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熙丰遗事》第109/134页






正文 一二八、苏轼在徐州抗洪水,保住了千年古城
狗狗书籍 更新时间:2010-12-8 6:34:36 本章字数:6780

太皇太后和高太后读苏轼的词时,苏轼正在徐州逍遥堂宴请李定的儿子李遄,而李定现在正做着明州太守。
苏轼自从熙宁四年通判杭州,至熙宁七年调任密州知州,此时正做着徐州的知州。李遄访客路过徐州,知道苏轼的文名极隆,又是本州太守,望门投剌,也只是企求一见,扰一顿饭,说几句话而已。名剌上也只写“扬州李遄”四字,自然也不会把老子的名讳写在自己的名剌上。听到堂吏回说苏轼在逍遥堂宴请,真正是喜出望外。而苏轼宴请李遄,并非是对李定有所示意,只是按过客故事。
逍遥堂离州衙不远,是苏轼送往迎来或诗客友朋寄居之处。迤逦数十间屋,正厅便名之为逍遥堂。绿水如带,环护其间,亭阁飞檐卷角,各抱地势,竟也十分的灵秀清雅。李遄自己身上并没有功名,因此不好托大,略早一些到逍遥堂,站在水边看看清荷游鱼,借以等候苏轼。巳末光景,李遄听到门外嘻笑之声,知道苏轼到了,忙迎了几步,却见苏轼带了两名营妓正从大门口边说边笑走来。李遄向苏轼深深打了一躬,说道:“学生给苏大人请安。”苏轼还了一揖,笑答道:“本官俗务缠身,倒叫李公子久等了。”李遄连忙说道:“学生也是刚到。此处风景甚佳,学生正自留连观赏,大人便也到了。”
苏轼一哂,伸手一让,说道:“李公子请先行。”
李遄忙说道:“还是大人先请。”
此时正厅上酒菜已经备好,苏轼和李遄相揖入座。跟随苏轼而来的两名妓女不等吩咐,早上前执壶斟酒。李遄向苏轼拱手说道:“学生何幸,既蒙大人拨冗相见,又蒙赐宴,学生无以为敬,先干一杯,谢大人敬爱之情。”说毕,端起酒杯,一口干了。
苏轼嘴里说“李公子客气了,也陪着干了一杯。陪侍侑酒的两名妓女又把酒斟上。
这两名妓女,其中一名姓马名盼的,不仅姿色甚佳,书法也精,尤喜学苏轼书,这是苏轼在徐州时极喜欢的一名妓女。红袖侑酒,气氛便是不同,也省却了苏轼许多敷衍言语。
这里需要说明一点,苏轼何以出入有红妆拥随?这些妓女是什么来历?据<西湖游览志余>载:“唐宋间,郡守新到,营妓皆出境而迎。苏轼通判杭州,新太守杨元素赴任,苏轼命杭妓往苏州相迎,此亦是一时风气。”营妓出籍从良,也只要太守一纸判状。据<渑水燕谈录>载:“苏子瞻通判钱塘,尝权领郡事。新太守将至,养妓陈状,以年老乞出籍从良。公即判曰:‘五日京兆,判状不难;九尾野狐,从良任便’(此妓人称九尾野狐)。”可见并不是从青楼中唤来,而是州衙自蓄的官妓,不是提供性服务,而有点像招待员。苏轼在杭州,日日携妓泛舟西湖,也就不奇怪了。闲话带过。
酒过三巡,李遄见苏轼待之有礼,心里是十二万分的高兴。他说道:“大人点墨千金,人以为宝,学生不揣冒昧,请求一幅。”
苏轼嘴里“噢噢”了两声,说道:“这个容易,且先吃酒。”恰有妓女劝酒,岔开了话题。
苏轼此人,在汴梁时能与宰相亲王相揖让,在州、县时,也能同农夫野老相叙谈。只要听说某人写了一首好诗,不管是妓女、和尚,定必前去访谈唱和。语言诙谐雅谑,小有唐突,一笑释怀。苏轼本不认识李遄,更不是看在李定的面上对李遄有所敬爱。苏轼宴请李遄是常例,也是虚应故事,酒宴用的也是公使钱。李遄提出求墨,一时不好拒绝,也就先行答应。但要苏轼正正经经敷衍完这一局酒宴,却也太难为了他。不久,他的雅谑说笑的本性便显露了。苏轼见李遄个子甚是长大,人中也很是不短,笑问道:“相法谓面上人中长一寸可活百年,有此说法否?”
