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君子传奇》第28/107页


  “他大哥不是人!”段天佑愤然骂道,“惹毛了我他妈的派人把梁成虎给毙了!”
  毅卿皱着眉看看天佑,“尽说些没用的,你是不是要让你爹和梁成虎先打个你死我活?现在最要紧的是弄清楚文虎到底出了什么事,单凭你我知道的那些,应该不至于让他一心求死。”
  “你们都知道什么?”澜生看着两位老友,焦急的情绪溢于言表,“文虎他到底怎么了?”
  段天佑叹口气,沉着脸把梁成虎如何霸弟媳,如何动私刑的事简要说了与澜生听,澜生眼里的怒火越窜越高,最后一掌拍在桌子上,“梁成虎这个禽兽!”
  澜生的胸膛被怒气顶的一起一伏,渐渐冷静下来以后才道,“不过,威廉说的有道理,这些还不足以摧垮文虎的意志。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昏迷中的文虎一阵慌乱的呓语,紧接着从眼角爬出泪来,声音又低沉下去,“混蛋……欺软怕硬……有种杀了我……”
  三人面面相觑,文虎要杀谁?谁混蛋?谁欺软怕硬?他又喊着什么人去杀他自己?
  
  
十七
  孙总理病情恶化,美绮已经两天没来了。毅卿尽管也很担心孙先生的身体,无奈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况且自己这张脸当年曾出现在《星岛日报》的头版头条上,一出门保不齐就会被认出来又回到爹的手掌心里去。毅卿思虑再三,加上天佑和澜生的极力阻拦,便暂时打消了去林公馆探望孙先生的念头,只好每天等着天佑和述卿带回最新的消息。
  今天述卿捱到天擦黑了才回来,天佑又不在,毅卿坐立不安的频频看钟,澜生只好拍着他的背劝他稍安毋躁。述卿倒是乖巧,一进屋就忙不迭的通报,“孙先生还和昨天一样,没有起色。段主席召集了北平的名医正在会诊呢!”
  没有起色就是说,病情没有恶化,但也没有好转。毅卿说不出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又想起弟弟的晚归,便带了责问的口气道,“你跑到哪里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述卿不自觉的瞥了一眼文虎的房间,凑到哥哥和澜生身边,神秘兮兮的道,“今天约翰森来北平,刚才一起吃饭的时候,他透露给我一个消息。”
  约翰森?这个名字倒是久违了,说起来南华的事自己也算欠了人家一个人情,弟弟在报社供职,和主编吃顿饭也是顺理成章。毅卿缓和了语气,“他告诉你什么消息?”
  述卿压低了嗓子道,“日本内阁参考上登了一则消息,说是中国西北某军阀的弟弟杀了日本军部的少将参谋藤田一郎!”
  “什么!”毅卿和澜生不约而同的瞪大了眼睛。
  述卿继续压着嗓子道,“约翰森说,这份内参是涉密的,外边看不到。据说是因为藤田一郎和那军阀的弟弟做了一笔买卖,起了冲突才失手被杀的。目前内阁分成两派,一派力主杀人偿命,另一派则认为正好借此机会控制中国西北,主张网开一面。”
  毅卿和澜生互相对望了一眼,“日本少将参谋被杀,国内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只要日本军部自己有意隐瞒,在中国这么大的地方死个日本人有谁会留心到?更何况……”述卿抿抿嘴唇,“那个西北某军阀也不会傻到自己把消息捅出来呀!我看他们是互相在谈条件,谁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如果能谈拢,那就当死了条狗,要是谈崩了,就看谁更狠呗!”
  “那个西北某军阀,是指梁成虎?”澜生刚问出口,自己就答上了,“不会有别人,应该就是他。”
  毅卿点点头,“甘肃的荀大帅没有弟弟,新疆的曾世全早把兄弟送去了国外,宁夏朱原良的幼弟才七八岁,剩下的只有梁成虎了!”
  “难道文虎真的杀了那个日本人?”澜生半信半疑,“文虎的性子虽然刚烈却不卤莽,不至于买卖谈不成就杀人呀!”
  毅卿凝神不语,想了一会儿才道,“梁成虎不是一直靠着德国人起家的吗?怎么和日本人扯上关系了?”
  澜生突然眼睛一亮,“我这次在家时曾听父亲说过,德国人不想得罪苏俄这个庞然大物,有意想放弃在西北的地盘。”
  韩继中的后台也是德国人,这个消息应该不错。毅卿会意的点点头,“这么说,是梁成虎断炊了,找米下锅找到了日本人头上。”
  澜生却一直若有所思的看着述卿,“内阁参考这么机密的文件,约翰森是如何知道的?”
