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熙丰遗事》第106/134页


王安石把那份札子递给王雱,说道:“你先看看这个。”
不用再看,王雱什么都明白了。没有什么好隐瞒。在父亲王安石面前没有必要隐瞒。他说道:“爹,这份札子确是儿子所为。”接着便把因王安国被逐身死而记恨,后与练亨甫、邓绾商量构陷吕惠卿的前后经过一一对王安石说了。末了说道:“原想设计甚是周全,谁知弄巧成拙,让爹爹为难。”
王安石这时才明白,这一段时间里,朝中的风风雨雨竟从儿子这里刮起。也终于知道了自己和吕惠卿交恶的缘由。他说道:“如此作派岂是君子所为?吕惠卿上章自辩也还罢了,皇上作如何想?你叫为父何以为人,何以为政?”
王安石因恼怒和不满,说这番话时固然有点严厉,脸色也不好看。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王雱知道父亲是真生气了,自己此事弄巧成拙,暴露于天下,果然要有损父亲的声誉。他说道:“儿子知错了,追悔莫及,任凭爹爹责罚。”
王安石看看王雱,见儿子愧悔莫及的样子,又见他身体越形瘦弱,终日拐棍为伴,受着病腿的折磨,又不能履职视事,如何还能责罚?即便开口责备也觉不忍。他轻叹一声,说道:“病腿见好了点吗?你去吧,好生歇息。”
王雱回到书房,心里充斥着忿恨和内疚。对吕惠卿的忿恨,和对自己的忿恨。对父亲则深感内疚。父亲是他心目中的完人,是继孔子和孟子以后的完人。这倒好,原本是一棍击向吕惠卿,却反击在了父亲的身上。或者说,一盆脏水泼在了父亲的身上。他柱着拐棍站在书房里。他想事,脑子里一片浑沌。他没有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更没想到一向自负聪明绝顶竟犯了这样一个低级错误。
“何以如此?”他问自己。
“何以如此?”他大声叫着问苍天。他双手上举,仰脸向上,仿佛是要苍天作出解释。拐棍离开腋下倒落地上,那只病腿一着力,疮口迸裂,一阵肌肤撕裂的剧痛,他大叫一声,倒在地上。
熙宁九年的夏天,与往年没有什么不同,一样有骄阳蓝天和惊雷暴雨,但所发生的故事实在令人扼腕。就新法的施行而言,如果把赵顼作为后台支持,王安石和吕惠卿便可视作正、副司令。他们曾经互相搀抚着度过艰难的岁月,走上漫长的改革之路。他们终于交恶了,还搭上王雱的一条命。王雱腿上的坏疽本已无法治癒,但好好保养也不至于有生命之虑。他疮口迸裂,又过于忧忿,坏血进入动脉,便是遍请京都名医,也是回天乏术。王雱在床上躺到第五天被一命鸣呼了,时年三十三岁。
赵顼倒是很器重王雱的,王雱病倒,给王安石特假,令在家抚视。王雱死后,又赠以左谏议大夫,手诏命上王雱所撰论语、孟子义。一个鲜活的生命消逝了,赵顼的封赠,与其说是告慰死者,不如说是告慰生者了。赵顼要王安石在王雱“断七”后回中书视事,王安石却是上表辞相。王雱的死令他伤心欲绝。王雱的灵柩也由小弟王安上先运回金陵。他不愿再待在京师了,他要去金陵陪伴儿子,守护着儿子的亡灵。
一直迁延到熙宁九年的十月,王安石才以镇南军节度使、同平章事判江宁府。枢密使、工部侍郎吴充以前官平章事、监修国史(史馆相),礼部侍郎、参知政事王珪以前官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集贤相),资政殿学士、右谏议大夫、知成都府冯京为给事中、知枢密院事。元绛已为参知政事,王韶依旧是枢密院副使。从此,政局进入了后王安石时代。赵顼以吴充任首相的原因,是吴充身为王安石亲家,但从不阿附王安石。冯京回京主枢密院的原因,也是在中书曾多异论,亦即不阿附王安石。赵顼用此两人一个主政,一个主军,对于今后政局的走向,给了人们更多的揣测。





正文 一二五、郭逵玩兵不进,没有打下交趾就班师了