李遄说道:“学生未之闻也。”
苏轼说道:“果若如此,彭祖好一个呆长汉!”
传说彭祖活到八百岁,人中岂不有八寸长了?这成何形象?苏轼说出“呆长汉”三字,固有影射之意,也是酒宴上的说笑。李遄听了,满面通红,甚是无趣。勉强终席,揖让离去。第二天离开徐州,竟是不辞而别。
苏轼无意中又得罪了李遄,李遄回去对李定一说,李定越发的对苏轼愤恨了。后来李定在乌台诗案中往死里整苏轼,便有这么些缘由。
苏轼酒宴终了,离开逍遥堂时,也不过未时时分。刚要上马,却见西天一朵黑云迅速扩大,只见它舒卷翻滚幻化出千百种形状,向头顶压了过来,仿佛就在顷刻之间便遮蔽了整个天空。苏轼心想:要下雨了。遂在马屁股上加了一鞭,那马一溜小跑,到得州衙时,豆大的雨点砸得地面噗噗直响。
这雨时大时小,下下停停,一下就是半个月。徐州城西北高东南低,位于东南方的梁山泊和南清河已经涨满,恰在此时,黄河从曹村决口,滔滔黄河水竟直奔徐州而来。不消一天,徐州城外已是一片泽国,那水固然没有波浪翻卷,冲撞荡决的气势,却是缓缓的又是坚决的呑噬着一切。村舍没入了水中仅见屋顶,绿树只见到顶部的树冠,而那水漂浮着杂树乱草和动物的尸体向着徐州的城垣漫来,眼见就要漫进城中呑噬整个徐州。
雨在不住点的下着,苏轼巡视了水势回到州衙。他身穿簑衣,赤着脚,裤管卷到了膝部,手里拎着笠帽,笠帽和簑衣上的水还在滴着,脸上已无复往日的洒脱和幽默。形势已经严重到了极点,一旦大水灌入城中,徐州将不复为城,一个历经几千年的历史名城将在大水中消失。而此刻的城中已是人心惶惶,几个大户已在打点细软,准备逃出徐州。
苏轼看着站在面前的属吏,眼光忧郁而又坚决。通判、参军以至堂吏一个不少,都和苏轼一般的穿著,一个个瞪大眼睛看着苏轼,等着他们的风流太守的训示。苏轼说道:“食君之禄,忠于君事,此时惟有抗洪救城。本官家眷均在城中,将与徐州共存亡。诸位大人家眷在城中者,不得有一人出城!违者……本官打开牢门,自己走进去吧!”
苏轼文名极盛,言语诙谐幽默,对同僚或下属从未厉颜疾色,要他板着面孔训上十句话真是不易,说着说着便走调了。徐州通判名叫王眭,听苏轼如此说话,忍住笑说道:“大人所言,卑职理会得。”
站在堂上的一众官吏说道:“卑职理会得!”语声虽然参差不齐,倒还响亮。
苏轼说道:“王通判带人准备畚、锸之类工具,两个时辰内备足三千人之用,余者先安抚百姓,劝阻市民不令出城。”
王眭说道:“两个时辰准备三千人用具不难,请问大人,是要令禁军听命治水吗?”
苏轼说道:“正是。本官这就去军营调兵。”
王眭说道:“城中大户朱广仗着汴梁有两个官亲,卑职之言未必肯听,还得大人亲去拦阻。”
苏轼说道:“知道了,你先命人守住城门便是。”
苏轼的马就系在州衙大门前的系马桩上,苏轼戴上笠帽,扣牢帽带,理缰上马。行前又对一姓朱的堂吏说道:“你带两人在东门上搭一席棚,我便在席棚内起居,州衙一应公事俱去棚内找我,水退了再回州衙。”说毕招乎从人一声,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去城西兵营。
到兵营调禁军筑堤抗洪,是不得已的办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但抗洪不属于禁军的职责,所以苏轼要亲去兵营。
兵营在徐州城西十里,名谓武卫营。要不了半个时辰,苏轼赶到兵营门口,早有守门军士横枪喝道:“什么人敢闯兵营?”
