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熙丰遗事》第35/134页


甲重行检定,将逐县见户口都数,除疾病、老幼、单丁、女户别为附保
系籍外,其余主户两丁以上,自近及远,结为大小诸保,各立首领,使
相部辖。如此,则富者逸居而不虞寇劫,恃贫者相保以为存;贫者土著
而有所周给,恃富者相保以为生。使贫富交相亲以乐业者,谓无如使之
相保之法也。所有置保及捕贼赏格,保内巡逻,更相约束次第条例。愿
陛下赦臣狂愚,假以诘盗之权,使因职事遍行畿县,得奏差选人一两员
及得选委主簿、尉,与当职官吏参校旧籍置法。于编户之民,不独生聚
宁居,使桴鼓不鸣;绵以岁时,不为常情狃习所废,规模设施推及天下,
将为万世常安之术……
好一个生聚宁居,桴鼓不鸣!在赵子几的言事书里,画出了这样一幅绝美的图画。赵子几绝不是鼠目寸光,他欲以一得之见放于海内,畿县之举置之天下,并誉为“万世常安之术”!
赵子几之言,轰击着王安石的神经,使他的思维之弦发出了一片和鸣之声,欲富民强国,必须有一个稳定的秩序,这就是安定:外无异族入侵,内无盗贼滋扰。盗贼生于庶民之中而使庶民寝食不安,则民何由富?赵子几恰好提出了“万世常安之术。”
赵子几是站在平地远眺,为村舍绿树所遮蔽,所见并不远。王安石是站在山巅俯视,可以越过云锁雾迷的山岭,看到平畴的绿浪和大河的波涛。
立法!
王安石在紧张的思考着。突然,如宁静中击响一声钟罄,昏黑中闪现一点星光,他的心灵一阵颤动,保甲,并非只如赵子几所言,它的内涵,它的作用,要比赵子几所言广得多!曾与赵顼论及的义勇、弓社、民兵诸事仿佛全可入于保甲之中,如此,则保甲非惟安内,并可御外!应立即下司农寺详定!他脱口喊道:“来人,去请吕……”他没有说下去,他想起了吕惠卿为父守制,去了润州,现在是曾布了!
此时,张世英走了进来,说道:“相公,邓绾邓大人来拜。”
王安石一笑。不错,邓绾到京了,在紧张的思考中,他把此事忘了。他对张世英说道:“快请。”说毕就迎了出来。
邓绾是个有心人,早已向在顺天门诇候自己的内侍打听到了王安石的住处。邓绾昨晚是住在顺天门驿站里的,他在东京没有房子,按制可住在太庙附近的官舍里,那是专为州、县官员上京时住宿的。但住在官舍,有一样不方便,只要一住进去,便有两名军士随身侍候,晚上不得外出。那些难得上京的地方官,如何肯这等拘束?因此,官舍虽有,却很少有来京官员去住。便是邓绾,也想在保康门附近赁上一间客房,住得自在。保康门在相国寺桥南堍,离王安石家不远,邓绾便想拜访了王安石再寻住处。
王安石家并不难找。邓绾敲开了门,对张世英说了名字,见张世英进去通报,心里也不免忐忑。他和王安石并不熟悉,只是在向赵顼上书时也给王安石写了封信和一篇颂。这是文人习气,也叫“干谒”,实在是以文敲门。李白写“生不用封万户候,但愿一识韩荆州”,便有点肉麻;邓绾写“王安石是伊、吕之佐”,也不免过誉。这是通病。王安石虽只是参知政事,其实是赵顼面前第一信臣。朝中大事,均由王安石一言而决。他邓绾不过是小小的宁州通判,能见到王安石吗?王安石真有倒履迎客、扫榻待士之风吗?邓绾正站在门口疑惑不定,只听张世英说道:“有请邓大人。”话音刚落,只见张世英身后走出一人,冠袍齐整,口中说道:“是文约来了吗?”
王安石一声“文约”,大热的天,邓绾只觉浑身每个汗毛孔都如浴冰水,沁凉舒坦。心中一喜,连忙快步上前,一躬到地,说道:“绾甚失问候,不敢劳动大人相迎。”见王安石躬身还礼,又忙双手托着王安石的手臂说道:“不敢当得大人之礼。”说完,和王安石相视哈哈大笑。
这笑声,是交流,也是沟通。邓绾原有的一点担心在笑声中烟消云散。
客厅里,王安石和邓绾言笑晏晏。邓绾自从接到诏书入京,路上走了两个多月,此刻,在他身上仿佛还感觉到群山中的烟岚和驿路上的风尘,它们诠释着沿路的客思和风情,并渐渐溶入对王安石仰慕和赞颂的言词之中。听着邓绾侃侃而言,王安石忽然觉得他有点像崔台符。崔台符是大理寺职官,当年王安石和司马光在御前详议阿云一案,首次提出案问新法,举朝哗然,大理寺鼎沸,崔台符曾拍案大叫“数百年来误用刑名,今天乃得其真。”大理寺推行案问新法他是出了大力的。近日许遵因错审一案而落职转官,何不让崔台符出任大理寺丞?至于邓绾,似是可用之才,可以先出任检正中书孔目房公事,过几天再推荐去谏院,这是要紧所在,言官缺人啊!想到这里,王安石笑问道:“家属可曾俱来?”
邓绾答道:“承急召,绾匆匆上路,未知所命,不敢带家属来京。”
王安石说道:“依我之见,你未必再归宁州了。”
邓绾听了,心里暗喜,连忙躬身再谢。他看了王安石一眼,笑说道:“介甫脸色黧黑,我老家习俗,用芫荽挤汁洗涤,其黑当去。”
王安石也笑道:“天生黑,芫荽又有何用?安石非小女人,何必介怀?”
送走了邓绾,王安石没有回客厅,他伫立在院落内的老槐树下。老槐树密叶重叠,遮住了阳光,一地浓阴中,只有很少几个细碎的不规则的光斑。知了还在不停的鸣叫着,这叫声,仿佛在向人们催送着热浪,即便站在槐阴之中,也感到热浪一波波的袭来。此刻,王安石不想倾听知了在向人们述说着什么,也没有觉着衣襟已被汗湿,他的思绪早已远离了老槐树阴,随着天上的浮云,飘舞游移。
他从邓绾又联想到了李定和王韶。范镇因举荐苏轼、孔文仲两人不用而气恼,以至一怒致仕,王安石举荐的李定、王韶两人又何尝用了?李定从秀州回京,顶了个太子中允衔,迁延半年多,不能任职,反落了个“不孝”的骂名。王韶在秦州也倍受排斥,直弄得被李师中撤职查问。数年岁月流水般过去,“平戎策”仍留在纸上。韩缜去了秦州,王韶身上已无羁绊,该有所动作了吧?不是上表要大相国寺的住持智缘去的吗?智缘也该到了吧?如果真让结吴叱腊立国,再收拾起来就大费周折了!想到这里,王安石一声叹息:“欲建功立业,又何其难啊!”





