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君子传奇》第33/107页


  
  正胡思乱想着,一阵铁索声,父亲推开门进来了。毅卿不免惊异,不是说了没到拜堂的时候不许开门的么?
  常复林看出儿子的疑问,板着脸在桌边坐下,“禁闭关够了么?是不是早就想出去放风了?今天爹就遂了你的心愿!”
  会有这等好事?毅卿仔细观察着父亲的脸色,见常复林面有怒气,便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需要他去摆平,便问道,“儿子不敢有怨言,不知道爹有何差遣?”
  常复林的巴掌乒的砸在桌子上,震的托盘里的茶杯一阵嗡嗡作颤,“小兔崽子,敢跟你爹拉山头了?你自己看看这些年你都带了些什么手下出来!敢情你那二十万新军归了你小常司令就不把我这个大帅放在眼里了!他奶奶的也不想想,没有我常复林,你小常司令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孙猴子?”
  毅卿被父亲没头没脑的一通数落,虽然还懵懂的不知所以,但大概能猜出肯定是自己手下哪个愣头青又不服调遣了。
  “那个龙云,居然敢跟老子玩太极!”常复林没好气的瞥了眼儿子,“我叫他南下阻击刘子昂,速战速决后再全力支援张炳昌守汉口。江季正来势太凶,张炳昌在汉口都快撑不住了,北面又是段纪文的部队,幸灾乐祸巴不得老子吃败仗!结果呢?这混小子带着部队往长江边一趴,和刘子昂暗地通好互不侵犯。老子催一次,他就打几下冷枪做做样子,玩太极的功夫一流!不愧是你带的兵,一个胚子里出来的臭毛病,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毅卿并不意外,龙云反感打内战由来以久,况且北伐军以孙总理的民主共和为旗帜,对龙云这样的新式军官很有吸引力,将官一旦厌战,作战消极自然就不可避免了。
  “你现在马上动身!去龙云那里督战!”常复林用命令的口气道,“你和淑云的婚事先缓缓,反正张炳昌要是困在汉口出不来,你们俩也成不了亲。”
  听到婚期延后,毅卿心里顿时松快了一些,毕竟逃的一日是一日呀!马上站直了领命,“儿子这就出发!”
  “走前要不要去盛京饭店看看淑云?”常复林问,原定的婚期还有六天,张淑云已经在盛京饭店住下等着当她的新娘子了。
  毅卿避开父亲的眼光答道,“以后还得见一辈子,这会儿就先算了吧。”
  “终于想通了?臭小子!”常复林收起满脸阴霾笑出声来,“那你就赶紧去汉口帮你老丈人解围,别耽误了你们入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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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汉口前线,东北军十一军军部。
  龙云正梗着脖子满面怨气的站着,毅卿坐在正中,两旁肃立着十一军各个师的师长,大多面带不平之色。
  刚才和龙云谈了一会,毅卿总算弄清了十一军作战消极的导火索,居然是在去碧云寺的路上被自己一枪崩了轮胎的那辆军需车。原来那辆军需车上,装的是张炳昌没来的及要回的给女儿陪嫁的两百挺马克沁重机枪,正要运往杨槐林的第八军所在地,为常复林挤垮段纪文控制京畿的野心作准备。翻车以后,偏偏段纪文的参谋长坐车路过,见东北军的军需车出了事故,就上前询问。结果押车的军官一见是北平警备司令部的车,揪住参谋长的领子就要动手,还嚷嚷着是他们的人弄翻了自己的车。最后段纪文象征性的登了个道歉公告,却把常复林拨给第八军两百挺珍贵的马克沁重机枪的事也一并捅到了报纸上。龙云和其他几个正在前线作战的新派军官见了消息火冒三丈,一挺马克沁重机枪就能顶上一个步兵连的火力,两百挺还不得顶上一个师!这么好的装备居然全给了兵败汉口退守河北的杨槐林,他们辛辛苦苦的在前线给杨槐林收拾烂摊子却捞不着一丁点儿好处!龙云气不过常复林的厚此薄彼,偏偏刘子昂又是个难啃的硬骨头,一怒之下,干脆撂了挑子。
  毅卿实在是没想到自己的一颗子弹居然引出了这么一连串儿的连锁反应。看来世事果真如棋局,一招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龙云!龙副司令!”毅卿沉着脸呵斥道,“区区两百挺马克沁就把你眼馋成这样了?亏你还是个职业军人,怎么也和小孩子分糖豆一样闹别扭!”
