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文集》第86/476页
羽毛笔显然跟中国毛笔一样,更具有变化,也更贴心。
小学时,签字笔尚未发明,不过我也早已尝试,用厨房洗锅的“轻石”,靡成小小的尖
头,再配上自来水笔的笔管,由于轻石多孔而吸水,笔管内的墨汁自然顺石而下,颇能写上
一些字。
只是我这自造的签字笔太不耐用,笔尖又脆弱易折,为此我弄脏了不少本子,受了许多
责骂,但后来想想自己是最早使用签字笔的人,倒还有几分得意。
似乎在签字笔发明之前,原子笔就流行了起来,也便总可以见到染得一身一脸原子笔油
的人,和写在这一面,不久之后全透到纸背的情况。
早期的原子笔虽然滑,惹起麻烦却比钢笔和毛笔严重多了,钢笔水怕“退色灵”和漂白
粉,弄脏了好洗。
墨汁虽难洗,但容易干,也便少出意外。唯有原子笔漏油时,不但洗不净,而且随时可
能遭到暗算,甚至落笔时停在纸上的厚油渍,也能染得一袖口。
此外原子笔最怕碰到光滑的东西,纸滑它不滑,硬是写不出东西,我曾经痛恨一个数学
老师,就用白蜡烛将作业全部薄薄打上一层,作业发回来时,果然看见上面上大堆重复又重
复的“勾痕”,相信那数学老师必定报销掉好几支原子笔,且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呢!
高中开始学国画,启蒙指定的毛笔叫“天下为公”,名字十分堂皇,笔势却并不伟岸,
短短的褐色毛,大约是黄鼠狼身上借来,至于价钱,可是远在七紫三羊之上。
果然一分钱一分货,这天下为公居然为我开启另一片天下,我用它画鹿角一般尖细的树
枝、瀑漏的水纹、柔柔的勾云,又械笔侧锋地表现出斧劈皱坚硬的岩石,我开始了解,一支
好毛笔,不但可以软硬兼施,而且是“小大由之”。中国毛笔的特色,是能具备“尖,齐,
圆,健”四德,即使用的是大笔,如果掌握那尖细的笔锋,仍然可以画须发昆虫;即使用的
是小笔,如果用力按压、缓缓出锋,也能表现粗实的线条。
小时候,父亲扶着我的手练字,说是握笔的手心要能放得下蛋,我那时手小,摆不下鸡
蛋,便把个鹤鸽蛋塞在其中。母亲看我写字时,则说笔要抓得紧,即便有人偷偷从后面抽
笔,也要不被抢去,我便猛力地握笔,把手指都掐出血痕。至于听说“眼观鼻,鼻观心”,
“笔杆要对着眉心”,更一味模仿得差点成了斗鸡眼。
直到学画之后,才知道什么是“指实掌虚”,“气静神、”。原来握蛋的意思是说手指
要灵活运动,而非像是抓棍子般死板;抓得实和鼻观心的意思,则是指注意力要集中,将自
己的“精神”,通过时、腕,指掌,传达至笔尖,而不是松散不经意的随便涂抹。
渐渐发觉小小一管,密密千毫之间,居然有这么许多天地;而那每一根线条,每一滩墨
沛之中,居然有那样多的情思与韵趣。
也渐渐发觉,这手中的毛笔,居然成为一种会弹奏的乐器,将那许多无声的声音,用层
层轻重高低的音符,交织成一篇篇交响的乐章。
于是公孙大娘舞剑,长年老舟子的荡桨,乃至锥画沙、屋漏痕,这许多古人顿悟用笔之
妙的抽象故事,也便不断在脑中浮现,而有了新的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