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熙丰遗事》第117/134页


此两人笑而不答,说道:“安心睡觉。”
这之后没有几天,苏轼在狱中接到诏书,诏书上写的是:
祠部员外郎、直史馆苏轼,责授检校水部员外郎、黄
州团练使、本州安置。钦此。
苏轼听小黄门宣读完诏书,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一时怔在当地。
原来那两个推门走进苏轼牢房、扔箧于地纳头便睡的人,一个是冯宗道,另一个是小黄门。他们是奉赵顼之命,来察看苏轼动静的。他们见苏轼呼呼大睡,不像有心事的样子,回去禀报赵顼。第二天,赵顼对大臣说:“苏轼在狱中酣睡不醒,鼻息如雷,朕知他胸中无事。”于是才有上面这份诏书。设若苏轼夜里转辗反侧,夜不成眠,再发几句牢骚埋怨几句,后果也就难料了。不过死罪是没有的。当时李定奏事,说“苏轼之奸慝,今已具服,不屏之远方则乱俗,载之从政则坏法,伏乞特行废绝”。远黜是免不了的。
苏轼脱去罪衣,换了常服,略作收拾,走出牢房。他于元丰二年七月二十八日被捕,八月十八日入御史台监狱,至除夕释放,一共被关了四个月另十二天。此时得脱缧紲,重立于阳光之下,真有隔世之感。他眯眼仰望,但见苍穹幽深,一朵白云,自在而悠然,仿佛是碧海中的一叶白帆,慢慢飘移。微风轻拂,虽甚凛冽,苏轼不觉其寒。他伸手捋一捋颏下的美髯,正欲举步,耳闻一声“爹”,苏迈已跑了过来,一把抱住苏轼,满面欢容又双泪交流。
回到家里,苏迈置酒相庆。两杯酒落肚,因想从牢房到家中,便是死生两重天,往事已矣,我还是我,人生遭际,跌宕飘摇,身入囹圄,何曾想到还能如此自在举杯?此时的苏轼,真是感慨万端,不禁又提起笔来,写道:
平生文字为吾累,此去名声不厌低。
塞上纵归他日马,城东不斗少年鸡。
……
也许是坐牢日久,压抑难耐,这一提笔,不禁诗情涌动如急浪澎湃,奇丽曼妙之句如串串珠玉喷泻而出,现之于笔下,一首绝诗或者律诗已经容纳不下,于是,一首抑而后扬、屈之又伸、情致跌宕、嘻笑挥斥又文采纷呈的长律排荡而出。苏轼写罢,把笔一摔,长叹一声:“莫非牢还没坐够?我真是无药可救矣!”





正文 一三六、赵顼五路兴兵,进攻西夏
狗狗书籍 更新时间:2011-1-4 11:00:49 本章字数:6778

太皇太后的死给赵顼带来的悲痛已被时光流逝所冲淡。乌台诗案幕落人散不再有人关注。苏轼带着一脑袋的诗词歌赋和一肚皮的不合时宜去了黄州,司马光、范镇、陈襄、刘挚诸人,每人罚铜三十斤。苏辙就因为是苏轼的弟弟,贬到筠州监酒税。王诜因有长公主关说,果然从轻发落。不过好景不长。长公主在太皇太后死后不久便也死了。赵顼素恨王诜,不是因为王诜与苏轼的干系漏泄了禁中语,又给苏轼通消息,而是王诜的行为太过不检点,竟在长公主的病榻旁与婢女红莲干那事,这不是要长公主快点死吗?这是长公主的乳母告诉赵顼的。长公主一死,赵顼一怒之下取消了王诜的驸成都尉身份,这叫削爵。王诜以昭化军节度行军司马均州安置,从此活得就不怎么自在了。
宰相吴充也死了。他以病求退后不到一个月就死了。他这宰相当得辛苦,所谓“心正而力不足”,又不能激流勇退。他尽管不赞同新法,因为新法施行有年,已成成法,又有了一整套的执行机构,凭他一人也难改回。即便举荐的几个人也只是在修史,并没能进入执政行列。他举荐司马光,司马光写信要他尽废新法,在与沈括作了一点尝试受挫后,他只得止步。他怀着难以言表的复杂心情离开中书,离开人世。
吴充死后,王珪顺理成章的做了首相。蔡确为参知政事,章惇也新从翰林学士而升为参知政事。不久章惇便出知蔡州,翰林学士张璪参知政事。这样一来,中书便是一相两参政。枢密院冯京罢知河阳,他在枢密院也没有什么建树。薛向去了随州,到任后不出半年便死了。孙固为枢密使,吕公著为枢密副使。这一新的执政班子,表明政局不会有大的变化,将会继续推行王安石所定的常平新法。
