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文集》第89/476页
年都不变,有时候纸绢黄得不成样子,那墨迹可还是清晰不改。所以墨不必多么贵,只要细
致、不掉灰就成了!”
从高中历史课本里,我也确实读到“由甲骨文的朱书、墨书痕迹,可知中麋的墨去磨,
就不臭了!”我说。
我把墨盒洗干净,用父亲丧礼后摘下的自帐白布层层包好,交给母亲,她不解地看我。
“把它跟黑金条放在一块儿吧!爷爷留下的墨,爸爸舍不得用;爸爸留下的墨盒,我又
何必用呢y国在殷商已经有了笔墨的发明”。算来几千年,那龟甲兽骨上的笔痕,不还是清
晰得一如昨天书写的吗?
由于好奇,我特别找到做墨的地方,没想到那竟然如同火场废墟一般,四处都是焦灰。
在一间低矮的瓦房里,看见盏盏灯火,于黑暗中跳动,每一个火苗上,都有着一个半圆的
钵,收集下面窜升的油烟。另一处破了顶的棚子里;几个工人则在锤打和了胶的烟墨。
我没有看到如父亲所说的珊瑚末、珍珠粉和玉屑,墨对我不再那么神秘,我却对墨多了
一分敬佩,觉得它很伟大,伟大得平凡,从最平凡的地方发生,成为最长久的存在。
我也渐渐了解,这么平凡的东西,是人人都可以发现,也可以制造的,譬如画黑蝴蝶,
为了表现那不反光的黑翼,史就曾经用白瓷碟,放在烛火上,收集烛烟来当墨用。譬如西方
人用的脸汁,常叫印度墨,可知印度人也很早就使用了墨。
既然烧东西会产生墨烟,当然任何懂得用火的民族,也就都可能用那黑灰来作画,写
字,那黑灰也就是墨。
可是为什么只有在中国,墨才能被发扬光大,且在那水墨的无边韵趣中,表达出深入的
情思?
有一天在研墨时,我顿悟了其中的道理:
因为我们的祖先没有制成墨汁来使用,而是将那烟灰做成墨丸、墨锭、墨条,每次使
用,每次研磨,取那砚池中的水,和以墨牛,来耕砚田。
于是“试之砚则苍然有光,映于日则云霞交起”,那每一次墨和水的遭遇,便成为一种
风云际会,与濡水蘸墨的毫翰,构成了许多机缘。
他们不像用钢笔蘸浓墨汁,只是单一的表现,而是不断地交融、不断地交织,不断在偶
然的飞白、渗漉、晕浸与泼洒间,创造出一种永不重复,永不雷同的结局。
小时候父亲说的神妙故事犹在耳边,那压箱底的黑金条却随着一场大火而成为灰烬的一
部分,说实在的,我几乎没能真切地看清楚李廷轩墨是什么样子,只知道家中曾有祖父留下
的好几条传家宝。
传家的李廷轩墨原是不准用的;不用的墨又何必生为墨,它的存在与不存在,也就于我
甚至这世界没有太大的关系。不过我喜欢父亲珠粉、玉屑。麋香、珊瑚末的描述,也欣赏祷
画店师傅对那珠玉的否定,因为墨之为墨,正如我之为我,本元需那许多精巧的妆扮。而若
没了那许多附会夸大的添加,世上又有几人能予宝爱,且从这平凡的漆黑之物中,悟得许多
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