狗狗书籍 更新时间:2010-12-8 6:34:35 本章字数:4946

因王安石的辞相离京所引发的人事上的变动告一段落。尽管朝野都带着疑惑观望、窥探着两府的动作,朝政倒也说得上风平浪静。不经意间,早又是西风飒然,木叶尽脱,熙宁九年的冬天如期而至。
崇政殿的东偏殿里,已经装上了棉门帘,火盆里炭火毕卜,于是寒气便只能在门帘边、墙角徘徊。赵顼端坐在椅上,正读着一份奏事。
这是韩缜从河东地界所发来的专奏,说是已分画到瓦窑坞地界了,意思便是请旨定夺。
与辽国在地界上的纠纷,是近两年来赵顼的最大心事。赵顼之所担心的,不是分画地界的本身,而是辽国可能会有的其他意图。瓦窑坞已是黄嵬山的最后一个有争议的地方,此地画定,整个分画地界便告经束。而从河东代州、河北雄州发回的种种信息表明,辽国固然常常节外生枝,语出不逊,确实只是要分画地界,并没有透露出其他意图或要求。
“不就是一个瓦窑坞吗?该结束了!”赵顼在心里对自己说。他提起御笔,在韩缜的奏折上写道:“可依水流南北分水岭分画。”*
宋辽两国在河东代州的地界争议,宋国坚持以黄嵬山的山脚为界,辽国坚持以黄嵬山的分水岭为界,如今依了辽国以分水岭为界,地界的争端便告结束,剩下的就是互换地图之类细事了。
赵顼放下御笔,只觉心里一阵轻松。因了地界之事辽使萧禧两入汴梁,真正是不胜其烦,不胜其累。这是心累,无人可以替代,也无法排解。现在好了,压在心上的这块巨石终于可以搬掉了!他嘘了一口气,他想笑,但脸上的笑纹尚未漾开,随即南征交阯之事又涌上心头。
交阯陷钦州是在熙宁八年的十一月,破邕州则是在熙宁九年正月,而郭逵任安南招讨使,侍宴垂拱殿,赵顼赐以中军旗物剑甲是在熙宁九年三月五日。看看已近年底,郭逵和交阯交战过没有?胜负如何?何时能班师献俘?此刻浮现在赵顼脑际的,只是几幅杂乱的图画,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与烽火狼烟、白石黄沙的西北不同,却是荆莽丛林、险山恶水,和毒雾疠瘴,猛虫怪兽。
想到南征之事,不免使赵顼担心。这倒不是地理和气候的险恶,而是郭逵和赵卨不和。郭逵本是赵卨所荐,以前也并无过节,按说极易共事。赵卨是王安石所荐,据王安石之意(其实也是赵顼之意)要求速战。而郭逵听了吴充的话,有意迁延不进,在议事时便各执一端。太监李舜举原本是鄜延路走马承受,郭逵的老部下,在军前听用。他在郭逵面前说了赵卨的不是,于是郭逵分设了都总管司,自己为正,原延州大将燕达为副,进止节制多不告诉赵卨,把堂堂副宣抚使干凉在一边。赵卨虽日通款曲,郭逵只是不理。
仗还没有打,主、副帅之间先就不和,这仗还怎么打?必得诏告郭逵和赵卨,开释谗疑。赵顼又提起笔来,写道:“安南之役,所系不轻,朝庭精择将帅,委寄殊重。如闻议论不务协和,令郭逵、赵卨体认朝寄,各遵职守,凡是从长商议,不得互持偏见,更致诪张,有误国事。”写毕,赵顼抬起头来,下意识的举目南望,偏殿里的穸棂新糊了穸纱,在阻挡了寒风的同时,也阻挡了他的视线。
赵顼的这份诏书送到郭逵手里时,郭逵已到了广源,再向前便进入交阯界内了。郭逵并没遵照赵顼的诏书与赵卨修好,因为赵卨也有专奏权,郭逵倒也并不打算把他怎么样,只是不管有什么绝妙主意一概不听。依赵卨之意,广源距交州十二驿,此时三路进讨,川途并进,出敌不意,交州一鼓可下。郭逵却命燕达、曲珍回兵永平,与大军会合。郭逵在永平耽搁了十余天,才传令南进,进入交阯界内,攻取决里隘。
地名谓“隘”,倒也名符其实。决里隘的东西两边,山虽不高却极险峻,巉岩虚立,藤萝纠结,显见无法通行。两山之间的夹谷,大约里把路宽,从谷口到决里隘不到两里。隘里依着山势建的木屋,大都掩藏在林木之中,仿佛处处透着诡异。决里隘是从广源通向交州的必经之路,聚集着交阯的大军,而进攻决里隘是郭逵领兵以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场战争。
