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熙丰遗事》第107/134页


存之,当考。韩缜弃地七百里,或缘此。(密院即枢
密院。)





正文 一二六、王韶带着一肚子牢骚离开了京城
狗狗书籍 更新时间:2010-12-8 6:34:35 本章字数:4368

王韶独自耽在内书房已有一会儿了。他没有坐,没有处理案上的公文。但案上放着的一份乞退表墨迹淋漓,却是刚写成的。他是在写好乞退表后站到穸前的,两眼望着穸外的什么物事,像是在端详,又像是在思考。
王韶的府邸也是御赐的,是属于枢密院四套中的第四套,但规制和前三套大体一样。内书房的穸外便是后园,一样有亭台楼阁,清溪曲槛,花树灵石。正对着穸户的是一株海棠,此时正开得盛。微风拂然,花枝弄影,犹如美人搔首弄姿,极尽艳丽。两只蛱蝶翩翩飞来,如在空气中载浮载沉,从容而优雅。有一只先停在花上,另一只欲停又飞,于是停着的一只也飞了起来。
王韶的目光没有随着蛱蝶的翻飞而移动,而是定定的看在某一个地方,半天也没移。原来他站在穸前不是欣赏海棠娇艳,也不是看蛱蝶的翻飞。他的脑中充斥着朝政中的纷争,他在作着一种抉择,他的目光在虚拟的世界里睃巡,于是目光也变得虚无缥渺。
王韶是因取熙河成功而升任枢密院副使的。从献平戎策、去秦州掌机密文字到任枢密院副使,升得不谓不快。王韶取木征、败鬼章,在疆场跃马挺枪,军威赫赫,用兵当得“如神”两字。但一进枢府,行事便不能得心应手了。从熙河到枢密院,王韶从辉煌归于平淡。生活便应该变得从容。但他没法从容,或者说想从容也从容不起来。赵顼曾对王安石说过,王韶平直,不忌能。赵顼的评价至为精当。但身为两府大臣,没有点掌上风云袖里乾坤本事,靠平直就难立得住脚。在政坛叱咤风云,得靠心机。王韶与敌两军对阵不乏计谋,与大臣坐而论道,便缺心机。
王韶与王安石在熙河路高遵裕和马瑊的矛盾中各有偏袒,看法不一,在王安石是凭公而论,在王韶便觉得王安石已对他不满意了,担心将会和吕惠卿一样遭到贬黜。王安石辞相回金陵后,由吴充入主中书,王韶才真正感到了四周有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处境远不如在王安石主政之时。
王韶固然是因开熙河而致枢府,吴充却是从一开始便反对开熙河的。比较起来,冯京之反对开熙河便没有吴充坚决。王韶的资历没法和吴充、冯京相比,更比不了吴充和冯京的各有羽翼。冯京是枢府长官,对作为下属的王韶也还说得过去。吴充就不同了。即便在两府大臣议政之时,吴充也常对他露不屑之色。
恰在此时,熙河鬼章作过,李宪经略熙河击败鬼章。王韶得知这个消息,心里反觉酸酸的。以为成此功业的不应该是李宪,而应该是他王韶。回想当年情事,便觉在朝不如在外独领一路。恰好老家来信,说母老多病,王韶便生起了上表求退的念头。
他伫立穸前,脑中诸多情事,有愉快的,有不愉快的,甚至是令他憋气的纷至沓来,穸外风景视而不见,辜负了芳姿曼妙、摇曳春光的一树海棠。
儿子王厚走进书房。王厚跟随父亲王韶以军功任西头供奉官,一个从八品的小军官。因见来了几位客人,便来内书房见王韶,问一声见不见客人。王厚尚未开言,一眼看到案上的乞退表,拿起看了,有点吃惊。问道,“爹要离开枢密院,回家乡任职吗?”
王韶回过身来,才觉站立多时,腰腿酸痛。久离战场,在京城养尊处优,身体也变得娇嫩了。他双手握拳,在腰上轻轻捶了几下,说道:“不错,为父正有此意。”说毕就在椅上坐了下来。
王厚仍然站着。他对王韶的乞退有点不解,也不以为然。他说道:“爹进枢密院,也是皇上殊恩,以军功而进枢密院的,前朝也只狄青一人。爹到此一步也非易事,再说,爹也不过四十多岁,如何便言退了?”
