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君子传奇》第36/107页


  “能听到你这番话,大哥就是去了也安心了。”梁成虎眼里泛起泪光,一只手轻轻抚过弟弟消瘦的脸颊,“大哥没用,没能保护好你,没能像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一样去和日本人拼命。那帮畜生逼人太甚,早知道迟早要翻脸,当初就不该那样打你呀!大哥后悔了,真的后悔了。但你要相信大哥,大哥不想你死,大哥任何时候都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去死。”
  “我知道我知道!”文虎双手握住大哥的手连声答应着,“虎儿哪里也不去了,以后天天陪着大哥,陪到一百岁!”
  梁成虎想笑,却一口气没喘上来,竟然两眼一黑又晕了过去。“大哥!”文虎惊恐的抓过一个医生来,“我大哥怎么了?你们快救醒他呀!”
  钱姨拉住文虎劝道,“大帅这两天都是昏迷着,极少有清醒的时候,刚才和小爷你说了那么多话,想必耗尽了力气了,就让他歇睡会儿吧!”
  医生护士在大哥身边团团转的忙着,文虎满眼是泪的干看着,心里恨自己无能为力帮不上忙。一名护士把枕头下的一叠书信拿起来放到床头柜上,文虎正伸手想拿来看,钱姨忍着泪道,“不用看了小爷,这都是你在日本念书那几年寄回家来的书信。”
  文虎黯然的看着手里泛黄的信封,看邮戳,都是八九年前的了。这些信怎么会放在大哥的枕头底下?文虎疑惑的眼光看向钱姨。
  钱姨哽咽着叹口气,“两天前,大帅的病情突然恶化,痰涌上喉不能开口,当时医生说怕是熬不过当晚了。你钱伯就把家里人都叫到跟前,大帅两眼瞪的大大的,屋子里看了一圈,死劲用手指着柜子。以为他要写字递过纸笔去,他给推开,以为他要帅印定接班人,他也摇头。最后还是你钱伯明白大帅的心思,所有人都在,惟独缺了小爷你,大帅见不到你,是想再摸摸你以前寄回来的那些家信呀!我亲手从柜子里取出小爷你在日本念书时写回的一大捆家书,放到大帅的枕头边,大帅双手摸着摸着,精神又活了过来,第二天竟然能开口说话了,这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吩咐你钱伯去把小爷你找回来呀!”钱姨掩面擦泪泣声不止,“大帅那么英雄一世的一个人,巴巴儿的拉了你钱伯的衣角,求他千万要带你回来,那眼神,就跟个没依靠的孩子似的……当时在场的哪个见了不落泪呀!”
  文虎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双手捂脸失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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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梁成虎的病情时好时坏,不知不觉竟已撑挺了十日。文虎在大哥的病榻边支了个小床,昼夜陪守,在大哥清醒的时候,他努力的说一些见闻逸事逗大哥一笑,当大哥昏沉睡着,二十多年的记忆便如潮涌般冲进脑海,逼的他一遍遍的重温那些令他揪心疼痛愧疚难抑的片段。他想起八岁那年,大哥第一次教他骑马。春草初生天高云远的晋西平原上,大哥那双骨骼均匀温暖敦厚的大手把着他握缰的小手,坚实的胸膛抵着他稚嫩的后背,黑鬃烈马一路风驰电掣的急奔,大哥的开怀大笑伴着他颠簸的大叫,惊起了草丛中的云雀,撒下一长串儿动听的啼鸣。文虎不觉把脸贴在大哥扎着吊针的手上,这双手干枯如柴蜡黄灰暗,恐怕再也握不住黑鬃烈马的缰绳了。
  “虎儿。”文虎脸下的手指微动,他抬头看去,大哥醒了,正带着微笑看着他。
  “大哥,你觉得好些么?”文虎赶紧端过一缸子温水,“喝口水润润嗓子吧!”见大哥点头,他便撑抱起大哥的肩膀,小心的喂了几口。水是拿老山参煎过汁的,梁成虎已经几天吃不下东西了,连煮的稀烂的面糊糊的都难以咽下,只能靠打吊瓶喝参汤水来强撑着续命。
  梁成虎才喝了两小口,就皱着眉摇头,文虎只好扶着大哥躺下,把缸子放在一边。梁成虎眼睛盯着弟弟问道,“夏参谋长那里有战报送来么?”
