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惑》第41/133页


他仰慕她,他爱恋她,又或者他对她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一种爱情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我从來就不相信这个女人他能够拴住皇上一辈子的心!所弥足珍贵的不过就是先前与她一幕幕的点滴温存所积累、所聚集成的岁月的长河,若非她已经永远的逝去,如果她现今还在身边、现今顺利的成为了西辽国太后,那么皇上对她的那份心思兴许早便被岁月流光磨洗的淡了、寡了、再也不复了当初那一份自认为离不得、躲不掉的命中注定般苦痛断肠一生的凄艳爱情。
譬如这份生命里一厢情愿的不可或缺,最终在她离世之后,他不还是活过來了?呵,看來也沒什么是真正不可或缺的,谁离了谁也都照样活着!
只是陛下他说他百爪挠心,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是我令他百爪挠心的么?且,便是连对那个他始终放在心里念念不忘的女人,他都沒有过这种感觉么?
“哧……”帘幕内蓉妃软眸轻转,徐徐然一声嗔笑,“皇上这般惦记那捕风捉影、不知是梦还是真的白狐仙子,臣妾这边儿可是吃醋了呢!”是温香解语的偏暧昧调子,沒有故意做出的打情骂俏。
夜光顺着半掩的轩窗筛洒入堂,视野被蒙上银白色细碎的纱雾,登地一下便把一切代入到梦幻般唯美出尘的境地里去,即便无酒也自醉。
清风皓月好夜色,身边依偎着一朵青莲般纯美甘憨的酥软佳人,这般境遇是浮生里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而对于一出生起便已经得到这一切的陛下來说却似乎早已司空见惯。
但他眉心微动,依稀还是濡染了那么些微的动容。复又见他目光一恍,启口吁了个好似宣泄的冗长吐纳后,抬手搂住身畔似笑又非的蓉仙子:“朕就是不甘心。”转目扫她一眼,又移开,重落回手边好像已经空了的酒壶上,“其实朕连她到底是什么样的相貌都不知道,可就是不甘心,就是想得到……这种感觉,这份心思,你明白么?”他开始自顾自的追溯起那一夜风月,须臾后重又看向蓉妃,但目光很快又离开。就此飘摆摇晃、半天沒个定格,一如芜杂沒着落的心境!
这算解释么?告诉身边自己的女人他沒有爱上那不确切的“狐仙”,只是一种不能克制的猎奇心理?
念头猝动……看來皇上他是明白的,但他已然能够明白他对那不知容貌、一无所知的女子不是爱而是猎奇,那么他怎就看不明白他对前朝宸贵妃其实也是一种追思、一种执念?
又或许他是明白的,明白自己对她不是执念,是真爱。而我不能理解他对她的爱,其实一直都是我自己对他不够了解。
但其实我一直都很不明白,似蓉妃王冉这般一等的女子,为何皇上对她的态度也是这般冷清寡味?就只因他心里住着那位早已逝去若许年的宸贵妃么?一生一世只深深的去爱上一个人,这就够了;自此后,便再也腾不出比她更多的位置,來安置身边这一个又一个本该珍视、本值得珍视的女人,并着连唾手可得的幸福也都放弃了?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痴、一个女人的缠、一个女人的迷、一个女人的狂与眷恋……当真,就能到如此执著浓苦的地步么?
“陛下。”穿堂风起,撩拨的蓉妃额前流苏曳曳而舞。她沒有去回答皇上方才的问題,只抬手柔柔揽住他的肩胛开阔处,即而把头徐徐向他胸膛靠过去。
看得我心里一哂!
皇上问蓉妃可否明白他那份心思、那种感觉。我知道,蓉妃当然明白,且明白的通透无比!远不止如此,在这同时,她还早已炼就出一副识人断物的如针慧眼,莫不然她怎会伙同我这个如是不甘心、不安分的卑贱宫婢行此一计?
这种君主的征服欲是火热的,且这也是每一个男人与生俱來的天性……正如女人与生俱來善妒忌。
因为蓉妃她对此明白的彻底通透,所以她有着足够的本事掌控大局、把这个男人留在自己身边,同时将自己的脉络往最坚毅的石壁崖底不缓不急稳步延伸,波澜不惊间一点一滴根深蒂固!
且看时今,皇上來往漱庆宫茗香苑的次数愈发变多,便连锦銮宫慕虞苑的湘嫔那里都逐渐变得更为清冷。蓉妃她这第一步棋子,走的可谓是稳妥而成功的。
可我越來越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自己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但是有一点我却一直都明白,我不是不清楚、不知道,而是我不敢承认,但我的潜意识却太清明,清明到根本骗不了我自己的心!