王韶说道:“你祖母年老多病,我自然要常在身边侍奉汤药。”
王厚说道:“祖母也真是!不肯来京城享福,偏要守着老家的几十间旧房。爹还在枢密院行走,儿子回家乡行孝吧!”
王韶说道:“这是什么话?哪有儿子不行孝叫孙子行孝的道理?故土难离,年老了就有叶落归根这一说。你好生在京城里熬资格吧,仗是没有你打的了。”
王厚说道:“爹说的是。我见爹近来心情常自郁闷不乐,莫非枢府中有什么不如意事?”
王韶默然不语。这话又从何说起?没有人训斥过他,因为他必竟是枢密院副使,一个正二品的朝庭大员,即便是门上也时常有人前来拜访请托。面对儿子的提问,他能说,在枢密院,在两府大臣议政时,他的话没人听,把他不当回事,他感到憋气?或者对儿子说,别人的一个眼神,一声不经意的笑声,仿佛都别有意味,透着对他的不敬和排斥?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必竟资历不如人,根基没人深啊!何如在熙河之时,手握兵权,一呼百诺?运筹帷幄,冲锋杀敌,是何等的痛快!”
王厚听了,半晌没有作声,也无话可说。他知道父亲的话是对的。他忽然想起自己来父亲的内书房原本是问父亲是不是出去见客的,刚开口要问,只听外庭报道:“中使前来宣旨,要大人去崇政殿议政。”
王韶到崇政殿时,中书省的宰相吴充、王珪,参知政事元绛和枢密院使冯京已经先到。王韶唱名进殿,嘴里说道:“臣来迟了。”又整了整衣冠向端坐在龙床上的赵顼行礼。赵顼说了声“王枢副来了,赐坐”,王韶在冯京的下首坐下。因见吴充四人的目光向他射来,王韶陪笑躬身,向吴充四人拱拱手。王珪、元绛和枢密院冯京也向王韶拱手还礼,吴充只点了点头。王韶见吴充并未还礼,心里不快,却也隐忍不发。只听赵顼说道:“郭逵南征已经班师,正在回京的路上,今天召两府议一议,对郭逵等该如何封赏。”
赵顼说完,众人的目光齐投向吴充。吴充是首相,该他先说,别人不当僭越。吴充说道:“郭逵既已班师,可罢安南道经略招讨都总管。行营军马除一部份防守外,可尽放归本路。被交贼杀戮之家,现存人口孤贫不能自存者,所在州、军计口赈以食米,今年两税役钱尽免。另赐李乾德诏,许其依旧入贡,送还所掠人口。至于郭逵和一干将士,自然也应有所封赏。”
吴充年老成精,甚是滑头。他前面所说都是可行的,也并无不妥。说到对郭逵一干将士的封赏,他没有细说。或者说没有明确表态。他既然说了应有所封赏,至于具体赏些什么,自然会有别人附和着去说。吴充说完,按例应王珪说话,但王珪在议政时一向只听不说,顶多附和几句。元绛任参知政事不久,自然是唯吴充马首是瞻。继吴充之后,自然要冯京说话了。
冯京清了清嗓子,刚想开口,王韶说话了,而且语出惊人。王韶说道:“郭逵劳师数千里,不能执李乾德献于阙下,移病班师,不惟无功,而应有罪!”