  述卿正要作答,毅卿却先一步开了口,“约翰森的老爹是美国驻华公使,说白了就是美国在远东的情报头子。美国人爱管闲事,他们的情报系统也很发达,我曾经听日本公使福元冒和我爹抱怨,说美国人连日本天皇打给老婆的私房电话都能监听,更何况这区区一份内阁参考。”说着皱起眉头,“个中真相,恐怕只有文虎自己才知道了。”
  “把周勇找来问问吧!”几乎在澜生提醒的同时,毅卿也想起这个人来,周勇一路追随着文虎,从他那里应该能得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述卿见哥哥同意,立刻起身出去唤了周勇来。
  周勇因为怕文虎想不开再寻短见,整夜整夜的守在文虎床边不睡觉,又不肯让澜生和天佑去替他,几天下来,原本带着稚气的娃娃脸累的颧骨突出,眼窝凹进,再加上没刮胡子满脸青茬,倒像是突然间老了十岁。
  “周营长,你是从什么时候起跟着文虎的?”毅卿不想一上来就问那些沉重的话题,搞的像审犯人似的。
  “回长官,是民国九年,司令还在潼关驻防的时候。”周勇尽管疲惫不堪,站姿仍旧笔挺,一看就是受过良好训练的。
  “你们司令在外驻防的时候,经常回家吗?”
  周勇动了几下嘴唇,表情严肃起来,“据属下观察,司令他很少回家。”
  “难道中秋,重阳这些节日他也不回吗?”
  “太夫人在的时候,司令几乎从来不回家。三年前太夫人过世后,司令才在每年的清明回家祭拜。”
  母亲在时不愿侍奉左右,母亲走了才知道悼念又有什么用?毅卿觉得文虎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不然是不会做出这等不孝的事情来的。
  澜生接着毅卿的话往下问,“文虎和你们说起过他家里的事么?”
  “司令和我们在一起时,大都说的军中的事情,极少谈起家事。”周勇说完,又仔细想了想,“不过他有一次喝醉后说过,梁大帅对不起先老爷,不配当他的兄长。好象他还曾经反对将太夫人和先老爷合葬。”
  毅卿的目光和澜生碰了一下,知道对方心里也猜出了个大概,依梁成虎霸占弟媳的恶劣行径来看,文虎的生母比梁大帅还小几岁,这么多年孀居在帅府,也许是他们之间有了什么暧昧让文虎觉得难以忍受,所以才会不愿意回家。
  周勇知道两位长官是为了自家司令好,见他们没再问话,便自己主动往下说,“司令从小就跟了五台山的明空大师做俗家弟子,练就一副好身手。听说十六岁那年,司令和大帅怄气躲进燕云岭差点让狼给吃了,回来后大帅要打他,却被他还手打掉两颗门牙。最后整一个班的卫兵扑上去才制服了司令。从那以后,大帅再要教训司令,都把他绑在刑架上防止他还手。下手也一次比一次狠。”
  毅卿和澜生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如果当年文虎没和他大哥怄气,他们俩早被狼群嚼的连骨头渣子都找不着了。只是从来不知道文虎事后还挨了这样的惩罚,两人想着,脸上不约而同的带出愧色来。毅卿接着问,“大帅平常都因为什么事打文虎?”
  “好象……多半是因为司令不肯回家。”周勇不确定的说道,“特别是太夫人卧病在床那几年,大帅派人招司令回家,司令不肯,当时绑了就打,说是打到讨饶为止。但是司令从来不讨饶,每回都是打到犟不动嘴了才抬回去。”
  澜生无奈的叹气,“让文虎讨饶,那根本不可能!”
  “梁成虎也太不了解自己的弟弟了,老虎怎么可能和家犬一样摇尾乞怜呢!”毅卿也唏嘘道,又问,“你们是什么时候起计划起事投奔马玉沣的?”
  周勇低头笑笑,“说来惭愧,哪有什么计划可言呀!当天晚上司令陪同日本客人喝酒,突然半夜跑了回来,召集了大伙儿宣布投奔马将军。说实话属下当时很震惊,尽管之前弟兄们一直有心参加孙先生的队伍,但司令从来没有明确同意过。不过既然司令打定了主意,我等当然求之不得,二话没说就各司其职做准备去了。当晚司令和几个亲信军官粗粗商量了路线,收拾了行装,一万人马就浩浩荡荡的集结上路了。要说准备时间,前后不过一个时辰。”
  毅卿心头掠过一阵凉意,如此说来,文虎率部出走根本是临时起意!若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大事,何至于匆忙到带着一万人马半夜开拔?从种种迹象看,文虎杀藤田一郎倒是个合理的解释。只是……毅卿又困惑了,藤田一郎到底犯了什么事逼得文虎要将其杀之而后快呢?