  “有!”文虎赶紧把早上送来的军报拿出来,“刚才大哥睡着,我就没让他们打扰。”
  梁成虎浅浅一笑,动了动手指,“念来我听。”
  “是。”文虎打开战报,才念出声来,脸色却已发紧,这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刺着他的心,他迟疑的看了一眼大哥,继续往下念,“夏参谋长报告,绥远军第十九师已被我西北军集中优势兵力,全歼于潼关乌衣岭……”
  “好啊!夏远章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啊!”梁成虎嘶哑的声音里透着莫大的欢喜,眼神也亮了起来。
  文虎心里翻江倒海的不是滋味,此情此景,他自然不该再和大哥意见相左,可是打心眼儿里却为马玉沣惋惜,第十九师可是绥远军的王牌师啊!他有点想不通病床上的大哥为什么要集中数倍的兵力将第十九师斩尽杀绝,按以往的打法,只要击退了敌人收回了地盘就已经胜利了,为什么非要将其置之于死地,如此残忍的一个活口不留呢?
  “虎儿,”梁成虎的眼睛格外清明透亮,定定的神采投在弟弟脸上,“大哥走后,西北军该何去何从,你可有打算?”
  文虎一时语噎,虽然他知道大哥沉疴难愈,但总是盼着能有一丝转机,不愿也不敢去想大哥的身后事。而今大哥自己主动提起,他不得不拿出个主意来好让大哥放心。文虎想了片刻,却发现根本无从开口,若是单从他的意愿出发,那当然是易帜拥护北伐,可是看大哥乌衣岭一战如此不留余地,想必不会同意自己的看法。
  梁成虎仿佛看穿了弟弟的心思,轻拍着他的手背,“都快做西北军的当家人了,这么优柔寡断可不行!你有想法尽管说出来,不管走的哪条路,大哥都不拦着!”
  文虎看着大哥半天,见那双眼睛里闪着从容和信任的光,才横下心道,“我想……自古便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如今临时政府民心尽失,连天子脚下的北平都闹过好几拨反战示威了。咱们西北军如果继续跟着临时政府的话,恐怕覆巢之下难有完卵……”说话间忍不住看了一眼大哥的表情,见脸上没有动怒的迹象,终于咬牙说道,“以我之见,不如易帜拥护北伐!”
  梁成虎的神情没有起任何波澜,反而有一丝如释重负的欣慰,文虎顿时云山雾罩的不明白大哥是何用意。梁成虎平静的开口,“大哥早知道你会这样打算,大哥也替你盘算了,易帜确实是条出路。只要你下了决心,大哥决不阻拦!”
  这倒出乎文虎的意料,他不由低头去看手里的战报,如果大哥同意易帜,为何要命令参谋长夏远章血洗乌衣岭?难道不怕梁成虎这三个字在马玉沣和北伐军面前蒙上血腥和偏见?“大哥,那你又何苦……”
  梁成虎笑抓了弟弟的手,精神好了许多,“我梁成虎这一世的恶名还少么?反正就要见阎王了,也不在乎多这么一个。虎儿,这个叫做以进为退,大哥乌衣岭一役打的越狠,你的易帜就越显得举足轻重功高彪炳啊!”
  文虎瞬间明白,大哥这是为他以后的易帜加大砝码,为他往后在北伐军中的地位挣得政治资本呀!
  “你跟着大哥,没享过多少福,棍子马鞭倒是吃了不少。”梁成虎疼爱的抚摩着弟弟的侧脸,“大哥累了偷个懒,六万人马就这么甩给了你,大哥轻松自在的和阎王爷喝茶去了,苦了你来挑这个担子,除了走前替你唱个白脸,别的也是无能为力了。”
  文虎听着大哥这些俨然如临终托付般的话,心如刀绞。他始终不敢将“死”这个字和大哥联想到一块儿,就算是以前,对大哥的恨也仅限于想逃的远远的躲开这些痛苦是非,他甚至根本不能接受从来都是山一样伟岸咳嗽一声都能叫他心惊肉跳的大哥,有一天也会颓然倒下。
  “大哥,别说这些了。”文虎强咽住摇摇欲坠的眼泪,抓着梁成虎的手道,“虎儿不及大哥万分,只想在大哥麾下冲锋陷阵,大哥指东我就打东,大哥指西我就打西,大哥你可千万不能撂挑子呀!”
  梁成虎摇摇头,竟难得的开起玩笑来,“又说傻话!在大哥身边有什么好的,三天两头吃苦头!打了你这么多回,还没受够?”
  文虎却笑不出来,握着大哥骨瘦如柴的手,他多么希望这双手还能拎起棍子抄起鞭子狠狠的揍他呀!可是现在,却像被那些针管吸干了活力似的,连握拳的劲儿都没了。
  梁成虎轻声道,“虎儿,还有什么想问大哥的,尽管说出来。”
  文虎迟疑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咱们全歼绥远军第十九师,会不会和北伐军落下嫌隙?”