苏轼未及开口,从人喝道:“本州太守苏大人来到,还不通报领军出来迎接!”
说话间苏轼下了马,守门军士不认识苏轼,见他身穿簑衣头載笠帽,心里疑惑不定。苏轼说道:“我便是本州太守,叫你们的都统制出来见我。”
领军都统制正是崔进。崔进一直在蕃部跟随王韶冲锋陷阵,熙河事完,便听王韶之言,并由王韶备了一角文书,来徐州统领这三千禁军。禁军镇抚地方,地方无战事,平时也就出出操练练兵。崔进在熙河时忙得耽误了生儿子,现在儿子是有空生了,却又闲得发闷。一连下了半个月雨,崔进正在军帐内与几个下属说话解闷,听小军报说太守苏大人到,嘴里骂道:“胡说,这种鬼天气太守赶来兵营干什么?”心里却又想,“太守真来了也说不定,久闻苏轼之名,先迎了再说,料想别人也没有胆量来捣鬼。”
崔进迎到兵营大门口,见面先抱拳行礼,嘴里唱喏,说道:“果然是苏大人。大人冒雨前来兵营,定有要事,请大人先进兵营奉茶,再听大人训诲。”
苏轼说道:“黄河决口,大水汇于城下,城垣旦夕不能保,虽禁军也当为我尽力。”
崔进是武将,武将的功名是打出来的。他领的虽是禁军,也当属地方长官节制。只是地方没有战事,地方长官很少来到兵营。崔进见苏轼是为治水而来,又见苏轼这身装束,小腿上还沾着泥,不觉肃然起敬。说道:“大人尚不避涂潦,末将自当效命。今日得识尊范,三生有幸,请大人进营,容末将少申寸敬。”
苏轼说道:“事急,不进营了。什么‘尊范’?青笠绿簑,像老农还是像渔夫?”说完自己先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忽然想起现在可不是说笑的时候,连忙敛容说道,“请将军立即率兵前往,不可耽搁。本官在东门恭候将军。”
崔进答了声“是”,转身吩咐小军:“击鼓点集!”又对苏轼说道,“兵营只有刀枪,哪来畚锸?请大人示下。”
苏轼说道:“不劳将军费心,本官早有准备。”
苏轼离开兵营,仍从西门进城。刚到西门,却见守城兵士正堵着门与人争吵。而与守城兵士争吵的固然只有一人,却还有十数人帮腔,一边还放着十几件箱笼物件。苏轼的从人喝道:“太守大人在此,你等休得啰唣!”
守城兵士连忙向苏轼行礼说道:“好叫大人得知,小人们正守着城门,这伙人说大水要淹徐州,他们的主人要出城避水,叫他们挑了些物事先走。小人们已接大人之令,不敢放一人出城避水。正在争执,恰好大人来到。”
轼轼目光从这些人的脸上扫过,问道:“你们的主人是谁?”
那个与守城兵士争吵的人说道:“我家主人名叫朱广。”
苏轼说道:“是朱广吗?本官正要找他。”说完话正要下马,恰在此时,一骑快马赶来,向苏轼报说道:“东门有一处漫水,通判王睦已带人抢堵,请大人立马赶去。”
苏轼听了,催马便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对那人说道:“告诉你家主人,有苏轼在,徐州不会淹。有事可去东门城楼上找本官。”说毕,撇开众人向东门赶去。
其实,当苏轼和朱广的家人在西城门口说话时,朱广正坐在不远的一家铺子里,大腿翘在二腿上,手里棒一把茶壶悠然喝着茶。如果下人闯出城门,他再随后出城。谁知城门守得甚严,又恰巧遇到苏轼。听苏轼说“本官正要找他”,朱广本想应声出来理论,因见苏轼穿簑戴笠,赤着双脚,裤管挽到膝盖,并且沾了不少泥,而自己却是穿得齐齐整整,竟不好意思出来相见。苏轼走后,守城门人军士态度愈是坚决,朱广见不能出城,招呼家人把箱笼物件挑回家中。
朱广回到家中,徐州城中的几个大户都来向他探听消息。俗话说水火无情,大水漫进城来,别说家财,连命都来不及逃。听说朱广出城被拦阻,,一个个苦着脸无计可使。又听说东门已漫水,心都吊在了嗓子眼上。朱广对他们说道:“太守是朝庭命官,拿着朝廷俸禄,大水围城,自然不能一走了之,须为庶民消灾弥难。我们一介平民,徐州淹与不淹,干我等甚事?要走便走,要留便留,须管我等不着。但城门紧闭,不放我等出城,却也无法。既然太守说了,叫我去东门找他,我便先去看看。你们有谁愿和我同去?”