这是一个大好晴天,若是在汴梁,黄河、汴河早已结了冰,此地却没有冬天的感觉,木叶未凋,风吹在身上仍有暖意。在决里隘前的一片开阔地上,前锋张世矩率三千军结成阵势。稍后一点,郭逵自率大军接应。这是所谓以逸待劳。隘里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鼓声和号角声,交阯兵呐喊着冲了出来。
令宋军大为吃惊的是,交阯兵用以作战的不是马匹而是大象。数百头大象排成队列,每头象的身上骑有三、五名交阯兵,手持长矛乱戳。大队的交阯兵挥舞着长刀跟在大象身后。
交阯兵鼓声咚咚,画角呜哩呜啦的吹着,大象长鼻甩甩的,迈着柱子般粗的象腿朝宋兵冲来。张世矩不能揠其锋,急向两边闪开,郭逵传令强弩攒射,几乎是在一个瞬间,数万支箭矢如满天飞蝗向着交阯兵落下。接着郭逵又令长刀手冲出,专斩象鼻。象鼻一断,大象负痛回头狂奔,又带动了未伤的大象奔逃。数百头大象狂奔的气势确是惊天动地,交阯兵来不及避让,生生被大象踩死。
这一仗的打法与结果真正是匪夷所思。不过确实是宋军胜了。郭逵攻下决里隘,又乘胜攻下机榔县,此时曲珍着人报告,也已攻下门州。
郭逵挥师南进,直指交州。当他率军抵达富良江边时,交阯已集战船四百余艘阵于富良江南岸。
富良江水面宽不足五百步,但江岸陡削,江水波浪翻滾,甚是急湍。交阯兵虽有战船四百余艘,却也并非艋艟巨舰,但交阯兵早有准备,宋军过不了富良江。富良江向南三十里便是交州,过得富良江,交州唾手可得。
一连三天,郭逵站在富良江边望着翻腾不息的江水发愣。第四天,郭逵升帐议事。
中军帐里,郭逵端坐帅位,手抚颏下的花白胡须,两眼向众将巡视一遍,开言说道:“交阯兵以江为界,与我军隔江对峙,江水又甚猛恶,诸位将军有何良策?”
赵卨躬身行了一礼,说道:“郭大人,卑职率人造出发石机,连日用机发石,敌船大都毁损,我军可否乘机扎木筏过江?”
郭逵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两眼却只盯着燕达。
燕达躬身说道:“大人,我军可否用弱兵骄敌之计?”
郭逵问道:“何为弱兵骄敌之计?”
燕达说道:“我军以弱兵在富良江岸边虚张声势,露出病疲之态,交阯兵以为可欺,过江来战时,我军尽出精粹之师,必致大胜。”
郭逵说道:“燕将军此计甚妙。”说完环顾左右,问道:“众将以为如何?”
郭逵先称赞了此计,一众将领自然不会再说“不”字,再说也确实想不出别的制胜良策。郭逵随即传令:大军拔营后撤十里,夜里再潛回埋伏。留三千军在河边诱敌。
诱敌之军,自然是军形不整,席地坐臥,装出不胜病痛疲劳的样子来迷惑敌人。交阯兵果然中计。
第二天辰时时分,交阯大将洪真太子和左郎将阮根率兵三万过江攻击。略一接触,宋军前锋不敌,纷纷后撤。郭逵跃马横刀,自率亲兵阻挡,侧翼燕达、曲珍、张世矩所率伏兵齐发。交阯兵有三万,而宋军有十万。宋军又是预设罗網,以逸待劳。胜败之数,不言而然。
这是一场剿杀战,与决里隘的一战大不相同。交阯兵虽然悍勇,论野战却不如宋军。再说渡河攻击,没有骑兵,更没有大象,战斗力也不如宋军。郭逵率中军迎头抵住,燕达和曲珍、张世矩率骑兵两翼包抄。他们本是延州大将,武勇过人,纵马闯入交阯兵中来回冲杀,一杆枪使起来,五步之内交阯兵无一能幸免。宋军骑兵之对于交阯步卒,优势尽显。于是,富良江的北岸、方圆不足三里的一片土地上,成了一个大屠场。
这一役,交阯三万兵无一生还,其中大部份被宋军砍了脑袋,小部份败逃时落入富良江中淹死。大将洪真太子死于乱军之中,左郎将阮根被燕达生擒。
郭逵的中军帐里洋溢着喜气,郭逵高踞帅位满面笑容。赵卨首先拱手相贺,说道:“大人妙计,将士用命,成此大捷,可喜可贺。我军锐气正旺,若挥师渡江,交州指日可破矣!”
