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熙丰遗事》第113/134页


赵顼坐在龙床上,看着蔡确行了常礼,这才问道:“蔡中丞有何事奏朕?”
蔡确躬身奏道:“臣奉旨勘问相州一案固已可结,然臣以为对吴安持仅追一官,处置过轻,宜应远黜为是。”
赵顼平静的看着蔡确,他的眼光仿佛看到了蔡确的心里。赵顼说道:“子弟为亲识请托,不得已而应之,此亦常事,何足深罪?卿辈但欲攻吴充去之,此何意也?”
赵顼的语气有点不快,于责问中带着点不耐。蔡确听了,脸上有点讪讪的,嗫嚅道:“曹参与萧何有隙,萧何死而曹参代相,一遵萧何所定之策。新法为陛下所立,臣屡见吴充欲以坏之,心中有所不怿也。”
赵顼注视着蔡确,良久才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卿告退吧。”
蔡确这次入宫,虽说没有说动赵顼,重处吴安持,甚至直接罢免吴充,但至少他对赵顼说了吴充欲坏新法。赵顼要保持新法不变,吴充作宰相的日子便屈指可数。因此,蔡确离开宫门,便一改在赵顼面前的窘迫之状,步履轻快又不失庄重,脸上是一副忧国忧民肩负社稷之重的样子。也是。身兼御史中丞和判司农寺两职,便是宰相也要礼让三分。刚从宫中出来,谁知他又取了什么密旨?
蔡确从左掖门出宫,打算回御史台。他向西走不远,离中书省还有百十步时,恰好遇到王珪。王珪从吴充府上回中书,与蔡确同是从东向西行走,王珪走在前面。因无意间见蔡确从左掖门出来,便知是入宫面君去,有意放慢了脚步。两人相遇,蔡确出于偶然,王珪便是有意等蔡确的了。王珪先向蔡确拱了拱手,笑道:“是持正啊,是从宫中出来的吗?”
蔡确见是宰相王珪,连忙拱手还礼,也笑道:“原来是王大人,下官有礼。下官正是从宫中出来的。王大人这是回中书吗?”
王珪说道:“本相刚从吴充府上过来,正打算回中书,不意在此遇到蔡大人。”
蔡确本极精明,客套两句,便知王珪是有意等自己的,必有话说。先不说破,却问道:“王大人是请吴丞相回中书视事的吗?”
王珪确实是有话要对蔡确说。王珪见蔡确先是参沈括,沈括罢三司使;在劾相州失入死罪案中,御史中丞邓润甫落马,弄得宰相吴充上表辞相,一时风头之劲,朝中无人能及。王珪在中书日久,不说受人馈赠,便是在言词之间,也难免失于检点,不免陪了个小心。元绛年老,无意久在中书。吴充身为首相,为政真是勉为其难。两府大臣入宫议政,赵顼所问,常出人意表。王安石在日,从容回答,举重若轻,吴充就回答不了。为此,吴充曾叫检正中书吏房公事向宗儒和检正中书户房公事毕仲衍编修中书备对,平时熟记了,以备圣问。皇帝要问什么问题是预先能知的吗?如果议政时只能说“陛下圣明,臣愚鲁”,这宰相还当得长吗?吴充之后呢?王珪荐蔡确主勘相州一案,多少有点讨好蔡确,现在他之见蔡确,也是为了拉关系,通款曲,预留地步。
王珪嘴里应了一句“不错,正是请吴丞相回中书视事,”眼风一扫中书省大门,笑道:“元绛上表求去,中书虚位,不知持正有否践政之思?”
蔡确假意笑道:“下官何等样人,竟敢有此奢望?”
