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君子传奇》第24/107页


  段天佑点头谢了,正想扶毅卿先落座,却听常复林威严的声音,“让他跪着!”吓的他一哆嗦,小心的去看常复林的脸色,只见两道锐利如刀的眼光正落在毅卿脸上,锋利的像要把脸皮割破。
  段天佑不由在心里打了个寒战,这爹和爹真是大不一样,自己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种冷眼啊,小时侯他手指被刺儿草扎了一下,爹都会把他搂在怀里哄上半天。如果换了自己,受了重伤还这么劳累奔波,爹肯定心疼的只有掉眼泪的份儿了。他正愣着神,毅卿却已经走过去恭恭敬敬的跪在父亲面前,脸上带着习以为常的淡漠,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段天佑见毅卿跪着,自己也不好意思坐,就和述卿一左一右杵在那里。
  “说!今天一天都上哪儿了!”常复林的开场白从来单刀直入。
  段天佑记起刚才毅卿和他商量好的说辞,便赶紧讨好的笑着说,“常伯伯,都怪我不好,是我硬拉毅卿去北平的。他在家里养伤都半个月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看他实在无聊,正好清风小班来了几个绝色的姑娘,就带他去解解闷儿。”
  “长行市了嘛!”常复林冷笑道,“如今你们时兴开飞机逛窑子么?”
  段天佑尴尬的笑,“也不是,这北平……它不是远嘛!”
  常复林一掌拍在桌子上,吓得段天佑一抖,毅卿却还是低眉顺眼的跪着,好象没听见似的。
  “老三,你教天佑这么说的?”常复林强压怒气的逼问,“你身上重伤未愈,走路都要人搀着,还能去清风小班玩窑姐?好大的本事!”
  “别的不行,看看总还是可以的吧。”毅卿不紧不慢的回道,话没说完,脸上先挨了父亲一记耳光,“还敢嘴硬!别的长进没有,骗人倒骗出花活儿来了!”说着就要找马鞭。
  “别呀!伯伯!”段天佑腿一软也跪了下来,倒把常复林吓了一跳,“天佑!不关你的事,快起来!”
  段天佑苦着脸搂住毅卿,一脸难色的道,“我本来不应该说的,可是伯伯您要再打他,他真的不死也得残了!”
  “天佑!”毅卿大声喝止,“你别胡说!”
  段天佑为难的快要哭出来,“毅卿!你就宁可被打瘫在床上也不说实话吗?你不过就是去北平见了沈小姐一面,为了这一面你连命都不要了么!”
  常复林的表情啤趼来,冷冷盯了半天儿子的脸,才道,“我当你有多大出息呢!原来是千里迢迢会相好去了,也不嫌丢人!”
  段天佑暗松了一口气,看来毅卿想出的这招“连环计”奏效了!他轻轻扯了扯身边人的衣角,毅卿却仍然十二分严肃的跪着,段天佑不觉也学了样躬身肃脸的跪好。
  常复林哭笑不得,“天佑,你还在地上跪着干吗?我又不打他了!”
  “哦!”段天佑这才反应过来,是啊,常大帅已经不抄鞭子了,自己还陪着毅卿跪着算哪门子事儿!赶紧一骨碌爬起来,不好意思的站到一边。
  常复林叹了口气,“这次看在你有伤在身的份上,且饶你一回!你最好断了这个念想,如果以后再敢和沈美绮私会,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作者有话要说:看的人好少的说……
十三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之时,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袭击了黄河以北的广袤大地。东北人管暴风雪叫大烟泡儿,春寒落雪后三天就刮大烟泡儿,是老百姓总结出的规律。不过像今年这样过了立春还起暴风雪的情况却很是少见,正在灌浆的小麦成片成片冻死在地里,都说一年之计在于春,谁能料到这刚一开春,就断送了老百姓一整年的年景。尤其是东北,一年一熟的这茬麦子,是农民所有的指望,这大烟泡儿一刮,一切都成了泡影。大雪封路,凛烈的寒风把雪原上平展展的积雪,吹成一条条贴着雪地滚动的巨龙,截断了所有的省际公路,各个防区来不及撤回的汽车接二连三的在半途抛锚,晋绥线、冀豫线,京津线上沿路都是趴窝的运输队。这种情况下,张炳昌的奉天之行也只好暂时作罢。
  毅卿倚在窗前,看着院子里托着积雪的松柏,虽然大雪压身,却仍不改其雄姿翠色,雪花巴结的想要往枝头上落,无奈树冠一摇,又扑簌簌的掉到地上。推开窗,几片凉凉的雪花飘进屋子,在他温暖的脸上化成了细细的水珠。毅卿不由转眼去看墙上挂着的那幅《雪竹图》,寥寥数笔却意境无穷,边上还有一行娟秀的小楷: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
  那是母亲留下的墨宝。毅卿正想凑近细看,一声门响,伴着清冽的寒意,常复林披着厚厚的貂皮大麾神色黯然的进来,抖落一地盐粒儿似的雪子。
  “爹。”毅卿赶紧接过父亲的大麾挂好,又拿雪拂子帮着扫身上的雪花。
  常复林眼里闪过一瞬间的恍惚,伸手轻轻抚过儿子温凉的脸颊,黯然道,“以前你娘也经常用雪拂子帮我扫身上落的雪。”
  毅卿知道父亲一定触景生情想起母亲来了,虽然他对父亲近日频频流露出对母亲的追念之情有些感动,但心里却有意无意的保持着疏离。既然如此怀念,为何又接连买进两个十八九的小妾?想必父亲的深情也就仅限于落雪时一闪念的回忆,六出飞花一般短暂而脆弱,来不及握住便从掌心倏忽溜走。
  “你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吧?”常复林想去搭儿子的肩膀,冷不防被毅卿一错身躲开,他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儿子因为张家小姐的婚事心里多少憋着郁气,也不去计较,只道,“去倒杯茶来。”
  毅卿听话的冲好茶水,盖上杯盖,低头双手递到父亲面前。常复林了解儿子的脾气是“蔫倔”,表面上越恭敬,其实肚子里越不服,便有意想缓和气氛,“怎么?还在为和淑云的婚事和爹赌气?”
