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惑》第31/133页


蓉妃对我的态度是一向的平和温厚,很自然的摆手免了我的礼:“本宫前日子得了好些有趣的东西,想着湘嫔兴许会喜欢。”她一笑盈唇,面色与神色俱是不见异样,“你且等本宫再饮几口汤,后挑几样给湘嫔带回去瞧瞧吧!”
我眉心微跳……
蓉妃不会不明白我心中在期待着什么,但她丝毫不提与我之间前遭结下的那个“默契”,只这般不对題的端倪难瞧:“是。”仍垂眉顺目吐口应下,将身子往一旁退退。
就着一室被天光惝恍出的明暗景深,我提着一颗心、屏着一口气,不敢有一丝儿遗漏的偷眼瞧着一侧的蓉妃。我想从她淡然平和的这一张面孔间看出些什么,哪怕是蛛丝马迹的游丝深意也是好的。
但不知是她刻意还是她本就磊落,我不曾得偿所愿。沒有,这张面孔这一刻干净、剔透的犹如西子湖心荡涤了碧水悠悠的菡萏花瓣,清清纤纤毫不染尘,什么都不曾有……




☆、第三十六话得回应默契暗成

“娘娘。 ”
绷紧到有些显得僵硬的思绪,被蓉妃身边立着的这宫娥的一声唤而牵扯回來。我下意识凝眸去瞧,见那宫娥微把身子向外走了一步,旋即向蓉妃颔首一礼,又以目波指指几上置着的青花瓷碗:“用膳之前,先把补汤饮了吧!”声波平缓无奇。
甫一闻这“补汤”二字便使我打激灵……
也顾不得合时宜不合时宜,我慌得就凝眸错目往那补汤去瞧了一瞧。可不就是我不日前过來时见蓉妃正在饮的那补药么!如出一辙的淡淡的碧鸀色,静下心去深深一嗅还能嗅到十分熟悉的薄荷的清幽香气!
恼不得又落了更为纷乱的万绪在心,心道这蓉妃是傻了还是呆了还是存心装木头,我明明儿已经做的那般露骨,她就还瞧不出这每日必要饮的补药出了问題?眼下这又是唱得哪一出的巴巴的还摆了一碗在这儿搁着!
辗转间瞧见蓉妃淡淡然点头,那宫娥将补汤往蓉妃这边贴心的递过來。
蓉妃目色未动,面色也瞧不出些微异样,顺着接过了宫人递來的汤药,也未用银勺,就这么端起瓷碗一饮而尽。
看的我一个劲儿在当地里犯急!却也忎是个无可奈何沒得法子!
是时蓉妃饮尽了一小碗汤药,终于想起了身边还立着个我一般,复抬首飘转眸波往我这边儿流盼过來:“本宫这个时辰遣人将你从锦銮宫那边儿唤來,也害累的你耽搁了用午膳,不如就在本宫这里一并用些吧?”
我琢磨不透蓉妃是什么意思,也不知她这话里是藏着什么深意还是就口的随心一句而已。但她既然择了由头这个时辰把我叫來,我实在不相信就只是为了要我给倾烟带几样无关痛痒的物件回去:“多谢娘娘体恤,奴婢实在受宠若惊。”心波转动,我颔首欠身对她一礼,“奴婢赶來娘娘宫苑,已是叨扰了娘娘的安歇,又怎敢在娘娘这里用膳?谢过娘娘美意了。”复抬眸顾盼。
她无论面貌还是举止同样都还是沒的变化,越这般倒叫我越是沒了底气!
“也好。”转眸时蓉妃和蔼的颔首接话,“在这茗香苑里,你兴许也不大习惯。还是本宫尽早放你回去的好。”这话儿掺了些凑趣,边说着边拈起一旁苏绣锦帕擦拭了一下唇角,便在宫娥的搀扶之下站起了身子,“來,我们去……”
蓉妃这话就好生生的卡在了嗓子里!一时她原本和煦平缓的水样清眸,铮地一下似被疾风湍流跌浪洗礼,泛起骤雨來临时黑云翻墨的一通凄苦并着诡戾的造势!她着百褶缭绫宫裙的身子在这一时向后一个踉跄猛栽,一倏悠显得那般支离憔悴萎顿非常!
“娘娘!”我头脑俨然被什么东西罩住一般,下意识猛迎她几步抬手扶住她。
她身边搀着另一半身子的宫娥也被这事儿给弄的十分沒防备,看得出來当是又急又怕沒了主意!
我毕竟是个外宫的人,更不是蓉妃这苑里的贴己人,饶是再急,她们家娘娘的事儿又怎么好过多的热了心去?思绪纷乱间起了个心思,才欲叫这僵住的宫娥去寻蓉主儿的贴身宫女浅执,这话还沒吐出來呢就觉手腕被人着重的握了一握。
我还当是那宫娥有了反应,顺着一眼瞧去却又只觉喉咙打梗……对上的是蓉妃一双沉淀深意的眸子!
头脑里“嗡”地一阵萧音在这当口迅速涌上,即便一时不能解意,我还是很自然的也做了木楞状的在当地里立住身子不言不动。
又这时只见过道口垂着的暖色帘幕“簌簌”一响,快步进來的正是满面怒容的浅执!
这是一连串极快的动作,快到我这头脑都像是蒙了猪油的來不及转动。
身边蓉妃覆在我腕子上的玉手顺势捂住小腹,另一只手对着浅执轻轻一招。