王珪也笑道:“有人举荐,原也不难。”说完,两人心照不宣,相视哈哈大笑。





正文 一三二、赵顼断起了老二的家务事
狗狗书籍 更新时间:2010-12-9 6:33:09 本章字数:4910

时序已经到了元丰二年的夏天,太阳像个大火球般挂在天上,空气仿佛也在燃烧着。此时人们最好的去处便时水中,汴河、蔡河、或者干脆去金明池。要不便是找个浓浓的树荫,度着这炎炎长夏。此时有一个人――应该说是一群人例外,赵顼正顶着毒日,兴致盎然的临御景福殿,两府大臣跟随其后亦步亦趋。
景福殿不在禁中,而是在宣德门外御道的西侧,景灵宫的北面。景福殿的周遭,既无亭阁之奇,也无花树之秀,而是一个库房群,一式的灰扑扑的平房,乍看并无特别之处,里面却是堆满了金帛。赵顼今天带着大臣便是来巡视库房的。
建于景福殿房边的库房群,原有的三十二库已经装满,又新建了二十库,也已装了大半。这三十二库,每库一字,计三十二字,恰好是赵顼的一首四言诗:五季失国,玁狁孔炽。艺祖造邦,思有惩艾。爰设内府,基以募士。曾孙保之,敢忘厥志。新建的二十库也是每库一字,用另一首五言诗命名。即:每虔夕惕心,妄意遵遗业。顾余不武姿,何日成戎捷。赵顼早在登基之初,就曾把这两首读给辅臣们听了。其实,辽国的君臣也都知道赵顼的这两首诗,都知道赵顼有收复燕云十六州之心,也知道不只是赵顼,便是辽国也不敢轻启战端。赵顼用这两首诗给景福殿库房命名,仿佛是要向大臣重申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决心,或者仅仅是一种希冀,一种昭示。但河清海晏,无内忧外患,库房又装得满满的,心里那份高兴,却也是写在脸上的。
正是巳时时分,阳光晒在身上热辣辣的难受已极。赵顼和两府大臣在庫房群中巡视一周之后,回到景福殿中。他的目光炯炯扫视两府大臣时,神情是安祥中透着满足,谦恭中透着威严。已经做了十二年皇帝,前朝老臣离朝的离朝,致仕的致仕,现在抱笏恭立两旁的两府大臣都在赵顼手中诏封。在赵顼固然是圣威日跻,两府大臣则不免诚惶诚恐。
两府大臣多有所更替。排在东边的中书省大臣,为首的是宰相吴充。继吴充之后,依次是宰相王珪和参知政事蔡确。元绛已经离开了中书。他并没有过失,儿子却与国子监的一件受贿案有点牵连。元绛上表说要以自己的职衔换取儿子不受御史台勘问,赵顼准了。其实赵顼觉得元绛在中书,有则不多,无则不少。蔡确原本是御史中丞兼领司农寺,应王珪举荐,不久前才跻身中书。蔡确身材魁伟丰美,在中书固然是叨陪末座,吴充反觉日有凌侵之感。
枢密院大臣中,冯京是枢密使,相继是知枢密院事吕公著和薛向。吕公著以端明殿学士进枢府,薛向以枢密直学士进枢府,吕公著在薛向之前。薛向从总六路均输而作三司使,确是理财好手。从三司任上离京知定州,与赵顼论兵,通畅明决,大获帝心,以至大用。薛向从定州召回,连宰相吴充都不知道,而赵顼却命内侍于中途赐药慰问,可见薛向在赵顼心中的地位。吕公著在河东是薛向的上司,平时议论颇合。这或许就是吕公著和司马光的不同之处。司马光因薛向通财利而说他非端方之人,吕公著和他关係却甚相得。同入枢府平章军事,两人自然高兴。
赵顼的目光又一次扫过群臣,这才吐字开声。他笑说道:“众卿陪着朕在大太阳底下行走,滋味不好受吧?”
其实赵顼并没有晒到太阳,他有内侍打着黄罗傘。大臣们却是在太阳的烤晒之下规行矩步的,又无浓荫可籍,热得在肚子里骂天。即便现在在景福殿里,赵顼有宫女打扇,大臣们却是抱笏恭立,身后还有从殿门外涌进来的一波一波的热浪。但听赵顼如此说,立时人人带笑,不感其热,议政的氛围也变得轻松起来。吴充说道:“诸库皆满,臣等虽热也喜。”
这是应景的马屁话。吴充一说话,其他大臣也都七嘴八舌的附和着说道:“吴大人之言甚是,臣等虽热也喜。”
赵顼说道:“臣自登极以来,赖众卿协力,普施善政,才有今日如此丰裕。”说到这里,赵顼话头一转,说道,“江南西路提举常平司言,兴国军永兴县自熙宁六年到九年拖欠役钱一万二千余缗,朕观彼县累经灾伤,又役钱稍重,特赐蠲免,众卿以为如何?”
手中有粮,心里不慌。府库既满,大可为庶民宽赋免税。吴充说道:“陛下仁心广布,恩沐遍洒,真乃庶民之福。”
随着赵顼的目光扫过众大臣抑笏躬身,跟着称颂。
赵顼在笑纳了大臣们的一通恭维之后,换了一个话题。他问道:“青州王贇一案如何?”
