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往事》第31/38页


宫中有品有级的后妃世妇,以及新帝的妻妾,均依新的身份着品级礼服。对于先帝的后妃们来说,有儿有女的还稍好,可以有个依靠,随儿子进入王府颐养天年。可对于那些天帝未曾宠幸,或宠幸之后未有子嗣留下的二品以下的宫妃来说,今天是她们参加的最后一场盛宴。大家都盛装打扮,以求在这最后的时刻,绽放她们所拥有的美丽,尽管在此时,她们的美丽已经无人欣赏。大家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聚集到了新人身上,对于这些已经失去实际意义的“老人”,大家是不会投射过多精力的。
玉琬望着她们,想到了老祖宗,想到了仁王妃,想到了吴良娣……她有些恻然,同时又有些感慨:或者,真正想要得到幸福的女人根本就不应该立足于美女如云的后宫。偌大的后宫只为一个男人服务,自然会喜剧不多见,悲剧却多如牛毛。
“咚咚咚!咚咚咚!隆——”
大鼓有节奏地响起,伴着长管的啸声,庄严隆重的乐音响彻整个广场。高高的登基台矗立在远处,一层层的铺红台阶看得人眼花。天朝的人似乎喜欢用台阶来象征王权的遥不可及与至可无上。金銮殿是如此,登基台亦是如此。
举目四望,满朝的文武大臣,所有的皇亲国威均正装屹然。身披盔甲的侍卫环岗四周,手握长矛,腰悬刀剑,个个威武精神。女眷这边的五颜六色最为显眼,各色的美人打扮得富丽端庄,颇有几分万花齐放迷人眼的意境。
玉琬暗窥一切,正自入神之际,却被远处的异动惊醒。
飘飘的彩旗由远及近,“参见吾帝,吾帝万岁”之声也由远及近,一浪高过一浪,新帝所到之处,大家低首跪迎三呼。
玉琬跪在尚宫列,前边是惜姑姑,旁边是甄儿。
待新帝的御行经过,然后立上登基台,掌礼太监这才站在台阶的中央高声叫“起”。众人谢恩,声势浩荡,气吞山河。
玉琬极目而望,四皇子,哦不!是顺帝爷!他的脸色看不清楚,耀人眼球的是那抹在阳光下璨然的明黄。他的身旁站着新后,同样看不清面容,玉琬仔细瞪大了眼睛也只能观察到她所穿的礼服。那是专为天后特制的服饰,玉琬曾在老祖宗的宝贝箱里见过。老祖宗的后服色泽艳丽的同时又气派端庄,大袖真丝缎,外套云肩广袖托地对开长袍,全身贴着凤纹绣片,手工缀珠饰。做工极其精巧,样式极其精致。曾让玉琬叹为观止。她甚至记得老祖宗讲起凤袍时还说过一些话。她说,有时,人的一生,不为别的,能够亲眼见证并且历经几件大事,那也是人生之幸。不管怎么说,人的一生浮浮沉沉几十上百载,最终都免不了要尘归尘,土归土,比起无穷无尽不为任何事情驻足的时间,再长也短。
当玉琬还在回忆时,新帝焚香祭天,已经告祖完毕,马上便是诏告天下的圣旨。
两名宣旨太监上前,他们身后站着十来人,每人手里捧着一份绘有龙腾的明黄。
“奉天承运,天帝诏曰:即日起,本朝以天朝顺帝元年开始记历。全朝百姓,上至天子,下至黎民,均为先帝守孝百日,并大赦天下……”
新帝先后发诏改号、守孝、大赦、立后宫品级宫妃,封兄策弟等等共一十八道圣旨。
先帝在位时,念及贵妃无嗣,故而早有意旨。依天朝宫规,她被加封为太后。顺帝生母,已过世的柳氏追封为仁孝太后。
德妃与淑妃因有子,封太妃,即日起随子出宫。
其它品级的宫人均依宫规安处。
现任天后是顺帝的元配,右阁大臣之女,杨氏。圣旨先后又封有德妃、淑妃及其它品级的美人世妇共四十六人,正一品贵妃之位暂缺。
烈日渐渐高悬,因为一夜未眠,玉琬感觉自己有些头晕眼花,正当她恍惚其神之际,便听高高的登基台上,顺帝爷高声准备宣读先帝最后的遗旨。
众人皆伏地接旨,玉琬随众而动,心中极其惶然。
“宣——慈宁宫九品尚宫玉琬上前听旨——”司仪太监又尖又细的声音响彻整个广场,这个声音穿透了玉琬的整个神思,传达到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经,最后化之为一颤。
脑子里一片空白,微微低首,垂睑敛眸,平步到登基台下,再缓步到台阶中央的个人听旨台,中规中矩地跪下,恭恭敬敬地行礼:“奴婢上前听旨,吾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隐隐听到十来人的脚步声朝她靠近了些,她不敢抬头,一切都是凭神思臆测。
“父王最后的遗旨是留给你的。”威严的声音很宏亮,似乎还有一丝温度隐遁其中。