  梁成虎语气肯定干脆,“这个不用担心。你是向北伐军易帜,不是向马玉沣易帜。北伐军名义上的司令是江季正,国党主席是温为良,你没有动国党一兵一卒,反而带了六万人马投入其麾下,他们是只赚不赔。至于马玉沣那边,乌衣岭上和他对阵的是我梁成虎,他要解恨,大可刨了我的坟头将我揭棺戳尸。你易了帜,就是改朝换代了,他不敢把陈年旧帐算到你头上。”
  文虎会意的点点头,梁成虎又接着道,“你要记住,咱们梁家和西北军弟兄们是共存亡的,手里有人有枪,别人才会忌你三分,枪杆子就是你进退去留的筹码。不要在意一时一地的得失,必要时让几块地盘也不打紧。记住大哥的话,有人无地,可以靠人争地,若是有地无人,便是人地皆失。所以若非到了亡国灭种的地步,任何时候都不要伤了自己的家底。”
  文虎正想劝大哥说了这么多该歇歇了,梁成虎却抬了手指着柜子,“去把我的帅印拿出来。”
  文虎捧出红绸包裹的黄玉帅印,小心的放在大哥枕头边。梁成虎带笑看着他,“去,把在潼关待命的师长以上军官都叫到这里来!”
  
  梁成虎看着一屋子满面悲色的老部下,牵了文虎的手,殷切嘱咐了自己撒手西去后,西北军将由弟弟梁文虎接掌,望军中上下一心,务必听从新帅调遣。梁成虎难得的打起精神坐靠在床头,仔细听完了每一个将领的表态,才放心的示意他们退下。
  当最后一个军官带上门的时候,文虎看见大哥原本还在微笑的表情突然变成了痛苦的抽搐。“大哥!”话音刚落,梁成虎噗的一口黑粘的血喷了出来,蜡黄的脸瞬间惨白,半坐的身体就要歪跌下去。文虎一把将大哥揽靠在自己胸口,紧紧抱着大哥的肩,他突然发觉自己是如此害怕看到大哥垂死的表情,他不能相信这一刻竟然真的会到来。他一边泣声大喊,“快来人哪!”一边用手臂紧紧箍住大哥的身体,仿佛这样也能留住那即将逝去的灵魂。
  梁成虎短促的喘息喷在耳边,文虎紧贴着大哥的脸,他感到大哥呼出的热气在脸上凝成了一股水珠,直到喉咙尝到了熟悉的咸涩,他才发觉原来自己的泪和大哥的泪流在了一起!“大哥!你能好!一定能好!快来人啊!再不来我毙了你们!挺住啊大哥……”文虎语无伦次的哭着、喊着、骂着,梁成虎的嘴唇蠕动着,弟弟的热泪透过干涩的唇缝渗入一丝苦涩,他几乎已经看不清眼前了,胸口剧烈的喘着,声音已是十分微弱,“答应大哥,照顾……辉儿……”
  文虎抖着嗓子点头,这么多天来,他几次预感到大哥会和他提辉儿的事。但每次大哥却总在话将出口的关头收了回去,此时提起,难道大哥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恐惧瞬间紧紧攫住了文虎的心。“虎儿答应!虎儿会照顾辉儿,把他当成亲生,不!把他当成我的命……求你了大哥……别走……你能好!”文虎紧紧抱着大哥,滚烫的泪不停的滴落在大哥的颈边。
  兄弟俩紧紧抱着,突然,大哥的手从文虎的背上滑落,文虎顿时呆若木鸡,凄怆的哭声哽在喉咙里,他更紧更紧的搂住大哥绵软变凉的身体,脑子里一片空白。隐隐中听见一声耳语,“虎儿……大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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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梁文虎的易帜使一度如拉锯般的西北局势发生了根本逆转,新疆的曾世全、宁夏的朱原良也紧随着通电拥护北伐,马玉沣南下与江季正前后夹击,段纪文在中原战场上连连失利,特别是罗平镇一役,皖军四个王牌师被全部歼灭,段纪文损失惨重,元气大伤。
  毅卿已经奉父亲之命北上山东,帮助韩继中牵制秦凤成,将个乱烘烘的中原战场全全撇给了段纪文。按父亲的话说,相比段纪文在汉口前线背后放枪的卑鄙行径,他们这回的隔岸观火可是仁慈许多了。