它使我不得不承认,我是自私的,我不甘心,我从來就沒有甘心只安于做这一个卑贱的宫婢、只默默等待生命中那个不知会不会出现的托付终生之人。
我要去争取,我也是一个人,也可立于天地间、俯身睥睨万物万事,凭什么沒有去争取幸福追逐太阳那光与热的权利?
既已落子……便无悔,容不得悔!

皇上后又拥着蓉妃说了很多话,他今儿饮的其实也不算多,酒壶空了便沒再上。可随着夜色的渐深,到了后面儿便又成了他自说自话。
起初我还绷紧心思凝神细听,但慢慢的我也不知道皇上他都在说些什么,大抵就如我有时候发起呆、亦或动起什么心思之后就纷乱到连自己都不知在想什么。
又至再晚些的时候,蓉妃轻拍拍皇上的臂弯,温存着调子脉脉的道了句:“夜深了,陛下要休息么?”
经了蓉妃这一提点,皇上才好似后觉周身已染了疲乏,便含糊的应了她一声,后由蓉妃搀着起了身子。
我便在这个时候不动声色的先行退下去。
后自是宫人伺候着一通梳洗,我于庭院一处常情四季竹掩映、交叠出的暗影间默息静等,过一小会子见浅执出殿、款步朝我走过來。
几次交集间,我们之间已达成了某种默契。她并未走近,隔一段距离向我递了个目光,后便回身重又步上长廊,一会子便行走不见。
我会意于心,又就地抬手整整衣襟。正巧月亮在这当口又一次隐于流云后,便借这个间隙我戴好了那掩盖真容的狐狸面具。后一步步挪出暗影,一路逶迤行入正殿。
一路都不曾见到一个守夜的宫人,只有连绵的宫烛灯火自进深长长铺了一路。内室又里的两道小门有一扇是微微开合的,该是蓉妃交代专门为我留的。
我顿了一下,调整好心绪后抬手轻把门扇推开。
“吱呀。。”一声门板开合,声音不算大,但在这万籁俱静的冬夜之间、内室之里,这一声坦缓的萧音当空而起,还是显得太过突兀了!
好在并未引起内里榻上皇上的注意,他兴许以为是哪个伺候的宫人來掩门扇、或添熏香。
内室一如那夜一样,沒有燃起半点灯焰。在我回身轻将门扇扣合的一瞬,彻骨的黑暗便应运潮袭而至。
金缕苏合香袅娜入鼻息,清淡的味道才合该是蓉妃的气质,比之那一夜太过直白露骨的甜腻麝香惹人讨喜许多。
夜光里看不清颜色的素色帘幕垂掩软榻,跟随风势一晃一晃,将内里躺着的两个人打出时遮时露的格局。
我一路足颏袅娜,心绪不似以往那般的发紧发绷,又或许就在这几遭与皇上的直面亲近后,与他之间也已滋长出暗自流露的浅然默契。在恰到好处的距离处,我停住了步子……心绪略转,按着一早的筹谋那般,隔着帘幕就此启口,盈盈浅浅唱起小曲。
我虽不是乐班出身,但歌喉多少也算偏上,就此夜色未阑之时由低仄至平缓不急不迫从容亮嗓,天成娇媚之间又兼些许飘渺与苍茫……
许是方才念想到了旧主宸贵妃,心之所至,启口这唱句便有些显大胆了:“回头下望尘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只才两句,又一阵清风曳曳而起,隔过几层绰约斑斓,隐见榻上陛下甫地睁开双目。
我心一动,一股异样情愫万缕千丝猛地涌上眉间心头,但不是胆怯与青涩的探寻,而是熟稔与热烈的莫名渴求。后续几句不多的唱词,突忽便全然成全了我自己的这一份心……一恍惚间,我把自己代入成陛下梦里盼着、魂里栖着的那位挚爱之人,代入成了他的心头好、唇畔香与眉间愁!
我已然分不清自己是谁,我只记得我是他的爱人,我要成为他的爱人……这份惆怅并着喜悦使我激动!使我不能自持、情难自禁!
抬手取下发髻后戴着的簪子,合风将这软糯而含哀的凄中带媚之音次第送去,小口缓起、我幽幽浅唱:“惟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腾然一下……榻上的陛下猛地翻身眼见便要掀帘下榻!
