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君子传奇》第34/107页


  “哎呀大小姐,你就别再难为我了。”九姨太一把撸开淑云的手,横眉挑眼的完全没了刚才在张炳昌墓前那副悲伤的样子,“我一个小户人家的出身,能去过什么好日子?我们家那点儿家底哪里供的起你这尊大菩萨!”说着干脆一把甩开淑云,手腕上一串儿玉镯子金镯子叮当作响,“听九姨娘一句话,你还是回常家去吧!放着威风八面的东北王少奶奶不当,老缠着我这没权没势的穷破落鬼干吗?”
  “九姨娘!我来的时候,常大帅就告诉我说,让我不用回去了。常少爷等不了我三年服丧,更何况咱们家落魄成这个样子……”张淑云哭得伤心,九姨太却跟患了牙疼一般撇着嘴道,“你这婆家也太没良心了!要我说,你就去讹上他们,死活赖着不走,你是订了亲的正儿八经的常家少奶奶,不用跟他们犯怵!”
  张淑云肿着眼睛摇头,“我知道常少爷不喜欢我,我又何必没皮没脸的去缠人家……”
  “那你就好意思没皮没脸的来缠我!”九姨太的声音尖刻起来,“我是不会带你走的,你休想!”
  “我不用你真的带我走。”张淑云收敛了眼泪,声音沉静下来,“只要你让我坐上你的马车,从常少爷的车前经过让他看见就行。”
  “我怎么知道他看见后你就愿意下车?”九姨太戒备的看着淑云,“到时候我一个人弄你不走,你又讹上我怎么办?”
  “九姨娘放心,等过了前街,我马上下车!”张淑云从包里摸出一根金条,“这是常大帅给我的安置费,你若帮了我,这金条就归你!”
  九姨娘的眼睛粘在金条上半天,原本拉下的嘴角不自觉的翘了起来,顷刻间换了副面孔,“好说好说,不就是搭个便车么……”手就要去抓那根金条。
  “慢着!”一双有力的大手猛得挡住张淑云正要往外递的手,张淑云惊的抬头,是常毅卿!
  毅卿紧紧握住张淑云的手,不容分说的命令道,“走!跟我回奉天!”
  九姨娘留恋的看了一眼金条,如释重负道,“我说什么来着?你还是回婆家去最靠谱!姨娘就先走一步了!”说罢便逃也似的跳上马车扬长而去。
  张淑云的手僵在毅卿掌中,眼光躲闪着不敢正视,“不了常少爷,你爹他……”
  “我去和他说!”毅卿拉起张淑云就走,“你就呆在奉天,哪儿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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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常复林看着站在面前的身形颀长的儿子毅卿,浓眉下的鹰目闪着难以捉摸的光。儿子大了,心思真是越来越难看透,头先张炳昌威镇一方八面风光的时候,儿子冷言冷语满口推脱的不愿意娶张淑云,如今张家大势已去,他反倒要留下身背父丧且毫无利用价值的张淑云在奉天守孝。常复林原本以为,劝走了张淑云是遂了儿子的心愿,正好乘机弥补一下这段时间以来父子间的嫌隙。可是谁想,儿子竟自作主张的把张淑云从洛阳接了回来,又一次站到了他的对立面上。毅卿如此戏剧性的态度变化实在让常复林始料不及,不知道儿子这回唱的是哪出。
  “你又跟爹这儿摆的什么八卦阵?”常复林把玩着手里的翡翠烟嘴儿,不时瞟一眼儿子微垂着的脸,“之前要你娶张淑云的时候,你油盐不进冷嘲热讽的甩脸子给爹看,如今不用你娶 了,怎么还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是不是成心要跟老子作对,让你往东你偏往西!”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儿子从来就不喜欢做太容易的事情。”毅卿飞快的碰了下父亲的目光,绕着弯子打哈哈,“爹不是也经常教育我们要修身自省么?”
  一旁的郭庭宇见常复林沉着脸闷声不响,笑着劝道,“大帅,毅卿这孩子心眼儿好,肯定是见张淑云家破人亡了不忍心甩手。不是成心和您作对的!”又走到毅卿身边,一手搭了上来,“毅卿啊,别为了个张淑云又和你爹置气,不值得!”
  “我看他觉得值!只要能和他老子作对,他都觉得值!”常复林白了儿子一眼,郭庭宇的话一提醒,他倒隐隐猜出了几分原因,“我知道你肚子里在想什么,你觉得张炳昌是替咱们打仗陪上了性命,龙云作战不力你难辞其咎是吧!”