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从元丰元年起,连续两年没有大的灾伤,不仅京师库房皆满,便是寻常小县也有二十余万封椿钱。加之四海清平,赵顼打算在礼仪官制上做些文章了。他着人详定仪注,正冠绶、正官名、铸钟修乐、又诏礼院讲求祭祀大礼。
朝中无大事,元丰三年便在这些繁文缛节上下功夫,日子过得倒也自在逍遥。偶然有州县发生灾伤,凡知州或转运司上表要求把青苗钱、役钱倚阁蠲免,赵顼一律照准。
转眼到了元丰四年的夏天,新铸成的编钟的声音清亮激越,即便在一波一波的热浪袭来,使人烦暑难耐之时,听起来仍为之陶醉,为之心旷神怡。这时,忽然从边界上传来一种声音。这声音初听并不甚大,继而便如阵阵惊雷在宫城上空碾过,轰击着赵顼的那根最敏感的神经,使他激动又兴奋。这声音传自环庆路经略安抚司。环庆路经略安抚使俞充上表说:“夏主秉常为母梁氏所囚,不得与国政。其母宣淫凶恣,国人怨嗟,实为兴师问罪之秋也。秉常死,将有桀黠者起,必为我国之患,今师出有名,天亡其国,度如破竹之易,原得乘传入觐,面陈攻讨之略。”
或许是过于激动了,俞充奏表写好突然倒地,待军中医官赶到,已经死去多时。尽管俞充的奏表同时上达的是俞充的死讯,这消息着实惊人。
继俞充之后,钟谔紧接着上表,说:“夏国主秉常为其母所囚,今国中籍籍,已成乱局,我当以疾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兵进讨。”又说,“西夏国中无人,秉常孺子,臣往持其臂以来耳!”种谔现在是鄜延路经略安抚副使,经略安抚使是沈括,不过沈括持重,钟谔好战。也是,武将没有仗打,这日子如何打发?
元昊以叛臣立国,大宋每年还要岁赐,赵顼一直引以为耻。西夏国内出了变故,这真是个绝好的机会。先有俞充之表,后有钟谔之言,钟谔又把平西夏说得极其容易,于是赵顼在心里作出了一个决定:发兵征讨西夏。而一经决定,又急不可耐。他吩咐内侍:传旨,两府大臣到崇政殿议事。
俞充和钟谔并没有说错,西夏梁太后确实带人杀了李清,并把秉常囚了起来。
秉常在宋治平四年登上帝位时只有七岁,到宋元丰四年,已经是二十一岁的小伙子了。此时梁太后名义上已经归政,其实秉常仍生活在梁太后的阴影之中,每遇大事,仍由梁太后和她的弟弟梁大王罔萌讹裁决。
秉常性本平庸,于宫室之中太监宫女们的环护之下长大,其胸怀见识比之乃父谅诈已差了许多,更别说与乃祖元昊相比了。不过有一点颇出乎人之意料,身为西夏国主,却仰慕大宋,尤其是对东京汴梁向往不已。恰在此时,有一人走近了他,也影响了他。此人姓李名清,殿前的一名将军,是秉常在一次行猎中相遇以至熟悉的。之后,秉常因居宫中烦闷召李清陪侍,说说闲话。李清年纪三十左右,原本家在太原,曾在汴梁住过几年,闲话中说偶然说起汴梁风物,秉常听得啧啧称奇。如果话题仅仅到此倒也罢了,秉常说起河南地区与宋国争战不已,恼人又无奈。李清说,此处地薄人稀,得之徒惹争战,不如送给宋国,以绝战事。秉常说了一句“若能绝得战事,果然不如送给宋国”。其实秉常也是随口说说而已,真要割送给宋国,大臣们肯定会反对。但此话出于秉常之口,却也非同小可。宫中太监密报梁太后,梁太后心想这还了得,祖宗立国本不易,与宋、辽两大国并存更其不易,怎可无故把国土送给大宋?梁太后一怒之下,带人杀了李清,把秉常囚了起来。
其实梁太后杀李清、囚秉常还有一个原因。梁太后青年守寡,如何耐得后宫清冷岁月?再说人之大欲,本也难以压抑,秉常又小,谁还管得了她的闲事?于是便在后宫养了一个面首,名叫博西,装作太监模样,夜里与她同床共枕,繾綣风流。有时白天忍不住也会抱在一起风流快活一番。此事做得固然机密,恰巧又被李清识破,告诉了秉常。此时秉常已大,如何容得博西?便遣李清借故把博西杀了。梁太后见心肝宝贝被杀,暗自心疼又声张不得。恰好闻说李清劝秉常把河南之地送给宋国,便带人杀了李清,囚了秉常。梁太后之举也有公报私仇之意。
秉常被梁太后所囚之事传到汴梁,朝野广为流传,赵顼的那点子心事,两府大臣也都心知肚明,各人也在为着自身的利益打着主意。在从中书省进宫的途中,蔡确忽然笑问王珪:“大人近来圣眷如何?”