  霜风初起,枫林渐染黄碧,又是一年冬来早。毅卿坐在十一军军部的院子里,靠着藤椅翻看着当日的报纸。想想去岁的这个时候,他带着二十万新军力挫孙沛芳挥师入关,满腔希望的奉了父亲之命迎接孙总理北上谈判,以为从此可以天下太平。谁知又是一轮日升月落春去冬来,仗还在打,百姓仍在流离失所,而他,仍然是“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毅卿深吸了一口初冬清冽的空气,不自觉的想起了美绮,圣玛丽号上的初遇、蔡公馆舞会上的重逢、林公馆里的斗嘴耍贫、清风小班短暂的相伴、直至碧云寺前被扬尘隐没的小小身影,都清晰的如同发生在昨天。
  汉口战役之后,美绮曾托约翰森转给他一封信,说她将赴美和林仪华一道,借助华侨商会的力量为北伐军筹集军饷。毅卿当时看了信,心里说不出的憋闷,美绮虽然没有明刀明枪的和他对阵,实际上却已经彻彻底底的站去了他的对立面上。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毅卿向门口看去,只见一骑白马卷着一股黄尘风驰电掣般从远处奔来,一直狂奔到大门口才猛勒缰绳,白马两蹄腾空,直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一名军官跳下马,把缰绳一扔向院内走来。
  毅卿不用等看清就知道,是韩澜生来了。自己这个同窗兼好友从来爱马胜过汽车,而且经常喜欢卖弄一下骑术,像刚才那下有形有款漂亮洒脱的“临门勒缰”,就是韩澜生惯用的招牌动作,时不常就有站岗的卫兵被他吓的掩头躲避,不过今天的哨兵倒是沉着冷静纹丝未动。
  “威廉!”韩澜生一身戎装的走进院来,边摘手套边回头称赞道,“你的这个哨兵不错呀,我把马蹄子撂到他鼻子跟前了,居然眼睛都不眨一下!”
  “那是自然!”毅卿伸手推过一把藤椅,“怎么样?你韩大少爷今天在我这儿马失前蹄了吧!”
  “不对!”韩澜生疑惑的再次回头,“这哨兵怎么看着面熟……”突然一拍大腿,“龙云!那是龙云!”见毅卿笑着点头,恍然大悟道,“我还纳闷这几次作战会议怎么都不见龙副司令呢,敢情是被老兄你贬了站岗去了!”
  “我贬他自有我的道理。”毅卿扫了一眼门口,龙云还是站姿笔直纹丝未动,放轻了声音道,“我是要改改他这自作主张的倔毛病,让这头犟驴收收蹶子。”
  “是为了汉口前线的事?”韩澜生故作惋惜的叹道,“可怜的龙云呀,堂堂一军之长守大门,还一守就是四个多月,真叫夕贬潮州路八千啊!”
  “战场抗命,我就是毙了他也不为过。”毅卿轻抬眼看着澜生,“令行禁止,赏罚分明,乃兵家之常法。《周易》称之为‘震’,孙子兵法称之为‘严’,‘将者,智、信、仁、勇、严也’。你这个兵书篓子会不知道这些?怕是平时对手下罚的更狠。”
  澜生无奈的笑道,“我不过替龙云抱个屈,就惹你引经据典的一通反驳,到底是我兵书篓子还是你兵书篓子?”
  “一根扁担两个筐,装了兵书两头扛。”毅卿开起玩笑来,“一对儿兵书篓子!”
  澜生笑指着毅卿,“难得你在前线还有这份心情!”
  说笑完了,澜生开始表明来意,“威廉,我今天来,是有件要紧的事,想请你帮忙。”毅卿端坐了洗耳恭听,澜生继续道,“前几天,日本关东军司令松井正雄来济南找我爹,说愿意调关东军精锐部队穿上山东军的军服,南下阻击秦凤成。”
  “千万使不得!”毅卿惊的脸色骤变,“这无异于引狼入室啊!”
  澜生叹口气,“我也这么劝过我爹,就好比自家兄弟争祖产打架,反倒让强盗来帮忙,因小失大,是要留下万世骂名的!可是爹他求胜心切,怕丢地盘怕折兵,昨天我听他那口气,恐怕已经打算答应了。”
  “你爹也太糊涂了!就怕请神容易送神难!”毅卿急的顾不上长幼,好在澜生也不计较这个,“你二叔呢?他也同意借助关东军的力量?”韩继中的弟弟韩继明手中有几万人马,也是山东军中的实权人物。
  “我那个二叔,别提了!”澜生皱起眉头,“只要听说能保住他的人马,就是阎王爷带兵来助战他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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