  毅卿被父亲看穿,无话可说的叹了口气。常复林冷笑道,“你倒会护着你的兵,什么雪中送炭修身自省?我看你是避重就轻!”
  “儿子知错。”毅卿不服不行,父亲的这双鹰眼真是能穿心入肺呀,连自己肚子里那些犄角旮旯的地方都能审视到。
  “真知错假知错?”常复林嘬了一口翡翠烟嘴,缓缓吐出一串缭绕的轻烟,“本来人都死了,我不该再说什么,但是今天不把话说开了,你这心结就老也解不开。”
  毅卿迷惑的看着父亲,等着那张吞云吐雾的嘴继续往下说。
  常复林眯着眼,面色冷峻,“那次汉口兵败,其实并非江季正用兵如神,真正的原因,是张炳昌自己出尔反尔。开战前,我们商量了由张炳昌正面阻敌,杨槐林从侧面打援。结果张炳昌开战没多久就全线溃退,跑的比兔子还快。幸亏杨槐林不含糊,留了突围口给江季正,引着黄莆军直追张炳昌干去他两千人马,保住了咱们的人。我要他停止后退,死守汉口,结果他坐地讲价的问我要军费补贴,狮子大开口的差点把东北军的家底儿都捞了去!”常复林冲郭庭宇扬扬下巴,“老郭,你告诉他,张炳昌向咱们开的什么价!”
  “八千万银圆。”郭庭宇脱口而出,又轻蔑的一笑,“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
  
  张淑云正坐在盛京饭店豪华套间的梳妆台前,静静垂泪抚摩着父亲留下的遗物。柔和的台灯下,遗物一字儿排开。玛瑙烟嘴儿,是她送给父亲五十大寿的礼物;嵌丝烟盒,是去上海时她专程请有名的珐琅师傅为父亲订做的,上面特意用金丝勾出了“豫昌炳盛”几个篆书;当看到那块做工精细却略显陈旧的手表时,张淑云忍不住扶额痛哭出声,这还是六年前她在上海圣玛丽女子学校念书的时候,托沈美绮从美国带回来的,精钢表盘,四个正点时刻的位置上嵌着四颗闪亮的钻石,排列在蓝宝石的盘面上宛如四颗璀璨的启明星。她记得当时父亲看到这块手表的时候眼睛一亮,不过父亲从来没有带手表的习惯,所以仔细看了几眼啧啧称赞了几声就又放回盒子里,是她一把拽过父亲的手,不由分说的把表链扣到手腕上,故意不高兴的说,“您在军中一忙就老推脱忘了钟点不回家吃饭,现在带上这块表,女儿看您还好不好意思这么说!”张炳昌呵呵笑着揽了女儿的肩,举手仔细端详着腕上的手表,“好啊,爹保证,以后一定每天回家陪你吃饭!”言犹在耳,人却已经阴阳两隔。张淑云把手表紧紧贴在腮边,泪水滴到蓝宝石表盘上,把钻石准星的光华折射出了无数色彩斑驳的侧面。
  “张小姐。”几下错落有致的敲门声,张淑云赶紧拿手绢擦去泪,定了气平静的答道,“是常少爷么?请进吧!”
  门被推开了,一身戎装的常毅卿站在门边,见张淑云在整理父亲的遗物,脸上居然显出了几分拘谨。
  “张小姐。你就安心在盛京饭店住下,守孝期间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毅卿看着张淑云依然朦胧的泪眼,躲闪着低下头去,“我马上要重返汉口前线,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有事就吩咐奉天警备团的秦大成帮你去办。”
  张淑云心一沉,让她在盛京饭店住着,说明常家还是不接受她这个准儿媳,也说明毅卿还是不愿意娶她,带她回奉天不过是可怜她家破人亡,给她个遮风挡雨的避难所罢了。她强挤出一丝笑容,“谢谢常少爷的关照,我会安心呆在这里守孝的。以后等你不忙的时候,能不能……经常过来看看我?”见毅卿垂首不语,又自嘲的忍泪道,“如果忙就算了。”
  毅卿见她这样,心里也不好受,恐怕张淑云自己也知道,他虽然劝服了父亲留她在奉天服丧,却仍然不打算娶她,毕竟怜惜和感情是两回事。毅卿委婉的说道,“张小姐,等三年孝期满,你若愿意的话,还可以在这里长住,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张淑云见他终于把话挑明,忍不住掩面啜泣起来,“常少爷,我知道你不愿意娶我,本来我应该有点骨气,寻个再不济的去处也不会比现在丢脸。可是我就是这么没出息,我只想留下来能多看你一眼就满足了。如果你以后娶了别的女人,偶尔能来这里和我说几句话,我真的愿意在这里长住下去。只要你不赶我。”
