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文集》第87/476页


  从天下为公、兰竹、白云、山马、长流,到那叶筋、根取、红豆,精工,我也便渐渐发

觉,笔毫之刚并非腕底之刚;而毫未之柔也并非腕下之柔,从线条之转折、笔锋的转折、指

掌之转折,乃至心灵的转折,根本浑如一事,心转笔转,有时觉得每一支笔都是自己身体的

一部分。

  有一年到日本京都,名山古刹间看到一矮墙围起来的上百方尺之地,中间叠石如塔,塔

底苍劲地刻着“笔家”两个斗大的字,但不知这写笔家二字的笔,是否也葬人了家中,又不

知那用笔之人,是否也随之地下。

  笔为人用、为人用笔、用笔为人、用人为笔。

  我在碑前仁立良久,觉得数十年用笔的自己,在这宇宙之中,何尝不像

  一支笔。到头来,必然是销得断毫枯管,问题是:笔下耕得出多少心田?




墨情


  “咱们家没有黄金条,倒有不少黑金条!”

  小时候,每当母亲清理樟木箱里的衣服,总会说上这么一句,而每到冬天她初穿起厚大

衣时,我便捣着鼻子喊:好怪的黑金条味儿!

  “要说是墨香,你在别处还闻不到呢!这是麝香,听说过吗?如兰似麝!”

  我不懂什么麝,却知道那必是很珍贵的一种东西,因为有一回父亲特别掏出一块黑金

条,小心翼翼地在我面前打开那厚厚的棉纸包,露出里面一条黑漆漆写着金字儿的东西,掏

出手绢擦了擦上面的白霉,又赶快包了回去。从那小心的劲儿,我就知道,可真是“咱们家

压箱底的宝贝”。

  宝贝是不出箱的,父亲桌上摆的是公事房发的墨,我上学带的则是小小的塑胶砚台和福

利社买来的极品墨条。

  虽然写着极品,谁都知道那是最差的东西,因为不但磨起来滋啦滋啦地响,磨的地方膨

胀得一倍大,而且易崩、爱掉渣。每到作文课,孩子们在原本就不平的桌上摆起底不平的塑

胶砚,再滋啦滋啦地磨墨,有时候突然磨出一块小石子或是崩出一团黄土,弄得墨水四溅,

引来一片叫嚷,这画面、这声音,30多年了,也难以忘记。

  或是因为大人们把祖傅的那几块墨宝贝看得有些过份,墨对我也便有几分神秘感,我常

想,那如兰似麝的黑金条,是用来磨墨写字,还是摆着好看,抑或专供薰衣服。

  “这好墨啊!可是比金子还贵,它是用麝香、珍珠粉、珊瑚未、玉屑,跟那千年老松树

烧出来的烟和在一块造的,别看这么一小块,可是得让那有力气的大汉,锤上一万下,那材

料才能匀,也才能紧,所谓一点如漆,这么一块好墨,能抵上公事房发的几十块,即使不小

心掉在水里,两个月也不会溶化……。”父亲眯着眼睛说,好像是神话故事一般。

  为什么要把墨丢到水里呢?我心想。不过跟着便偷偷把我的“极品墨”放进一个装满水

的奶粉罐里,并藏在柜子深处,直到有一天母亲说柜子里必定死了老鼠,才发现那罐子已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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