  龙云低着头不说话,一边的参谋长顾长钧抱怨道,“小常司令,龙副司令不是在乎这两百挺马克沁。您这还看不出来么?老爷子这是对太子党有看法,故意把您的新军都调到前线来对付最难啃的硬骨头!”
  毅卿心里明白,龙云这些受了新式教育的少壮军官有想法有主见,自己平日里和他们也像哥们儿似的处惯了,凡事都是以理服人,不像郭庭宇和杨槐林带出的兵那样无条件的服从命令。父亲一向推崇说一不二的家长作派,在这点上对他颇有微词。“什么太子党!现在是民国了,说起来咱们都是临时政府的军队,张炳昌在汉口激战,那是替咱们东北军守着门户呢!你们弃袍泽于危难而不顾,坐地观战,试问以后谁还敢跟咱们东北军联合作战?”
  “打来打去尽是窝里斗!”龙云不满的嘟哝,“俄国占了外蒙古,日本人霸了辽东,该打的不打,不该打的瞎打!”
  “龙云!”毅卿喝住他,眼光变得凌厉起来,“我不管你想不想打这场仗,但你得记住你是个军人,军人从来只有怎么做,没有为什么!”
  “可是这仗打的也太憋屈了!大帅根本是拿我们新军来堵窟窿眼儿来了,杨槐林他们打两下就撤,把北伐军煽得人嗷马叫的再让我们顶上,难道杨槐林他们把天捅破了,也要拿我们新军填上不成?”龙云还是继续说道,“大帅压根儿就没把我们当自己人,弟兄们都商量了,如果司令你另起门户,弟兄们一定誓死跟随!”
  毅卿惊的直瞪龙云,另起门户?这不是撺掇他造反么?
  “龙云,刚才你的话,我可以装作没听见。我现在就把话撂这儿,你们要是愿意跟着我常毅卿继续吃行伍饭的,就马上执行支援汉口的军令;要是不愿打仗想卸甲归田的,我现在就支给你们安置费回家享清福。”毅卿说着从腰间拔出手枪拍在桌子上,“如果既想吃这碗饭又不想服从军令的,就先用这把枪杀了我,再各拉山头另起炉灶!我在地底下等着你们收回蒙古辽东的好消息!”
  龙云看着那把手枪板着脸不说话。
  “动手啊!”毅卿掂起枪扔到龙云怀里,“你们不是想造大帅的反么?那就拿出造反的样子来啊?连我这个少帅都不敢杀,还造哪门子反!”
  龙云把枪扔回毅卿面前,鼓着嘴说道,“本来就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再把你杀了,兄弟们当孤魂野鬼去?也罢,我们听司令的就是了!”
  
  汉口小龟山的豫军临时指挥部里,张炳昌正浓眉紧锁的听着外面轰鸣的枪炮声。副司令刘成刚的两个旅团一万人驻在龟山两侧,防东西方向。参谋长黄鸣带着三个炮营守着城门方向。而自己的亲军八千余人在龟山前的阵垒外组成强大的火力网,凭借着居高临下的有利地势,给作战勇猛的黄莆军造成了很大的威胁,前两次冲锋黄莆军伤亡惨重,士气也多少受了影响,已经有一个时辰没有发起新的攻势了。
  张炳昌正想歇口气,黄鸣的一个电话却惊的他从椅子上跳起来:刘子昂只留下少量部队与消极怠战的龙云虚耗,大部队已经向汉口逼近了!
  “常复林!”张炳昌咬牙切齿道,“你个见死不救的!我操你祖宗十八代!”骂完揪着话务兵的领子吼道,“快告诉刘成刚,分出一个旅团去对付刘子昂!快!”