  毅卿看着低头啜泣的张淑云,顿觉芒刺在背,不管是在碧云寺还是现在的盛京饭店,只要站在张淑云面前,他总会感到手足无措,那些丝毫不加掩饰的痴心话一句句的砸在他心里,让他觉得沉重和不自在。
  “那你休息吧,我也该走了。”毅卿没话找话的算是告别,转身的时候听见张淑云带着哭腔的声音,“枪弹无眼,你千万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要开始文虎的故事了,今天就再贴一章吧
二十五
  晋西北的战事如火如荼,马玉沣和梁成虎的较量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潼关,这个沉淀了千年金粉的盛唐故都,此时却如同一架巨大的搅肉机,把三秦大地变成了血火交融的人间炼狱。但是,燃烧的战火挡不住季节的更替,白露秋霜依然如往年一样准时笼罩了这片土地,汾河岸边的树丛开始凋落,枯黄的树叶随着阵阵微风悄然地飘落下来,铺洒在密实紧致的黄土地上。天边上迟归的雁群贴着薄云向南飞行,偶尔有掉队的孤雁发出凄厉的长鸣直透云霄。
  梁府的老管家钱伯骑着一匹纯种的德国马在山路上飞驰,身后腾起一团团干燥的尘雾。远远的,已经能看见马玉沣绥远军二十九团的营房了。
  “什么人!站住!”营房口的卫兵凶巴巴的喝令着刚刚下马的钱伯,横拿着步枪将他挡在门口,“干什么的!说!”
  “我是胡团长的亲戚,劳烦这位兄弟通报一声。”钱伯哈着腰陪笑着说。
  “亲戚?”卫兵们狐疑的面面相觑,又互相窃窃低语,“你听说过咱们团长有什么亲戚么?”“没听说过……”“这个团长咱们都不知道是打哪儿蹦出来的,更别提亲戚了!”“别瞎说!团长待咱们不错,小心烂了舌头!”“说说而已,怕什么……”
  “劳烦各位爷了!”钱伯见他们还在犹豫磨蹭,掏出几块银圆递过去,“还望代为通报一声。”
  几个兵见了银圆,两眼放光的拈起来,吹一口气凑到耳边听响,验明了是真货,神情都和缓下来。领头的装模做样的吩咐了手下,“我去通报一声,你们给我把人看好喽!”
  钱伯焦急的看着那扛枪的背影进了营房,心突突的跳起来,胡团长,胡文良,这个数月内连升四级的绥远军新晋校官,会不会是半年前离家出走至今杳无音信的梁家小爷梁文虎呢?钱伯默念着胡文良这个名字,胡文良,胡文良,突然灵光一闪,这胡文良倒过来念不就是梁文虎的谐音么!
  钱伯愈加急迫的盼着通传的人回来,心里却按捺不住的激动。其实大爷早就怀疑绥远军中新冒出来的这个排兵布阵很有章法的胡文良就是小爷梁文虎,只是苦于两军对阵,即便心中怀疑也无法求证真伪。直到上月潼关乌衣岭一战,二十九团赶在绥远军的炮营向西北军指挥部开火之前发起冲锋,使当时亲临指挥部督战的梁成虎逃过一劫,大爷这才认定了这个胡文良就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小弟梁文虎,因为除此之外,实在是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释二十九团这次极其不明智的提前冲锋。更奇怪的是,马玉沣不但没有撤胡文良的职,反而命令二十九团暂时在后方休整,连个处分都没给。此举对于一向治军严厉人称“马大炮”的马玉沣来说,真是太令人费解了。
  通传的人回来了,一脸不耐烦的冲着钱伯喝道,“快走快走!我们团长说了,他什么亲戚也没有!”
  钱伯一愣,看来小爷还是对大爷宿怨太深,不想再回梁家门了。他愁苦的叹口气,临行前,病床上脸色蜡黄的大爷殷切的拉了他的手,车轱辘话来回来去的叫他千万要劝了小爷一道回来,大爷平日里不苟言笑,从来不肯多说一句话,他在梁府伺候了快三十年了,还是头一次见大爷这般优柔寡断的千叮咛万嘱咐。他这辈子永远都不会忘记,病的连床都起不来的大爷眼巴巴的盯着他的脸,几乎要哭出声来的抖着嘴唇说,“拜托你,一定带他回来,一定要带他回来……”。现在小爷避之不见,他该如何向大爷交代?