  “没有。”毅卿毫不犹豫的否定,又瞟了眼窗外,“就是这雪下的闹心,老百姓今年的收成恐怕不如意。”
  常复林无奈的看着那张低垂的脸,这话不错,可是从儿子嘴里说出来却让人觉得滑稽。常家的这些孩子,都是四菽不辨五谷不分的,从小没挨过饿没受过穷,一个个都是离了泥巴地养大的盆景儿。老三虽说南征北战长过见识吃过苦头,但关心起地里的收成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怎么个不如意法?你说说现在小麦是该灌浆还是该抽芽了?”
  毅卿答不上来,很快又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我听福顺说他家今年的收成不好,靠天吃饭的大抵都差不多吧。”
  常复林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儿子的说法,又鼓励道,“自己过着好日子还能惦记着挨饿受冻的人,已是不容易了。”
  好日子?毅卿在心里冷笑,身上一层压一层丑陋不堪无法消退的淤痕,害的他从来不敢当着外人的面脱衣服游泳,约翰森要是看见,肯定会感慨当年怎么评了这么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的作四君子之首。
  常复林见儿子笑的怪异,指不定心里又在想什么蔫主意,便直接说明了来意,“你和淑云的婚事定在六月,炳昌找人算过你们的生辰八字,六月十六是个黄道吉日,就定那天办婚礼吧!”
  “爹是要儿子效仿您和大姨娘,到揭盖头那天才一睹真容么?”毅卿还是淡淡的,白皙的脸庞映着窗外的雪,一样的清冷。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问句从常复林嘴里说出来也成了命令。
  毅卿心想,不同意又能怎么样,这假模假式的问话不过是走个过场,父亲压根儿就没打算听到否定的回答。从小到大,除了投胎时老天帮自己做了一回决定外,之后的每一步路都是父亲替他决定,稍有反抗,身上就留下几道年轮似的伤疤。于是清浅的一笑,“婚姻大事从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这么说,倒叫儿子受宠若惊了。”
  常复林皱皱眉,他最头疼老三这种玩太极的腔调,就算冲他发火,也是拳头打棉花使不上劲,不觉间语气已严肃起来,“等大雪过去,炳昌再带淑云来奉天。到时候,给我好生支应人家,别动什么歪心思,你把自己糟蹋成什么样子都没用,你要敢糟蹋常家的脸面,小心你的肉皮!”
  “马克大夫说,儿子背上现在只有肉没有皮。”
  常复林憋得嘴角抽动几下,终于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心情却明显更低落了,“你娘要是在,何至于养成你现在这样冷硬的性子!老五这点上就比你强,有了委屈从不藏着掖着,顶完嘴也知道撒个娇讨个欢喜,那才叫爷儿俩!你如今摆出这有苦说不出有怨无处申的受气媳妇样又是何苦?为了叫你老子难受,你也不怕把自个儿憋坏喽!”
  毅卿眼也不抬的回道,“那劳烦爹送儿子去娘那里再□一番。”
  一句话让常复林的心都冷到雪堆里去了,看来儿子是铁了心不妥协。他一直不明白儿子这么拧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娶个不喜欢的女人么?正室不如意,还可以纳妾啊,只要儿子乖乖娶了张淑云为妻,再纳上百八十个姨太太他都没意见。至于那个沈美绮,就算是国色天香天仙下凡,百八十个姨太太一人凑个零件儿也该凑全了吧!
  常复林拿出最后的耐心道,“如果淑云实在不合你的意,爹再给你娶几房可心的姨太太,随你自己挑,爹决不干涉!”