  还没等话务兵抄起电话,一颗炮弹落在指挥部边上,屋顶炸飞了半片,一时间碎石渣土横飞。张炳昌被手下人从灰堆里扶起来,满面尘烟的喝问,“他娘的哪里打来的炮?”几个扑簌簌掉土的参谋惊恐的答道,“司令,好象……好象是刘副司令那边打来的。”张炳昌怒不可遏,“刘成刚他发疯了!炮朝自家人打!”话音刚落,又一阵炮弹袭来,气浪冲的张炳昌站立不稳。龟山两侧横飞过来的炮弹密集的落在张炳昌的亲军阵地上,八千亲军被这飞来横炮打的晕头转向,不一会儿壕沟里就躺倒了一大片尸体。
  张炳昌的脸色开始发青,“他妈的!刘成刚那个狗杂种反了!”话没说完,一颗炮弹不偏不倚的从屋顶的大洞中落下,指挥部瞬间成了一团火球,一切不甘和愤怒都被猎猎做响的火舌吞没了。
  
  毅卿正在集合部队准备增援汉口,听到张炳昌阵亡、刘成刚投靠段纪文的消息后当即就给了龙云一嘴巴。
  “你满意了?”毅卿狠狠逼视龙云,“为了两百挺机枪,贻误战机,因小失大,生生的把几万豫军推给了段纪文!你简直混帐!”
  参谋长顾长钧一向直脾气,见毅卿在气头上也不犯怵,仍然敢犯颜进谏,“司令,属下认为责任并不全在我们。刘成刚临阵叛变肯定是段纪文处心积虑策反的结果。大帅的意思是让张炳昌守住汉口,集中兵力阻敌北进;而段纪文想要借豫军的力量帮他收复安徽,肯定是张炳昌没搭理他,他就一不做二不休,收买刘成刚干掉了张炳昌。接下来段纪文一准会把黄莆军引入东北军的防线,为安徽战场减轻压力。依属下看,咱们还是退守河南为好,既不用和黄莆军正面交战,又能守着黄河铁桥的绝好天堑,何乐而不为?黄河以南没有咱东北军的地盘,何必去淌这滩混水!”
  毅卿面无表情的看着顾长钧,“顾参谋长,你要弄清楚,现在东北军在关内已经不止天津热河这两块巴掌地了。北平连着整个河北都是奉军的地盘。退守河南?你这不是把前沿阵地往自己家门口搁么!”
  龙云脸上的红印还没褪,可见刚才那一巴掌的力道,但说话间却没有一丝不服气,“司令,老爷子的胃口是不是大的没边儿了?这地盘越大越不好守啊,当年咱们对付孙沛芳的时候,只要咬牙死守住了山海关,神仙也奈何不了咱们,哪至于像如今这么疲于奔命!”
  这倒是。毅卿心里也深有同感,父亲的胃口确实越来越大了,不仅在临时政府里和段纪文你争我夺,问鼎中原甚至江南的意图也越来越明显。国际上,父亲除了依然用惯常的手段和日本人周旋博得援助,也开始积极寻求英美等国的支持,看来父亲是铁了心的要去争一争鹿死谁手了。如果这时候自己兵退河南,那不是摆明了和父亲唱对台戏么?况且这次豫军内部的哗变与龙云怠战不无关系,自己也是有连带责任的,退兵更是火上浇油了。不过父亲肯定也不希望他再去支援汉口,那不成了支援段纪文了么?
  毅卿越想越觉得沮丧,澜生说的不错,战场上同床异梦各自为政,时不时背后还有人捅刀子,如何能打胜仗?他凝神想了想,命令道,“部队原地不动,看汉口战况如何进展再作决定!”
  龙云一听不用出战,脸上露出笑来,“好啊,咱们就坐山观虎斗,岂不乐哉!”
  “你先别高兴的太早。”毅卿严厉的瞪了一眼龙云,“战场抗命贻误战机是兵家大忌,我决不姑息!现在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带上你的警备团去龟山豫军指挥部的废墟里,把张炳昌的尸体给我刨出来!”
  “是!”龙云两脚跟一碰,笔直的敬了个军礼,“司令是要厚葬张炳昌?”
  “活的时候见死不救,死了总得让人家落叶归根吧!” 毅卿冷眼看着龙云,“也好消减几分你龙副司令作的孽!”
  龙云闻言青了脸低下头去,毅卿想想又道,“打电话给奉天,叫飞机师斯伯格用我的专机把张淑云接到洛阳,我要亲自送张炳昌的遗体过去。”
  顾长钧插话道,“司令,豫军现在已经全部投靠了段纪文,连参谋长黄鸣也放弃了抵抗投降了,咱们是争取不来一兵一卒的,您有必要这么做么?”