  钱伯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照片,递给通传的士兵,“几位爷看看,这照片上是不是你们团长?虽说是多年前的老照片了,这眉眼总还是像的。”
  几名士兵传看着照片,“是挺像咱们团长的。”“这是小时候吧,看那高鼻梁大眼睛,和现在一模样儿!”“就是现在黑了点瘦了点,大模样没变……”
  钱伯又掏出一张女人的照片,附着几块银圆,讨好的笑道,“你们团长是生家里人的气呢,麻烦再去通传一声,把这些照片交到他手里,他会改主意的。”
  通传的士兵犹豫了一下,接过银圆塞进兜里,举着照片又折回营房去,边走边回头道,“你要是敢冒充了害老子挨骂,看出来老子怎么收拾你!”
  钱伯连连点头应和着,一颗心却还悬着,小爷呀,你可千万别再六亲不认了,难道你连生你养你的太夫人的忌日都忘了么?就算对大爷再有怨恨,见到太夫人的照片也该心软了吧!
  通传的人回来了,钱伯一见那张铁青的脸心先凉了一半,果然,那人恶狠狠的把一叠照片摔在钱伯脸上,“你个老东西,害的老子碰一鼻子灰!赶紧滚蛋!”
  钱伯蹲下身一张张的拣起照片,拣到太夫人那张时,手突然停住了。照片里太夫人清丽秀美的脸庞上,很明显的有一丝水痕,拿手摸去还是湿润的。钱伯只觉一阵揪心的难过,小爷呀,你都流了眼泪了,为什么还要硬撑着不出来相认呢!难道你真的打算就此与梁家恩断义绝兵戎相见了么?如果你真狠下了心,那乌衣岭上为何又要博命冲锋为大爷压住身后的炮火?钱伯盯着那丝水痕发呆,几个士兵却已经围上来拿枪拖往外推搡,“走走走!再不走当心你这把老骨头!”
  钱伯站起身来,高声冲着营房紧闭的门喊道,“小爷!你不见我,我没脸回去和大爷交代,我钱士发愧对大爷,愧对先老爷!小爷务自珍重,钱伯先走一步向太夫人赔罪了!”说完抱着照片就踉跄的往门口的大木桩撞去。
  如一阵疾风刮过,营房里冲出来一个人,身形矫健的挡在钱伯面前,一只有力的手掌推住他的额头,竟如一堵墙挡着一般纹丝不动。钱伯抖索的抬起头,一张刚毅中带着俊美的熟悉脸庞映入眼帘,钱伯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激动的全身发抖,紧紧抓住那只有力的大手再不松开,“小爷!真的是你……总算找到你了!小爷……”
  
  营房里。
  梁文虎给钱伯倒了杯热茶,自己却背转身向着窗外,语气平静而严肃,“钱伯,你回去告诉我大哥,让他忘了我这个弟弟吧!就当这二十多年是一场梦,梦醒了,天下就再没有梁文虎这个人。现在的胡文良,与他素不相识再无瓜葛!”
  “小爷!”钱伯红着眼眶劝道,“小爷千万莫说这么绝情的话,兄弟间有什么冤仇不能摊开了说的?非要摆出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烂在肚子里?”
  梁文虎的背影沉默着,逆光下显得更加单薄颀长,良久才听见幽幽的一声叹息,“恩恩怨怨二十多年,从何说起啊……”
  钱伯无奈的看着依旧剩了背影给他的小爷,心里翻涌着不是滋味。小爷是他看着长大的,小时候那副俊俏的模样儿谁见了谁喜欢,脾气也好,见谁都起粘,嘴巴还倍儿甜,成天跟在当年也是风度翩翩的大爷身边,混赖着要抱抱。大爷一拿胡茬子扎他,他就咯咯的笑,粉嫩粉嫩的小脸任谁见了都想亲上一口。可是等到小爷长成半大小子后,兄弟间这样温情的场面就再难见到了,冰冷的家法棍子代替了曾经扎脸的胡茬子,小爷看兄长的眼神也是一次比一次的凄冷。钱伯多少知道点这种变化是因为大爷和太夫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便试探着问道,“小爷心里是不是还在为太夫人的事记恨大爷?其实他们之间……”
  “我有说过他们之间不清白么?”梁文虎直接打断了钱伯的话,身子却微微一抖,“我以前没说过,以后也不会对他们有一句不敬!”
  钱伯叹气道,“你跟大爷都是这么个性子,有话憋在肚子里谁也不说,自己忍着熬着我们看了都难受。你们中哪怕有一个嘴上肯服个软交个心,也不至于生分到如今这步田地……”
  “他怕自己造的那些孽说出来,在我面前丢了威风!”梁文虎冷冷的道,“他不说也罢,说了怕是比我想的更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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