王珪说道:“圣眷甚隆。――持正何以有此一问?”
蔡确说道:“以下官看来,只怕未必。”
王珪问道:“莫非持正听说了些什么,本相倒还未知?”
蔡确说道:“下官曾闻皇上要用司马光,皇上既有此意,岂非对大人有所不满?若司马光回朝,大人还能安居相位?”
吴充曾经举荐司马光,这事王珪知道,但未往深处想过。元丰改官制,赵顼有意司马光为御史大夫,是蔡确借故拖下来的。听蔡确如此说,深觉有理,随即问道:“持正此言不差,然则如之何?”
蔡确说道:“皇上颇以征西夏为事,若征西夏,必不召司马光矣!”
王珪听了点头称是。稍顷他看看蔡确,又相视一笑,达成默契。
其实蔡确说赵顼对王珪有所不满,这话是有道理的。王珪为相,谈不上建树。他上殿说请旨,殿上说遵旨,下殿说宣旨,人称三旨宰相。宰相如此平庸,赵顼又极聪明,若议政之时一问三不知,这宰相还能当得下去?中书固然已编了<备对>,准备着赵顼随时问话。但王珪他还是能把<备对>背熟了还是上朝时带在身上?赵顼若真用司马光,王珪自然不能安居相位。中书<备对>编成,王珪条奏编修人升一官,也被赵顼驳回。赵顼说:<备对>乃中书以备朕问,非朕所欲编,编修人如何升官?中书可自备一份,抄一份给枢密院。这件事,王珪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钉子。蔡确对王珪所说还另有深意,司马光回朝,王珪固然不能安居相位,他蔡确也未必还能当参知政事?蔡确说王珪其实也是为自己固位。
王珪和蔡确刚进宣德门,见张璪走在前面,张璪也看到了王珪和蔡确,便放慢了脚步,三人走到了一处,张璪笑问王珪:“此时皇上召两府大臣进宫,大人可知所议何事?”
王珪说道:“西夏之事,朝野众口嘈嘈,皇上久有西顾之志,进宫商议此事也未可知。”
张璪叹了一口气,说道:“总是钟谔多事!——好热!”
天确实是很热,没有一丝风,行走在宫城之中,那滋味可也不好受。三人走到崇政殿时,内衣已被汗洇濕。抬头看殿里,枢密院的孙固和吕公著已经到了。
赵顼待三人行了常礼,说了声“免礼”,便直切议题。他说道:“西夏梁太后囚秉常,此事想必众卿已知。秉常乃朕所封,梁太后囚秉常,乃无朕也。朕将起兵讨伐,卿等以为如何?”说毕双目炯炯,在两府大臣的脸上巡视。
兴兵开战,祇事体大,两府大臣都没有立即回答,崇政殿里的气氛也因大臣的沉默而愈加凝重。赵顼的目光直盯着王珪,蔡确和张璪也看着王珪,要等王珪这位首相先说。王珪看了枢密使孙固一眼,这才向赵顼躬身说道:“西夏本为叛臣立国,梁太后所为,心中已无君父,陛下兴兵征讨,不谓无由。臣闻此时西夏国中甚乱,一举敉平,此亦千载之一时也。”
听到王珪赞同兴兵进讨,赵顼的脸上现出了微笑。他的目光从蔡确和张璪的脸上扫过,蔡确和张璪也躬身说道:“丞相之言甚善,此乃千载之一时也。”
赵顼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孙固,问道:“孙卿以为如何?”
王珪的话赵顼听了固然高兴,孙固却是大出意外。他觉得作为首相如此说话太过草率。他本想出言反驳,因见赵顼问自己,遂说道:“举兵易,解祸难,臣以为不可兴兵。”
赵顼说道:“朕非好兵之君,势有所必,不可不举也。朕以五路并进,敉平只在朝夕矣!”
孙固见赵顼决心已下,又有宰相推波助澜,知道自己已说服不了,只得说道:“必不得已,请声其罪薄伐之,分裂其地,使其酋长自守。”
赵顼笑道:“此郦生之说也。”
孙固反问道:“陛下欲以谁当此任?”