  “战场上除了你死我活利益争夺,还有一种东西叫良心!” 毅卿沉静如水的眼睛看着顾长钧,“带兵打仗的人,不管手上沾了多少血,良心决不能沾血。如果不是张淑云的规劝,也许张炳昌早投靠了段纪文,如果不是你们坐地观战见死不救,兴许段纪文的离间计也不能这么轻易得逞。再怎么说,我们是有愧于张家的。我不能让天下人戳着脊梁骨骂咱们东北军忘恩负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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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毅卿没想到,张炳昌才死了几天,洛阳的张家大宅就被几个姨太太变卖了,所得钱款和府中值钱的东西也被席卷一空,威震一方的洛阳帅府顷刻间树倒猢狲散,张炳昌入殓时身边竟只剩了女儿淑云和收拾了细软却没来的及离开的九姨太。
  当棺木从车上卸下来,棺盖揭开,张炳昌血肉模糊残缺焦黑的尸体呈现在众人眼前。九姨太悲痛欲绝的扑上去,哭声响亮得把树上的黄雀惊的乱飞。张淑云却只是含着眼泪,嘴唇发抖脸色苍白的走到棺木旁边,一动也不动地看着里面躺着的面目全非的父亲,好一会儿,才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轻轻的搁在父亲的腮边,那是一张她和张炳昌的合影,照片上的父女俩一脸灿烂的笑容,张炳昌还慈爱的揽着女儿的肩。九姨太哭得很厉害,可是张淑云依然安静得没有发出任何悲声,毅卿注意到,她从张炳昌的军装口袋里一件一件的拿出烟嘴、烟盒等小物件儿,从手腕上摘下手表,一件一件的用丝绢好好包起来,放到挎包里。在这个过程中,她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张炳昌残缺恐怖的脸,甚至没有看旁边埋头痛哭的九姨太一眼,只是她眼里的泪水愈加沉甸,脸色愈加苍白。
  棺木沉入了墓穴,这是张炳昌在世时早为自己修建好的大理石陵墓,汉白玉的石狮、云水纹的立柱在阴惨惨的天幕下肃立,四合寂静,伴着一声一声铲土的声音,一锹又一锹的黄土渐渐掩盖了棺木原本的红褐色,新土带着腐殖质的湿润气息弥漫开来。毅卿心里生出一丝凄凉,这位金戈铁马纵横一生的草莽枭雄,从此只能“徒留青冢向黄昏”了。
  入殓完毕,九姨太如释重负的收了泪匆匆离开,张淑云却还盯着墓堆上的新土忍声垂泪。毅卿只好劝慰道,“张小姐,人死不能复生,还望节哀珍重。”
  张淑云收回失神的泪眼,感激的看了看毅卿,“常少爷,你回去吧,我想在父亲这里多呆一会儿,再陪他说说话。”
  毅卿知道张淑云对父亲的死一定深怀愧疚,让她一个人静静也好,就点头道,“我把斯伯格留下来,张小姐什么时候想走,吩咐他一声便可。”
  “不用了,常少爷!”张淑云含着泪大声道,“父丧三年,淑云当尽孝遵守,三年内不能婚嫁。恐怕与常少爷的缘分也就到这里了。常少爷只管自去,不用理会我。”
  如此取消婚约合情合理,不是自己早就盼望的么?但毅卿此刻看着陵墓前跪着的单薄瘦小的凄凉身影,却没有一丁点儿得偿所愿的欢喜,他甚至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羞愧,张淑云的母亲早亡,家产又被姨娘们瓜分殆尽,她接下来该如何失怙自处呢?想着担忧的话便已出口, “张小姐以后可有打算?”
  张淑云咽了口泪道,“九姨娘从小对我不错,以后我和她一同生活就可。”
  这倒也是个办法,总算不是孤苦伶仃形单影只。毅卿稍微放心了些,没再追问,只道,“那等你和你爹说完话,我送你回去。”
  张淑云看着毅卿,眼睛里蒙起泪雾,强忍了哽咽站起身来,“既然常少爷要送我,那就现在走吧!”
  毅卿的车送到张家大宅的路口,张淑云便不让继续往前开了,执意要自己下车回府收拾东西。毅卿坐着干等着淑云出来,想想又觉得不放心,便也下车跟了过去。
  张家大宅门口,张淑云正拉着九姨太的袖子哭着说话,九姨太满脸不耐烦的表情,皱着眉频频转眼去看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马车。毅卿又走近几步,才听清楚她们的对话。
  “九姨娘!你就带我上车吧,现在家里人都散了,我只能求您了!”张淑云满脸泪的抱拽着九姨太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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