  毅卿仿佛对父亲的提议完全提不起兴趣来,目光依旧落在窗外的凌寒松柏上,“爹不用劳神了,儿子没有这个命,也没有这个心。纳妾不过是多祸害几个姑娘,多造几桩孽罢了。”
  常复林本来就不太好的脸色更僵得吓人,一把抄起大麾摔门走了,父子间的这场谈话又一次以不欢而散告终。
  
  毅卿无精打采的看着漫天飘飞的雪花,心里空落落的,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双刃剑,刺伤父亲的同时也在割伤自己,不仅没有丝毫出气的快感,反而更加悲从中生。他扯过桌上的纸笔,模仿起母亲的手书来,想起小时候母亲握着他的小手一撇一捺教他写《兰亭序》的情景,眼泪又不知不觉的滴落下来。他也不去擦,就这么“噗达噗达”的掉着泪写完了一篇被泪水晕染的污七八糟的行书,还想接着写,却听外头常三的声音,“三少爷,老爷请您去前厅!”
  毅卿心想,无非是找来几个姨娘再说一遍那些陈词滥调罢了。尽管不情愿,还是收了泪披上大衣跟着常三去了前厅。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有点少,努力又写了一篇
续上
  常复林还是面色铁青的坐在正中,意外的是一边居然坐着关东军司令松井正雄和那只“米仓老鼠”日本公使福元冒。毅卿正奇怪,却见士卿也从边门匆匆进来,看见毅卿也是一愣。
  “老四!”常复林只飞快瞥了一眼毅卿,却挥手招士卿到跟前,“长岭煤矿到底是怎么回事?”
  士卿迷惑的眨了几下眼,显然搞不懂父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上次自己主动找去诉苦父亲置之不理,现在怎么又回过头想起这茬儿了?
  “说!”还没等想明白,父亲炸雷似的一声吼吓的士卿咕咚一声跪在地上,着急的辩解,“爹,不关我的事!都是三哥干的,他说矿道老化不能开工,就派人去把煤矿给封了。我去求他,被他狠狠打了一顿,连岳父去找他理论,也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训赶了出来!”
  常复林看也不看毅卿,继续盯着士卿道,“我把长岭煤矿交给你打理,人家说封就封,还要你这个总经理干什么!”
  毅卿震惊的目光直投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父亲为了向日本人交代,自己默许过的事情也要拿他开刀么!
  “您不在奉天的时候,三哥仗着手下有部队,就当自己是一家之主了!口口声声说什么您不在,常家就是他说了算!还说什么他是兄长,有训诫弟妹的责任,我们都只有乖乖听着的份!我不过早饭时嘟哝了一句粥太烫,就被他拎了后脖领子摔在地上拿马鞭抽!把弟妹们都吓的直哭!抽完还羞辱我说他根本不稀罕在我面前耍威风,我连挨他的鞭子都是高攀了!他这个凶神恶煞的样子,谁要是有胆拦着不让封煤矿,还不得被他生撕了!”士卿越说越委屈,竟低头抹起泪来。
  毅卿听了这番颠倒黑白的话,血一下子冲进脑子里,走过去掐着士卿的脖子道,“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谁无理取闹!”
  “爹!”士卿泪眼婆娑的往常复林跟前躲,毅卿跟过去想把他揪回来,却不防被父亲一脚踹倒在地。他愣愣的看着父亲,委屈的一时说不出话来。松井正雄和福元冒却不约而同的将目光定格在他脸上。
  “有老子在,你还当自己是一家之主么!”常复林冰刀似的目光袭来,被毅卿冷硬的眼神毫不示弱的顶了回去,常复林干脆又补上一脚,“说!封煤矿前,你是不是和老四打了一架!”
  “那是因为他说了不该说的话!”毅卿刚从地上起来,又被父亲照准后膝弯一脚踢得跪在了地上。士卿在一旁看着,眼里压抑不住的复仇快感。
  “他是你弟弟,说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话要拿马鞭抽!”常复林破口大骂,“真不知道你娘这样大家闺秀的女人怎会生出你这么个心肠冷硬的狼崽子!”
  “不许你提我娘!”毅卿眼底已经汪着两包泪,依旧咬了牙不肯重复士卿侮辱母亲的话,他容不得母亲再一次被亵渎。
  “好啊!”常复林指着毅卿的鼻子狠狠道,“一言不和,就使性子公报私仇封了弟弟名下的煤矿,亏你还扛着中将的军衔!你也配!”
  福元冒看戏般的眯眼瞅着眼前的一幕,松井正雄却面无表情的看着毅卿。毅卿感觉到了身侧的目光,挺挺身板跪得笔直,他不能让“米仓耗子”这些鼠辈们看他的笑话,就算跪着,他也还是常毅卿,还是那个敢拿军靴底对着日本公使的骄傲的常毅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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