赵顼说道:“朕意属于李宪。”
孙固说道:“伐国大事,而使宦官为之,士大夫谁肯为用?”
孙固的话不中听,赵顼的脸上顿现不悦之色。孙固躬身奏道:“臣之言既不能为陛下所用,请解职。”
赵顼说道:“孙枢使如何出此言?朕终不许卿走!”
孙固说道:“请问陛下,既言进兵,谁为大帅?”
赵顼说道:“暂无其人。”
孙固说道:“既欲举重兵五路并进,而无大帅,就使成功,兵必为乱。臣请陛下必举大帅,使各路将有所统属。”
此时吕公著也说道:“既无大帅,不若不举兵。”
孙固说道:“公著之言是也。”
赵顼说道:“岂能因不置帅而不举兵?卿等且退,朕自有道理。”
若从军事上讲,五路进兵无大帅统一节制,岂不乱套?孙固和吕公著说的话是有道理的,而这道理赵顼并非不知。赵顼所想的是,若立大帅,兵权归于一人,再来一个“陈桥兵变”如之何?这是一。为什么非要举大帅?朕不是大帅吗?这是二。其实赵顼心里在跃跃欲试,当一位大帅。但这些话,作为皇帝,也说不出口。金殿议论举兵之事,中书赞成,枢密院反对,这也是奇事。设若中书和枢密院同声反对,赵顼是否还会兴兵讨伐西夏,这就难说。既然宰相支持,中书省支持,赵顼便不顾枢密院孙固和吕公著反对,执意兴兵了。皇帝如此,底下的将官们更是急不可耐。泾原路经略司上表询问:“应付军行战守等事,乞权许便宜指挥”。这话的意思是将在外而君命有所不受。赵顼的回答是:“本路措置事稍大奏候朝旨,如小事碍常法,许一面施行。鄜延、环庆、河东路经略司、熙河路都大经制司、措置麟府路兵马司依此。”也说是说,各路攻略大事,都得听他赵顼的。
这之后赵顼可就忙起来了,他果然以皇帝的身份做着都招讨的事,崇政殿便成了他的行辕。他宵衣旰日又精神亢奋,他设计着战争又想像着胜利。传达诏令的中使和奏报军情的专使络绎于途,不到半月,五路兵马组建完成。这五路兵马是:第一路,李宪领熙、秦七军和董毡军三万自新市城经兰州奔兴州和灵州;第二路,王中正领兵六万出麟府渡无定河奔灵州;第三路,钟谔将鄜延路及畿内兵九万三千出绥德城经米脂奔灵州,并归王中正节制;第四路,环庆路经略使高遵裕将步骑八万七千自清远军攻灵州;第五路泾原路总管刘昌祚将卒五万出庆州渡胡芦河取灵州,刘昌祚归高遵裕节制。赵顼诏令五路大军相会于灵州,则西夏无复存在。
方略既定,举兵之前总还得做些什么。赵顼先是赐鄜延、泾原、环庆、熙河、麟府各路金银带、绵袄、银器、鞍辔、象笏,又诏谕夏国嵬名诸部首领,能拔身自归相率共诛国仇,当崇其爵赏,敢有违拒者诛九族。
待到五路大军旌旗历历战鼓咚咚杀向西夏时,已经是元丰四年的秋天了。此时,在西夏梁太后的燕宁殿里,正被愁云笼罩。
梁太后囚秉常,从大处说,实在是不得以而为之,她是怕秉常不知轻重,听信李清的话把西夏的河南地区双手送给宋国。她必杀李清,却不会杀秉常。秉常是她的亲儿子,谅祚也就这一个儿子,杀了连做国主的人都没有了。始料不及的是大宋国会因此而发兵征讨。她知道,西夏的满朝文武都知道,宋国赵顼早就想平了西夏,如今恰好有了由头。寻常的边界冲突何年没有?却也是互有胜负,吃不了大亏。现在赵顼五路并进,分明是倾国来战,梁太后如何能不忧虑?西夏的满朝文武如何能不忧虑?适才在光政殿议政,大臣们群情汹汹,倒还有敌忾之心,年轻的将军们揎臂捋袖争着领兵迎敌,即便文臣,也未有人言降。大臣们能同仇敌忾,这对梁太后是一个安慰,但未能定出应战方略。退朝之后,梁太后回到燕宁殿,真是坐立不安。她在考虑对策,更是在等一个人。她问坐在身旁的罔萌讹:“灵空大师如何还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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