浅执本就是向着蓉妃这边儿走來的,此时见主子在唤自己过去,足下的步子明显又快了许多:“娘娘!”她面上哀哀戚戚的一唤,却沒有最先走到蓉妃跟前,而是几步至了那与我一并搀着蓉妃的宫娥处,扬手“啪”地一声给了那宫娥一耳光!
这一巴掌扇的如是猝不及防,清脆的一声响毫不拖泥带水,在这闷意四起的内间小室里大刺刺的落进耳廓,听來只觉一阵心惊!
“娘娘好端端的怎就成了这般模样?”浅执登地漠下一张脸,对那小宫娥一副面覆寒霜的大刺刺喝叱,“不知道这汤汤水水凉了便易伤及胃肠,不懂去热了再端來?你是怎么伺候的!”
事态好生生的发展到了如许这地步,我怎么都瞧出了这是一出刻意排好的戏码!先不说方才蓉妃握住我手腕的无声示意,就看现下浅执这态度,我还真沒见过自家主子都成了这么副模样,宫人不知道先关切关切主子,反倒去直勾勾的叱责身边儿人的!
因我心里头多多少少落了囫囵,此刻也就沒了太多焦灼之感,淡了眉眼立在一边儿乐得看戏。同时心思浅动,又依稀从这之中窥出了什么斑驳的大概……
话音起落间那宫人猛地落身跪下,明显她也不知道为何蓉妃眼下会是这个一副状况,未曾言语便先垂了满面满颊的胭脂泪波。
不过浅执明显是不打算给那宫人什么解释的契机:“來人!”冷锐目色定格在她苍白且凌乱的面孔上,凛凛一嗓子高扬而起。
甫地有两个粗使太监应声入内。
浅执目光未移、声波愈冷:“宫女秋媛伺候娘娘不周,将其拖入刑房杖毙!”
她这话音才一落地,莫说地上那小宫娥吓得身子一仰便生生的晕厥着、瘫软在了地上去了!便是我这么个不相干的旁观者都兀地起了层鸡皮疙瘩,生生也有了些瘫软到地上去的势头!
但我控制住了,只是搀着蓉妃臂弯的纤指沒禁住一阵发紧发绷。蓉妃该是感知到了我心下的起伏,侧眸又对我一个淡淡的示意。
我这颗心还是跟着一收紧……
这蓉妃娘娘分明好的很,又哪里有半点方才那般孱孱弱弱、腹痛也不知是哪里痛的病态架势?况且若当真是因了汤药放凉搅扰的肠胃不适,因为这个就要将伺候身边经久的宫人给拖下去杖毙,未免太过于残暴且不近人情了!至此已然坐定了是故意设好的一场局无疑了!
局是一早做了好,但等谁往里跳呢?自然是蓉妃所怀疑、甚至已经圈定了的身边的异心人!
我心脑一恍,豁然就觉一阵清明!
当真是好大一圈生生的兜转!直到眼下我才猛地看明白,为何浅执自打我來就沒出现过。她为的就是这一茬來诓这宫女入局的!
看來几日前我对蓉妃的那一通无形提点,她自然是早已解过了其中意思……这是她使计把身边那个可疑的宫女给处理了!
蓉妃自然素性机谨,这后宫里的每一个人行起事來全都是一副滴水不漏的缜密手段!那日之后,她定是寻了人去验了补汤之中究竟配着怎样的成份。当然她早前未必沒去验过,但间隔如此之久,也难免皇后差人在这汤药里动了手脚她却发现不得。
成份一验便会发现其中的问題。接连这一干后续,则就是蓉妃自己的事情了……本就是她身边跟着伺候的人,究竟会是谁叛变了她、同她起了异心的那个人又究竟是皇后还是庄妃的人,她心里自然有谱,我沒必要做了狗头军师的瞎提点、乱出主意,也同我沒有了太大的关系。
而今时这漱庆宫茗香苑一行,我忽地明白,这是蓉妃不动声色给我的回应……她是在告诉我,我的好意,她领受了。
心波氤氲间,浅执早扶着蓉妃重又往主位上落座。那被唤进來的两个太监已然拖起了吓的晕厥在地上的那个宫娥,就此做礼后往室外一路走去。
瞧着那面色素白、兴许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地上的宫人,我免不得沁出些许类似于悲悯的柔软湿潮之感。不过只是须臾罢了,转念又想这样也好,她直接就晕了瘫了,倒省却这被拖拽下去后那一通歇斯底里的哀哀凄嚎!心念至此,又兀地对她生了一重嗤之以鼻的讥诮与轻贱。还当真是命由己造,什么样的人就合该去配什么样的命,当真沒甚值得可怜的!
“妙姝。”已然整顿好了心绪与情念的蓉妃施施然一启口。
我牵神转目,向她颔首敛襟又行一礼。
抬眸时见蓉妃面上盈盈笑意翩跹,边抬眸对浅执一个示意,复樱唇滢滢微扬:“耽误了你若许时辰,你可回去告诉湘嫔莫要见怪,本宫便叫浅执舀了要给她的东西,你再稍待片刻。”
心里明白重头的大戏早已经收场,现下不过是尾声收幕时浅浅几个遮掩样的余音缭绕:“谢过娘娘厚待。”我心领神会,也不多话,沉眸启口、一应顺势。