吴充答道:“王贇手刃杀父仇人,按例当斩,然情实可悯,请陛下睿断。”
王贇之父名王九思,为恶霸杨五儿逼迫,自缢而死。当时王贇七岁,虽想复仇而不能。至是已一十九岁,以枪剌杨五儿,断其头和手祭于父墓,后到县衙自首。王贇先被判了斩刑,上报到大理寺,大理寺觉得判斩有所不妥,公文送至中书刑房。赵顼闻知此事,故有此一问。赵顼说道:“王贇杀仇祭父,又自归罪,实可矜也。可免其死,剌配邻州牢城。”
吴充又躬身奏道:“遵旨。”
两件小事议过。说是“议过”,其实都是赵顼断事,宰相称“遵旨”的。因都是赐恩泽于斯民,赵顼心情大好,又掉起了书袋。他说道:“昔诸葛亮将有事于中国,却先有事于蛮夷,如孟获辈至七纵以擒之,是欲先服其心,使无后患,然后才可以与曹魏争利而定霸。天下事,欲为岂可以无序?”真是跳跃式的思惟,几个话题之间毫无关联,难为了大臣们既受热浪所苦,还要悉心应对。
王珪说道:“北朝自刘六符、杜防辈画策,时以小事扰我大宋,所以示强,也是为固岁币也。近来数辩疆场小事,其意盖出于此。”
大宋每年要“赐”给辽国三十万两银子,十万匹绢,称之为“岁赐”,也叫岁币。辽国在边界上不断弄出点小事故,“示之以强,以固岁币”,是当时朝臣们的一致看法,辽国也确实如此。赵顼在议政之余,常喜对历代人、事指陈挥斥。他读书多,思惟活跃,大臣们的思惟能跟上也就不易,何况还要诠释和引伸?赵顼说的是办事须有次序,王珪的话就有点离题。
赵顼没有理会王珪的话,继续着他的思惟。他说道:“时有变,事有宜,欲持守常之论,以应无穷之变,未见彼利也。王猛将死,符坚问以国事,王猛戒其伐晋,符坚不听,遂以致败。王猛自知将死,环顾群臣皆出己下,必不能取晋,是以戒符坚。假若王猛不死,他日取晋也不难,此时事所以不可一概论也。”
秦王符坚伐晋的事,吴充自然清楚。他顺自赵顼的话说道:“慕容乃秦之世仇,腹心之患,符坚不知忧此而勤远略,故王猛深以为言。”
赵顼嘴里“嗯”了一声,算是对吴充所言的肯定。此时的赵顼,正说到兴头上,真是意态飞扬,思惟敏捷,从一个话题跳到另一个话题。他说道:“人主当厉精身先,昔秦孝公用商鞅,赏罚必信,故能兴起功业。赵武灵王胡服,国人鼓舞服从,至后世白起长平之役坑赵卒四十万,而人心不离,犹足存赵,岂非因人服习武灵王之法也?唐藩镇不如六国之强,秦并六国而唐不能制藩镇,良有以也。故孟子曰:‘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且如唐明皇能加意政事常如开元事岂复有安史之乱也?其后穆、恭皆昏主,不足言。惟宪宗初振纲纪,委任裴度,能平淮西,后亦惑于方士,外不能制藩镇,内不能制阉宦,卒致祸变。是以天下事常戒于渐,朝庭之法,当在坚守也。如均输之法,如齐之管仲,汉之桑弘羊,唐之刘晏,其才智仅能推行,况其下者乎?朝廷措置经始,于国计甚便,姑静以待之。”
赵顼说商鞅,其意出自司马迁。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对商鞅多有贬损,赵顼却是赞成商鞅变法的。对均输之法,至此时也是肯定的。他说朝庭之法当在坚守,也就说到了当前的朝政。
蔡确说道:“总揽权纲在人君,人臣奉循法变而已。”
蔡确的话固然是拍皇帝的马屁,吴充对蔡确本来不满,他看了蔡确一眼,紧接着说道:“昔颜渊问为邦,夫子戒其放郑声,远佞人。佞人为害,不可不察。”
冯京不像蔡确和吴充,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他只说他对朝政的看法:“宋兴百年,用刑不滥,民心所以安固者,其刑平而已。自古以来,百年中兴无事,未有如此之盛者。”
大臣环侍左右,大臣的思惟追摄着他的思惟,大臣的话在诠释着他的话,赵顼的心情极好。他说道:“卿等之言甚是。祖宗成宪,朕敢不承?卿等执政日久,为朕所寄任,惟协力以辅朕。”
吴充说道:“臣等才术短浅,虽知难强,然苟有闻见,敢不尽愚!况皆亲承圣训,愿殚夙夜之力。”说完,吴充躬身下拜。
众大臣嘴里齐说“愿殚夙夜之力”,同躬身下拜。
赵顼厉精政事,临朝旰昃,这是有目共睹的。其裁决万几,判别疑隐,更出于群臣意表。王安石之后,众大臣已感难于应对。吴充即便着人编修中书备对,又如何赶得上赵顼的灵机妙思?吴充率众大臣向赵顼下拜,行君臣大礼,既是向赵顼表示愿协力同心辅佐,也透着对赵顼的钦服。赵顼伸手虚扶一扶,说道:“众卿平身。”然后吩咐内侍,“摆驾,回宫。”
从景福殿到宣德门,不足两里地,赵顼的便辇刚进宣德门,内侍报说高太后请赵顼去宝慈宫,说有要紧事向赵顼说知。赵顼忙吩咐摆驾宝慈宫。
赵顼到得宝慈宫,向高太后请安,见高太后满面怒气,陪笑问道:“母后叫儿子前来有何吩咐?莫非有人得罪母后了吗?”