火石电光还不待我有所失惊,他便已被身旁躺着的蓉妃一把按住:“陛下!”她扬声一急,后猛又一平复。夜风细微,恍惚间依稀听得蓉妃附在皇上一侧浅声低语:“陛下莫要打草惊蛇,惊走了仙子丽人。”
只此一句果然受用,已将身子起了一半的皇上应声一默。有须臾犹豫,后终于重又把身子缓缓躺了回去。
他就这样隔着绰约纱帘一道,就此静静听我如诉唱完。而经了方才一个剧烈反应,我已然不敢多有停留。
直至一曲终了,方觉余味太多也太浓,一时半会难以涣散消泯。
这首小曲儿其实饱含太多真情,能不能懂、能懂多少?只看皇上他内心里是在做着怎样的辗转……
临走之前,我将自发间暗处取下的蝶形花钿、并半展屏孔雀金钗拈于指间,大胆子一步步行至塌沿,后自纱帘之后将柔荑探进去,将这物什顺势一推、留在了皇上枕边……
半醒浮生、一场逐梦,谁聆我心事入情?缕缕丝丝拨乱曾经,点滴辞藻、音歌虽轻,看画屏冷雨,追思无从、过往如淘,一场幽梦一场阑珊醉,却忎是个重重伤心!




☆、第五十话君王仓惶前世寻

我留在皇上枕畔的那枚蝶形花钿与半屏孔雀金钗,皇上必定是认得的……因为那些是宸贵妃的旧物。
即便已经隔了大几个年头,但人生一路走來接连不断的看过太多风景,其中总有那么一两处是会令你所念念不能忘的。
譬如我还清楚的记得那一日永庆帝驾崩,整个西辽国上上下下全部都被浸泡在一种别样的沉重、与哀伤里,其中最为悲意滔天的便是后宫,后宫上下似乎沒有谁人不知悲恸、不懂这再隔不久便会接踵而至的改天换地大风波!
适逢改天换地,则必定会有一些人的一些命途,跟着发生与往日再不能相同的大转折,譬如我们慕虞苑这一众人的旧主,永庆帝的宸贵妃。
那个时候倾烟还是她身边的执事女官,出了那等子事儿后倒不见她着急,倾烟却是我们之中最着急的一个!她上下一通打点,后不知通过了多少人多少脉络,终于在最早的时间得知一个当时把我实实唬住、叫我顿生朝不保夕之感的消息……永庆帝临走前留下了一道密旨,大行之后要伴在身边多年的宸贵妃殉葬,追封皇贵妃,赠予皇后礼,与他一起入坤陵!
当时刚巧被我撞见倾烟在问讯,她初一得知这个其实谁也能有预料的消息之后,整个人就犹如深秋里一片枯萎落叶般往地表摇摇欲坠下去!我登地奔身过去扶住了她,那个时候我从沒有一刻见到过这在我们这群二等、三等宫人面前一向威严肃穆、冷静内睿的“大姑姑”有过那样极其萎顿、极其孱弱无力的枯槁情态!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的阳光不怎么好,天幕阴沉沉的像是就要下雨了。我就那么搀扶着虚脱的倾烟,持着亦是虚脱且隐隐害怕的心绪,一路走过长长的宫道、走过锦銮宫、走到宸贵妃已经入主了一段时间的长乐宫。
那个时候大行皇帝要宸贵妃殉葬的消息还沒有正式发出來,除却我与倾烟之外大抵还沒有人知道,我也不清楚倾烟是在什么时候告诉宸贵妃的,就记得我事后找到簇锦、小福子、小桂子他们,后我们三个紧紧抱在一起蜷缩在角落里低低啜泣。
那个时候的我还远不如现下这般凌厉,又或者人之所以凌厉是不是全都是被逼出來的?我始终记得那个时候那种供以跻身的屏障不存在了、天要塌下來了的阴霾与害怕,是真的很害怕,只觉有一把剑大刺刺的悬挂在头顶,一晃一晃的,就这么不动声色的慢慢儿摧毁着你的坚强、凌迟着你的神思,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突然会掉下來把你一下劈死!
哭完之后日子还得过,我吊胆提心的进殿去寻宸贵妃,推门进了已经空无一人的内室,却见软榻上齐齐整整的摆了一排小盒子。
当时很好奇这是什么东西,但一股不祥其实已经照着脊背隐隐袭上去了!我小心且疾步的走过去,逐一去看去触摸,才发现那全是宸贵妃的一片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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