王韶的话大出于众人意料。他的语声甚高,语气决断,打破了两府议政时的雍和气氛,第一个听了受不了的便是吴充,而王韶也确实是针对吴充的话说的。南讨交阯,是吴充授意郭逵,说快不如慢、胜不如败的。郭逵虽打了几个胜仗,但没有把李乾德捉来,少了献俘这一项,这南征不能说是完胜。这一点吴充心里雪亮,在座君臣谁心里都是明镜似的。给郭逵议功,是因为南讨交阯必竟结束了,议功便成了例行公事。谁知王韶这段时间里憋了一肚子的牢骚,此刻发作起来,可也存心不给吴充面子。
王韶如此直言郭逵无功有罪,还有一个原因。当年郭逵经略秦州,王韶是提举蕃部事宜,兼着提举古渭寨的市易务。郭逵曾多方阻坏,甚至劾王韶占用了市易务的钱,使王韶经制蕃部之事无法开展。王安石奏请移镇,由吕公弼换了郭逵,王韶才得以发兵取熙州。在王韶看来,你郭逵枉为多年宿将,南讨之事,用兵不过尔尔,此刻当着皇帝和两府大臣的面,他要尽言郭逵之非,同时也显出自己的满腹韬略。不等别人开口,王韶接着说道:“南讨本不当从京城发兵。三月离京,六月过岭,中瘴疠热毒而死者,十之二三,兵丁民夫数十万人,光路上就走了大半年,区区一条富良江便不能过了吗?这是玩兵不进,徒耗钱粮!若依臣意,招抚蛮酋峒丁,出奇兵以取交州,何至李乾德不可执?举事之初,臣虽极论,必欲宽民力而省财用,吴大人莫肯听耳!”
王韶这番话的矛头直接指向了吴充,意思是你吴充也要负责。王韶经制蕃部,取熙河,败木征、鬼章,从兵力而言,王韶并不占优势,是以以奇兵取胜。郭逵南讨交阯,是以天兵兴问罪之师,可以说是举国讨之,不患无兵。是以郭逵不用奇兵,平推而进。情况不同,用兵自然也会不同。但也正如王韶所说,如此用兵,光途中就死了多少兵?又多费了多少粮草?若依王韶用兵,只身赴边,就边地筹粮筹兵,这仗就大不同了。王韶非议郭逵,说郭逵不会用兵,那语言被一肚皮气裹着,说出来固然痛快淋漓,别人听起来却甚是逆耳。尤其是吴充,已经十分恼怒了。若单说用兵,王韶有这个资格,别人无法予论,但他说了“欲宽民力而省财用”,就给别人留下了话把。吴充立即反驳:“熙河之举,耗资钜万,彼时如何不言宽民力而省财用?”
吴充说这话有点意气,也有点无赖。现在议的是郭逵讨交阯,如何扯上王韶取熙河?王韶说道:“我本意不费朝庭财用,并且也不欲令熙河作路,河、岷作州,耗资钜万,与我何干?”
王韶这是与吴充以话赶话说出来的,这也是吴充的狡猾之处。王韶如果不接吴充的话,继续说郭逵的不是,那怕再扯上吴充,都可以稳占上风。赵顼说他性平直,一点不错,现在就上了吴充的套子,他不仅接过吴充的话头,还把取熙河耗费财货归曲于朝庭,不仅别人听了不会同意,赵顼听了心中也甚不快。他说道:“卿这是何话?”
冯京见赵顼面露不悦之色,忙对王韶说道:“王枢副何出此言?”说完,又向王韶暗使眼色,要王韶谢罪,王韶只是不理。赵顼站了起来,说道:“中书和枢密院先给郭逵议个处分,再行取旨。卿等告退。”
王韶在崇政殿负气议政,话说得固然痛快,却是得罪了吴充又惹恼了赵顼。但就郭逵而言,从议赏到议罪,王韶的话还是起了作用的。
几天后,圣旨下来了,郭逵以移疾先还贬知潭州,不久又贬为左卫将军西京安置。赵卨也以不接着平交阯降为直龙图阁知桂州。燕达倒是没有贬官,却去庆州做了龙神卫四廂都指挥使。这次议政之后,王韶上了乞退表,他也知道枢密院是再也待不下去了!他以观文殿学士、户部侍郎知洪州。郭逵没有得到赏,反受了罚,而且这罚还不算轻,王韶算是出了当年被郭逵欺圧的气,但在枢密院受的一肚皮气还没有出尽,上表谢恩时言语怨慢,于是又改知鄂州。
王韶为王安石所举荐,以三篇平戎策敲开帝阙,经制熙河又是王安石一力维持,人们自然就把王韶看作是王安石的人。王安石辞相离京不久王韶遭到贬黜,不免让人猜疑,或者说朝政给人们发出了一种耐人寻味的信息。对这一信息首先作出回应的却是沈括。





