。刚健的山马笔毛,
与棉纸的表面摩擦弹动,发出飒飒的音响,由于整枝笔先蘸过淡墨,所以从笔尖到笔腹呈现
出由浓而淡的色阶,既表达了丰富的墨韵,也现出凹凸的阴影变化。
“小时候跟季瑶屏先生学画的时候,以为许多皴法都是古人凭空造出来的,直到后来跟
梁寒操、孙哲先先生去桂林,又转往南京,再与高燕如先生北游十三陵,冒着零下的酷寒上
八达岭、居庸关,总算是开了眼界,看到不少奇岩怪石。尤其是后来跟着政府西迁四川的时
候,一路溯长江而上,船到广元一段,更是刀山剑树、悬岩峭壁,画上有的皴法,全都见到
了,才知道其实古人并非增长门造车,一树一石都是经过写生,有来由的。我现在所画的斧
劈皴法,就是表现嘉陵江上的景色。”
说着笔锋突然一变,转成浓墨中锋,在近景加上了横斜几棵松树,再隐隐约约地在较远
处的平台边上盖了房舍,又于对岸以不同角度的斧劈皴添了另一座临溪的山头,而后淡淡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