  澜生正带着同样的疑问看着毅卿,毅卿叹道,“烛影斧声,恐怕只有文虎自己才能解释了。”
  
  
十八
  文虎的精神渐好,也没再作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举动来。只是对于藤田一郎的事,任凭三位好友轮番上阵苦口婆心的劝,他就是紧咬了钢牙只字不提。毅卿他们没辙,只好把疑团压在心底,只要文虎不再寻死觅活,答案倒也没那么重要。至于如何摆平日本军部的谴责,自有文虎那没心肝的大哥应付,兄弟几个也懒得去操这份闲心,只要看着文虎一天天的好起来就很是心满意足。
  就在毅卿为文虎的重生而欢喜时,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却把他重新打回了倒春寒的日子里:孙总理逝世了!
  尽管与孙先生只有短短的几面之缘,但是听到这个消息毅卿还是说不出的难过,这种难过并不是母亲过世时那种撕心裂肺痛断回肠的悲哀,而是如同眼睁睁的看着落日沉入西山,大地陷入永夜时那般憋闷和失落。
  天佑和澜生去参加孙总理的追思会去了,临时政府虽然一直视孙总理为无物,表面文章却还是做的滴水不漏。段主席致哀的时候眼眶红红的几次哽咽,常复林、韩继中等人也是躬肃严谨满面悲色,连杨槐林之流都挤眉弄眼的强装出了几滴眼泪。天佑暗地里同澜生嘀咕,也不知道是往眼睛里抹了多少辣椒水才出来的这个效果。倒是一向与孙总理交好的马玉沣听到一半就铁着脸匆匆离场。
  广州的总理陵园已经开始动工,在陵园修成之前,孙总理的遗体暂时存放在北平西郊的碧云寺。江季正发来急电请孙夫人尽快南下广州,孙夫人却执意要在碧云寺住到陵园完工,再陪着丈夫的灵柩一同还乡。
  傍晚的时候,出人意料的,美绮来了。毅卿没想到这种时候她能来,见她一脸的黯然神伤,二话没说一把先搂了在怀里。
  美绮将头埋进毅卿的胸膛,鼻尖顶着锁骨,隐忍的啜泣声透过肌肤直渗入胸腔,听起来如同从毅卿心底里哭出来似的,不一会儿前襟便湿了大片,贴肉的凉意叫毅卿不觉更紧的搂住了美绮。
  正不知如何开口安慰,段天佑大大咧咧的进来,“我今儿个可算见识了,我爹那戏做的,整个儿一出《王莽葬平帝》呀!”看见美绮和毅卿正神情尴尬的匆匆分开,“哎呀”一声急忙捂住了眼睛,转身拽了身后的澜生推搡着就往回走,“人家正起腻呢,咱别捣乱!”
  
  天地拉拢了最后一缕光明,收尽了天边澄明苍茫的烟云流霞。从清风小班灰瓦白墙的天井抬头望去,天穹苍茫,寥廓无垠。时至下旬,月缺如钩,薄薄的几片云翼模糊了星光月华,只有近在天河畔的孤星,独自灿烂着。
  “我喜欢看落日。”美绮倚在毅卿身边,明眸如水,仿佛是这双眼睛收尽了星河灿烂才使得星月失色,“很多人喜欢朝阳,其实落日时分才是一天中最光辉灿烂的。它把一整天的光明全收进了怀里,就像一个人的晚年,收藏了一辈子所有的美好时光,然后优雅的沉入黑暗。”
  毅卿知道她还在想着孙先生的死,便揽过她的肩膀劝慰道,“落日永远不会沉入黑暗,它只是去照亮了另外一片天地。”
  美绮报以一个苍白淡然的微笑,“日落西山尚有出云之时,人死却不能复生。”又把头轻轻靠在毅卿的肩膀上,指着天河畔的那颗亮星道,“小时候母亲曾经跟我讲,这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对应着地上的一个灵魂。当每一个灵魂离开□之后,都会回升到天上成为天河里的星辰。当你抬头看星空的时候,最亮的那一颗就是你当时记挂着的那位亡人。”
  初春的晚风凉意袭人,美绮小猫似的依偎在毅卿怀里,泪光点点的缓缓讲着,“奶奶去世的时候,我看见最亮的星星是猎户座弓箭上的那颗;父亲去世的时候,最亮的星星成了北斗的勺柄。可是今天你看,竟是颗叫不上名字的孤星,天河这么暗淡,它却亮的这么夺目。”
  “孙先生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夺目。”毅卿被美绮的话触动了,竟觉得满天星斗都像故人般向他眨眼。
  “孤星即便再夺目,又能有多少光亮去驱散黑暗呢?”
  “虽然驱不走黑暗,总可以给夜行的人指明方向。”
  美绮又往毅卿怀里缩了缩,轻叹着,“可惜我们看到的那颗最亮的孤星,别人不一定能看的到,也许在他们眼里,早就隐没在天河里无处辨别了。”说着又仰脸看着毅卿,暖暖的鼻息悄然吹痒毅卿的下巴,“你说要是等我们俩死了,也变成天河两畔最亮的一对星星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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