正文 一二七、沈括想改役法,被御史当头一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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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沈括,已是翰林学士、权三司使。位不可谓不高,权不可谓不重。就名位和实权而言,除两府大臣之外,便是沈括了。换句话说,沈括再跨出一步,便可履位参知政事。
这一步如何跨出?他在书房里思考着。
沈括的宅邸没有王韶的府邸气派宏大,书房之中却是满架满柜的书。此刻他没有心思看书,而是在这间斗室中缓缓的踱着。尽管穸外春气荡漾,他没有投去一瞥,有鸟啁啾,也没能闯进他的思惟,打断他对自己的仕途的设计。
如果要保住目前的地位,进而升任执政,自然便要投皇帝之好。当今皇帝想的是什么?用吴充为相,说明对行新法已经厌倦。投皇帝所好,只有在新法上做文章。沈括的思绪条缕清晰,并顺着这条思路继续思考。青苗法和保甲法均甚完备,只有免役法甚多可商榷之处。李承之所行给田募役法和吕和卿所行手实法,其实都在免役法范畴之内,尽管都已经废了。
他的思惟变得通透明彻,他得了一个主意。他决定先给皇帝上一道奏章,对免役法作些小修正。不错,作为一种恣态,仅仅作一点小修正。
沈括在案前坐下,提起笔来,略作思考,一挥而就。他写的是:
……臣先兼两浙察访,体量本路自行役法后,乡村及
旧无役人多称不便,累具利害,乞減下户役钱。窃详立
法之意,本欲与民均财惜力,役重者不可不助,无役者
不可不使之助。以臣愚见,不若使无役者输钱,役重者
受禄,轻役自依徭法。今州县重役不过牙前、耆户长、
散从官之类。牙前即坊场、河渡钱自可足用,其余于坊
郭户、女户、单丁、寺观之类,因坊场、河渡余钱足以
赋禄。出钱之户不多,则州县易为督敛,重轻相补,民
自均……
沈括这一道奏章经通进银台司送进宫中,到了赵顼手里,御目看过之后,即诏司农寺相度。司农寺熊本知道修改役法非同小可,即便如沈括所言,作些小的修正,操作起来也煞费周章,定会遭到物议。他不愿把自己的功名与沈括这道奏章梱绑在一起,再说相度本身也没有时间限制,也就把沈括的奏章搁置起来。于是,沈括的这道奏章如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一点涟漪,连泡都没有翻一个。
转眼便到了夏天。此时赵顼下诏修仁宗、英宗两朝正史,由吴充提举,吴充又举荐宋敏求、苏颂同修史。当年李定除监察御史里行,宋敏求和苏颂与李大临三人,坚持不肯为之草诰辞,并因此而罢知制诰之职。吴充起用宋、苏两人修史,又风闻吴充已举荐司马光回朝任职,朝局的走向越加明暸。沈括决定把修正免役法的意见写成札子,造府拜谒吴充。
吴充为枢密院副使时,住的是西府第二套房,现在为中书省首相,便搬到了东府第一套房。这套房当初王安石住过,后来韩绛也住过,沈括已来过多次,可算是轻车熟路。不过吴充为相后,道贺时虽曾来过,真正意义上的拜谒却还是第一次。
沈括被迎至客厅分宾主坐下,吴充又命上茶,接着笑问道:“存中玉趾光降,有何见教?”
沈括陪笑说道:“久违清仪,疏于问安,相公幸勿见怪,何敢当得见教两字。”
几句客套话说过,吴充问道:“免役之法,本相尝听庶民有诋訾之言,存中曾去两浙察访,当知端详,此法果与民如何?”
沈括今天之来,为的便是向吴充分说免役法事,吴充这一问,正搔着了他的痒处。沈括先拱了拱手,说道:“承相公下问,免役之法,以为不便者多为士大夫以及富户,故其诋訾不足恤。惟贫户素无力徭,今使其出免役钱,所以当念。括尝奏议两浙可減免役钱五万缗,可宽贫户二十八万余家。使天下贫户皆免其役钱,举小徭不足为病也。”说到这里,沈括从袖中取出札子,双手呈于吴充,接着说道,“括之意全在此札子中,有劳相公清览,则免役之法利害尽见矣,相公以为善则可表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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