听说去见太守大人,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个个往后退缩。朱广说道:“如此我便一人去了?”众人喏喏称是。此时天空仍飘着小雨,朱广因见苏轼穿着簑衣笠帽,也就依样穿戴径去东门。
苏轼与两从人心急火燎催马急行,马蹄敲击着积了水的路面,激起一溜水花。从西门赶往东门,途中恰要经过苏轼的家。从者说道:“大水围城,人情汹汹,举城不安。大人家眷离东门甚近,若水破城,大人家首当其冲。此时大人何不先回家略作安置?”
苏轼说道:“水情紧急,必先顾城,然后才能顾家。”说毕又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三尺家门,只在马旁闪得一闪。苏轼仿佛忽然悟出了大禹治水何以三过家门而不入,也必是须臾不敢耽误。又说道,“轼岂能让古人专美于前!”
徐州固称兵家必争之地,但自唐以下,并没有大的战事。大宋立国百年,偃武修文,城垣更是未加修治。若在平日,也颇巍峨壮观。忽遇大水,又在水中泡了半个多月,便经不住大水的冲压。此时的东门,水最深处已达十二丈八尺,大水离雉堞不过数寸,并且还在不断的上涨。如果大水从城上漫进城里,或则城墙坍塌,则徐州便不能保。从东门往南三百步处,城墙最低,大水已从城墙之上汨汨漫进。苏轼到东门时,城墙上漫水之处已经堵好,苏轼见席棚已搭好,便召集官吏在席棚之中说事。恰在此时,朱广已到。
朱广走到离席棚不远处,只听席棚内一人说道:“徐州为大水所困,城中积潦已深,低窪之处,居民房屋浸泡水中,以至倒塌。请朱大人检视一下,将此等户移居学舍之中,或择高地搭棚安置……”
朱广听出这是苏轼的声音,不觉点了点头。只听苏轼继续说道,“城外大水浩淼,房舍淹没甚多,请高大人带人驾船巡视,船中多带粮米饮水,救援被水所困之民。”
原来此时苏轼正在席棚之内按排救灾事宜。别看苏轼平时诗酒风流,缓急之时,措置按排竟也井井有条。朱广听了苏轼的这些话,心想,只道苏大人是风流太守,难得如此爱民。因想自己一介小民百姓,不好进去打扰,便找了个墙旮旯坐着,等苏轼闲了再上前相见。
忽听一陈脚步声响,一队禁军直奔东门而来,在城墙下列好队,一名军官匆匆上了城墙中席棚内。便听那军官说道:“末将见过苏大人。三千禁军已经带到,正在城下听命。”
只听苏轼说道:“崔将军辛苦了。请将军即带军士上城加高城墙,低处也宜离水面一尺。然后可从戏马台到南门筑一长堤挡水,此堤筑就,徐州即安,将军功莫大矣!”崔将军说了声“遵命”,随即走出席棚,号令禁军上城。
一阵忙乱过后,朱广刚想起身去席棚,却见一个大和尚迈步上城,走进席棚。朱广心想:这和尚何以此时来找苏大人?便又坐下细听。先听苏轼笑道:“原来是印言大和尚,不知大和尚能否使展禁法,命大水不再上涨,须臾退去?”
印言答道:“大人说笑了。和尚不会禁法,却有去水之术,正要告知大人。”
苏轼说道:“请大和尚赐教。”
印言问道:“请问大人,有禁军筑得长堤,城外之水固不能入城为祸,然要泄尽,当需多久?”
苏轼说道:“未可知也。”
印言说道:“若命人凿开清泠口,大水从清泠口注入古黄河,则不出十日,大水当可泄尽。”
苏轼笑道:“妙,妙,妙!只不知凿开清泠口需要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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