玉琬伏地,以示做好听旨的准备。
“父王遗旨:慈宁宫玉琬,温顺有礼,侍主有功,生性仁德,素有善心,今特命其——其——今特命其替朕为老祖宗守孝三年,钦此!”顺帝念旨的声音在中间顿了几顿,唬得在场的不少人捏了把冷汗。
呆愣,错愕,欣喜,短短时间,各种情绪相继涌现,玉琬谢恩:“奴婢领旨,吾帝万岁万岁万万岁!”她接旨的声音又响又脆。
平白担心一整天,却原来是这样!比起最令她担忧的结果,这对她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心中悬浮以久的大石终于沉下,整个人的心情也豁然开朗。阳光在她的眼中变得可爱起来,即使它十分的猛烈。
顺帝的脸色极不自然,他将旨意宣读完毕之后,便将它重新卷好,暗藏于龙袖。这让上前准备领旨归档的太监有少许尴尬,还好他旁边的司仪年岁较长,经历的事情比较多,做事老成又懂得随机应变。他将这个上前的太监轻扯回队列,又挺直了腰背站好,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繁华隆重的大典终于过去,四皇子算是顺利继位。七皇子依先帝旨意加封为贤王,十九皇子是平王,二十一皇子是安王,三人与其它王爷一样均入朝参政。
玉琬从慈宁宫搬到帝庙附近的庵堂,留发修行,代先帝尽孝。这里比慈宁宫更为清静,日子也很简单。她每天沐浴焚香之后在佛前抄录经文,少了世俗的牵绊与纷扰,内心显得格外平静。或许是因为人们敬畏神灵,总之这里是难得的祥和之地。
天朝顺帝元年六月初,转眼间又到了一年之中的“梅雨季节”。平王和安王都来过几次,两人见到身上平和之气渐盛的玉琬,心中是既羡慕又惶然。羡慕她的随遇而安与心平气和,惶恐于她的慧根,她与佛越来越近,两人有些担心她就此遁入空门。至于贤王,不知是因为太忙还是因为其它,几个月过去了,他竟然一次也没来过,这倒是出乎玉琬的意料。他问鼎失败,说实话,玉琬十分想见他,不知为何,对他,她的心底总是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歉疚。
身着淡色宫装的玉琬,左手持念珠,右手轻击木鱼,秀眼轻合,口中吟颂经文,态度极其认真虔诚。
顺帝怔怔地站在庵堂前院,远远地欣赏着,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见到这样一个情景。虽然没有珠宝的点缀,虽然没有华服的衬托,但他感觉到,这一刻的玉琬比他后宫的任何一个女子都要美。她优雅的坐姿美;她平和淡然的气质美;她清丽脱俗的容貌美;一个在父王面前曾立大功,却未吭吱半声要赏的宫女,他当时就知道,名利富贵不会是她的追求,因此,她的心灵也美!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看待和评价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个小小的尚宫,一个带发修行的尚宫。
玉琬在佛前表现出来的淡定和她脸上的怡然自得,让顺帝开始深深地眩惑——难道,放弃了十九弟?
将她调到这里,这是他在登基台上为解一时之危而想出的主意,原本,父王的旨意根本就不是这样……
悄然间,顺帝久未渗入儿女私情的心里涌出一丝悔意,并有逐步加浓的趋势……
“唉——”一声轻息自他口中逸出。
敲木鱼的手停下,玉琬睁眼,将东西收好,然后在佛前的圆蒲上叩拜三次,再起身,出来,准备察看是何人。
“陛下?”吃惊愕然,玉琬怎么都没想到会是他,原以为是……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她不紧不慢地跪下迎接:“奴婢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看到身周都是平和之气的玉琬,顺帝身上近来暴涨的戾气顿时平息了不少。
院子里有一棵据说已有五百年历史的老树,它的对面安放着猊炉,炉里正爇燃着香料,整个院内荡着馥香之气。老树似乎很有灵性,一般的植物若是一天到晚被香料爇熏,早就枝枯叶落,可它不但活得好好的,而且还长得枝繁叶茂,摘下它的树叶,居然还带着清香。难怪天朝子民将它奉为一宝,是吉祥繁荣的象征。
“这棵瑞树长得很好!”