☆、第三十七话枉聪明猫虎难辨

回了锦銮慕虞之后,我不得不把这铺陈好的一通大戏走的圆满些,便径直去了倾烟的正殿处,把蓉妃托我带來的东西一一给倾烟呈上去。
这带东西本就是择了个冠冕堂皇由头的敷衍,自然是沒什么有关痛痒的物什,不过就是个白玉芙蓉镇纸、楠木雕镂孔雀香球、黄玉默面纹步摇、还有个青玉盆垂柳宝相花盆景。
倾烟持着缕淡然又讳莫如深的目光,也不急着言语的瞧着我将这些物什自小宫娥手中一一呈现在面前。待得逐一整摆好后,方很自然的引袖摇手退了那小宫娥,又命我将这些个东西择地儿摆放了好。
我得了命后才想做礼离开,却被倾烟兀扬了一嗓子给唤了住:“好端端的,蓉妃娘娘为何要赠本嫔这些个东西?”待我下意识回身去瞧,见她正把身子恣意的往躺椅上一歪,又一句听來好似不经心的问句徐徐补充,“哝,还都是些说贵重也未见不可的精细物什!”
或许是心里有鬼,我沒禁住一个“咯噔”!转念由着忽起的急才颔首凝眸氲了一笑流颊:“反正蓉妃与娘娘之间,不是一向走的近些么?”又凑了一步上前,“平素里相赠些有趣儿的物件,也是无可厚非的一件事情,娘娘何必想那么多?”我自认我这神情语态都遮掩的天衣无缝,但我也知道倾烟不是个由着我糊弄的瓦砾木石。
就着斑驳出一层薄纱之态的光影景深,我见倾烟平和的眉目忽地起了一层玩味:“呵。”她冷不丁一个淡笑,眸光往我身上流转的自然,并着吐口的字句一辙的平和无奇,“那小桂子是怎么回事儿。”不是问句,这话言的笃定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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