高太后说道:“老二家冯氏甚是不贤,竟然纵火欲害老二,皇帝你必斩冯氏,以慰老二之心。”
高太后所说的老二,是她的二儿子、赵顼的二弟岐王赵颢,冯氏是赵颢的夫人。赵颢与冯氏不睦,已经分居多年,冯氏则居住在后阁。岐王府失火,说是冯氏所纵,意欲烧死赵颢。高太后这才着人请来赵顼,并要赵顼斩冯氏。
大热的天高太后巴巴的差人把赵顼叫来是断老二赵颢的家务事,但既是太后之意,赵顼也不好推宕。赵颢与冯氏夫妻不睦,赵顼早有耳闻,冯氏是否着人纵火,也不能听赵颢一面之辞,更不能说斩就斩。太后盛怒,又只好好言解劝。赵顼徐徐说道:“母后息怒,老二夫妻素来不睦,或者别有隐情,儿子即着人按验。若按验得实,再重处不迟。”
赵顼进宝慈宫之前,高太后一个人在生闷气,自然是越想越怒,以至一见赵顼便要赵顼斩冯氏。话已出口,又听赵顼解劝,怒气便消了大半。此时高太后说道:“也罢,皇帝你自着人按问,必不能轻纵了冯氏。”
赵顼说了声“是”,当着高太后的面吩咐内侍:“即召冯氏二婢去皇城司,召内侍押班冯宗道与侍讲郑穆、翊善冯浩录问。”
冯氏纵火一事,是岐王的家务事。如今闹大了,竟惊动了太后和皇帝,并由皇帝下诏按问。当然,此必竟是小事,不必再惊动开封府。其实事情也极简单,岐王府失火,随即便扑灭了。冯氏僻居后阁,听说前殿失火,颇不放心,叫二婢女前去看看,这也是常情。岐王赵颢见二婢前来,问道:“你们不在冯氏跟前,来前殿何干?”二婢女答道:“夫人命我们看看大王。”赵颢的乳母曾氏与冯氏不睦,对赵颢说道:“冯氏未必有此好心,必定是差此二婢前来放火,欲烧死大王的。”赵颢所宠幸的孙、刘二女,一心想夺夫人之位,唯恐冯氏不死,此时正好乘机除之。遂对赵颢说道:“乳母之言甚是。冯氏对大王怨恨于心,此火必冯氏所为,大王不可轻饶。”赵颢听此三人之话,命门客鞫问二婢,二十板子下去,二婢只得诬服。赵颢见果然是冯氏差二婢纵火要烧死自己,便去宝慈宫向高太后哭诉。
不过半天时间,内侍押班冯宗道三人问清原委,奏于赵顼。此时赵顼正在崇政殿批阅奏疏,命内侍告知太后,并召冯氏入宫。赵顼为人处事甚是细心,怕冯氏胆小出意外,又命中使传谕安慰,要冯氏直接去庆寿宫见太皇太后,自己随后也去。
赵顼刚准备去庆寿宫时,内侍报说御史中丞李定和监察御史里行舒亶、何正臣入宫见驾,赵顼便在崇政殿召见。





正文 一三三、李定参苏轼的诗狂悖讪上
狗狗书籍 更新时间:2010-12-10 9:31:01 本章字数:5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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