顺帝抬头仰望。
“回陛下,是的。”
玉琬跟在他身后,附和之际也朝浓密的枝叶仰视一眼。确实,瑞树长得很好!
“你似乎过得不错?”顺帝试着将话题往玉琬身上绕。他好奇了,他想知道她内心真正的想法。
“回陛下,奴婢很好,谢谢陛下的关心。”玉琬点头,望着他。她发现顺帝脸上原来嬉笑轻松的表情已被凝重取代,即使到了这里,也依旧是愁眉紧锁。怎么?朝堂之上遇到为难之事了吗?她在心里猜测。
“平王来过吗?”他问。
“回陛下,王爷来过几次。”玉琬如实回答。以前他是皇子时就能对事情了如指掌,她相信,成了天帝的他只会有进无退。
“贤王呢?”他又问。
玉琬接答:“回陛下,贤王爷不曾来过,陛下您天天见到他,他可还好?”这也是她关心的问题,
“嗯——”顺帝轻嗯一声,拖着长长的尾音。对于玉琬的提问并没有正面回答。
玉琬就是再迟钝也能听出其中的些许问题,难道真像安王所说,顺帝与贤王终究不能共处么?她在佛前的这段日子,甚少打听外面的事情,一来她觉得没必要,二来她怕再次无端端地招惹事非,说她害怕也好,说她胆小也罢,她情愿猫在这个被后宫女人习惯遗忘的地方。不过,她知道,随着今天顺帝的到来,这里铁定无法再保持往日的宁静。
果然,顺帝来过的第二天,便有坤宁宫的太监过来传话,说是天后想见她。
玉琬抚胸,望着院外阴沉的天气,手里数拨念珠的动作急骤起来。她突然醒觉,她毕竟只有二十岁,对于时时变幻莫测的后宫,她总是免不了要担惊受怕。
“琬姑姑,请您现在就随奴才去。主子还在宫里候着您。”玉琬身份特殊,又与几位王爷关系暧昧,这在宫里是众心皆明的事,传旨太监也定是知道,故而说话时才这般客气。
玉琬在房内长吐口气,起身开门。
正文 33 天后
坤宁宫对于玉琬来说并不陌生,甄儿依旧跟着惜姑姑,两人去了慈宁宫侍候太后。
传旨的太监在前领路,玉琬接踵其后,两人保持着固定的距离亦步亦趋。
新人新气象,玉琬一路过来,在坤宁宫所遇基本上全是新面孔。对于整个朝廷来说,天朝帝王是主心骨,而他周遭的一切就相当于整个天朝的指挥中枢。同理,天后执掌后宫大权,坤宁宫便理所当然地成了权力的中心。天后要想尽快熟悉情况,自然得赶紧安插自己的亲信密属。从她时刻把握顺帝的行踪来看,她做得十分谨慎。至少,她会时刻防范未知事情的发生,她将事情控制在自己已知的范围内。老祖宗曾经说过,对于冷静的人来说,任何危险的情况只要她已经知道,那么就不可怕!可怕的是无知之后随之而来的措手不及。
天后是冷静的人吗?玉琬微微蹙了蹙眉头,她并不了解这一点。她只是凭直觉相信顺帝的眼光,他应该不会留一个麻烦在自己的后宫主位上。
“奴婢参见天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玉琬上前拜见,行礼。
天后打量她,玉琬今天穿了件青花宫裙,头上的青丝光溜溜地梳了个环髻,没有插缀任何的珠花配饰,胸前戴着乌黑发亮的念珠,双目清平,少嗔少怨看不出喜乐。她浑身上下的打扮透着素雅,可如此素雅的装扮仍然无法掩盖她日渐成熟的躯体和她那如花般娇艳的容颜。甚至,她的这份素雅反而让她看起来更加出尘脱俗,显得端庄大气。
这是一个早熟沉稳的女人!天后在心里暗暗评价。这样的人做盟友远比做敌人好,如果是对手……
“姑姑快请起!”她心中主意已定,打算先尽可能地拉拢玉琬。
玉琬谢恩,脸上并没有显露出任何吃惊讶异的表情。似乎天后的态度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宫里的事情刚刚理顺,也没顾得上去看望姑姑,陛下登基那天也没瞧仔细,这不,今儿就让人将你请了来,老祖宗身边的人,按理,我们早就该亲厚了。”天后叨念着从主位上缓行下来。
玉琬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浅笑盈盈的脸。天后的笑,让她莫名地想到了太子妃,那个曾经也这样笑着对她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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