郭逵没有回应赵卨的道贺,脸上的笑容反收敛了些。李舜举见貌辨色,向郭逵一拱手笑道:“大人疲兵诱敌之计果然神妙,这交阯将领不懂鞱略,太容易中计了。”
燕达接着笑道:“交阯兵果然惷得很,哪里理会得大帅的巧计?脑袋长得也不结实,一刀切下,在地上乱滾。”
燕达说完,帐下众将哈哈大笑,连称交阯兵的脑袋果然长得不结实。
其实,这“弱兵骄敌”之计是燕达提出来的,李舜举是太监,在宫中最会窥测皇帝的喜好加以奉承,如此说话并不奇怪。燕达也把这份功劳归于主帅,倒也不全是拍马屁。燕达老于军旅之事,知道军中最忌讳的便是争功。此时送一顶高帽子给郭逵載,自己的实惠一定少不了。听了李舜举和燕达的话,郭逵脸上刚收敛的笑容又绽开了,嘴里连连说道:“这是上托皇上圣威,下靠诸将戳力,本帅何功之有?”说毕,抑不住心中的得意,不由哈哈笑了起来。
郭逵一笑,燕达、曲珍、张世矩和一众将军也附和着笑了起来。赵卨被郭逵冷落不理,心里虽然不乐,面上仍然不以为意,陪着众将嘻嘻一笑。
中军帐里正笑语盈盈,中军官进帐报道:“大帅,有交州王李乾德派人前来下书乞降。”
郭逵笑道:“哈哈,好啊!”说完向中军官一挥手,中军官随即一嗓子喊了出去:“大帅有令,放炮升帐!”
三声号炮响起,郭逵立时换了一副面孔,从谈笑从容一变而成威稜逼现。帐下众将手按剑柄肃立两旁。中军帐里,喜气变成了杀气。交阯来使进帐,先行参见礼,随即双手奉上降书,郭逵遂命中军官收下呈上。降书上写的无非是“惟我安南,世受王爵。据于一隅,干犯天威。撄王师之锋,致玉石之难存。今率众自归,旧罪宿负,乞悉原滌”一类软话。降书后又说明原纳还大宋苏、茂、思琅、门谅、广源五州,先前掳掠子女,悉以归宋。
交阯来使退出之后,郭逵看了看置于案上的降书,然后环顾左右,对众将说道:“虽得交阯降书,然李乾德未缚,未毕全功。本帅欲挥师济江,众将有何良策?”
郭逵帐下的将军全是北人,站在富良江岸边,望着江水波翻浪涌,旋涡一个接一个往下游一泻而下,禁不住头晕目眩,说声渡江,心里直发怵。燕达首先说道:“启禀大帅,我军存粮已不足三日,不宜迁延。军中士气虽高,然伤病者已逾半数。渡江需船筏,制造尚须时日。望元帅定夺。”
燕达说的是实话。郭逵挥兵十万,运送粮秣的人夫有二十余万,从夏至冬,可谓冒暑涉瘴,死亡过半。即便生者,也多患时病。虽说富良江边一战全胜,若渡江攻交州,胜负先不说,这十万兵便不知还能剩下多少。
赵卨说道:“燕副总管之言虽是,但交阯经这一战精粹尽失,已不能与我大军抗衡。只消制得数百、千木筏过河,交州一鼓可下,大军粮秣尽可从交州取得。若大帅挥师济江,本使愿领所部为前部。”
郭逵鼻子里“哼”了一声,对赵卨不予理睬,目光从曲珍、张世矩一众将军脸上扫过,问道:“燕副总管之言如何?”
曲珍、张世矩自然知道郭逵之意,一一躬身说道:“燕将军之言甚是。”
郭逵说道:“诸位将军既如此说,本帅愿以一身而活十万人。”随又“唉”了一声说,“本帅忝为招讨都总管,不能复贼巢俘乾德以报朝庭,天也!――传本帅将令,班师!”
*确切的说不是御批而是诏书。据李焘所编<续资治
通鉴长篇>第6825页载:“韩缜等言与北人分画瓦
窑坞地界。诏依水流南北分水岭分画。”李焘自注:
此据密院时政记十一月二十五日事,但恨不详,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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