正文 四十四、为招抚俞龙珂,王韶三人入青唐
狗狗书籍 更新时间:2010-9-12 9:11:56 本章字数:7008

“欲建功立业,是何其难啊!”王韶仰天发出一声叹息。此时,他正匹马立在古渭寨的东边,从古渭到秦州成纪县城的大路上,渭水岸边。既不是愁绪满怀,也不是逸兴遄飞,他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回想千里叩阙,幸遇王安石,荐来秦州,弄了个“掌机密文字”,逐渐到提举西部蕃事。然而,三年来,非但只事未成,倒消磨了沈腰潘鬓,连万丈豪气也消磨了九千九!
梦的重复和链接并不能变成业绩,业绩是要靠一步一步的进取。然而当他每想向前踏出一步,他的上司,他的同僚就会阻止、中伤和参劾。他很难记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李师中和向宝反对自己的。李师中是秦州知州,向宝是秦凤路都铃辖,都是上司。是从他除提举西部蕃事,提出营田和在古渭建市易司?在王韶的胸中,他的平戎策的第一步,是开古渭,然后取青唐。古渭和青唐建军,作为秦州的屏障,与秦州连成崎角之势,则西夏不足虑。而开古渭,在古渭建军,首先要使古渭成为一个经济中心。这就是王韶要在古渭建市易司的本意。营田,把未开垦的荒田分给弓箭手耕种,一举可以两得:增加边储;使弓箭手知道守边就是守家。渭水岸边,以及古渭西边的滔河岸边,荒田在在都是,偏偏他说错了地方,中使李若愚前去查勘,说是只有一顷,还是人家的熟地。遂参了他一本。在古渭建市易司之初,他确实给亲朋借了一些钱,而这些钱到李若愚查勘时尚未还清,这自然也是一条罪状。他落职了,要去秦州听候处置。王安石奏明赵顼,让王韶暂留古渭候旨。
王韶早在赴阙求官之前,曾在蕃部三年,了解各族情状。隆博和托硕有仇,他是知道的,而且,隆博和托硕与王韶都有交情。他想出面化解,即便董裕欲出兵助隆博,他自信也能说通。不想事不由人,李师中令向宝出兵,诛杀董裕二百余人,纷争暂歇,怨仇仍在。
董裕既败,蕃僧结吴叱腊劝说董裕前去武胜军(熙州)立国,和西夏谋姻,然后吞并诸羌。这样一来,在大宋的西部,除了西夏,又多了一个敌国,而这个敌国,原本就是王韶要收入大宋版图的。
王韶眼睁睁看着蕃部形势朝着不利于大宋的方向发展,却又毫无办法。李师中落职了,代之以窦舜卿知秦州,而窦舜卿在继续参劾王韶。
如果没有王安石在朝中维护,王韶或许早已被落职回家了。直到韩缜知秦州,奏说王韶所指之地确有四千余亩荒地,王韶得以官复原职。王韶是秦州换了李师中、窦舜卿两任知州后复职的,他现在的职务是节度使推官、提举西部蕃事、领古渭源市易司。
在王韶劝说之下,隆博和托硕已经和好,董裕未去武胜军,王韶也在劝他内附。当前最要紧的是取青唐。青唐离古渭三百里,酋长俞龙珂,部族十二万人,如说他内附,则平戎策的第一步即告成功。俞龙珂部族好僧,据说结吴叱腊又将去青唐说项。自己也曾写信给王安石,请大相国寺住持智缘大师前来相助,计算日期,也该到了。
边寨的秋天来得特别早,刚进八月,树叶渐稀,路草已萎。放眼望去,只觉满目浑黄。而天却是出奇的兰,幽幽的,连一丝云彩都没有。王韶怅然四顾,心绪茫茫。
这几天,王韶都要来到此地,或伫立沉思,或策马狂奔。他来此地是等候智缘大师,也是排遣内心的躁急。
时已近午,王韶正打算回市易司,恰有一只大雁往头顶飞来,叫声苍凉,似在寻找归宿之地,又如在呼朋唤侣。他忽然觉得有一股气,有一股力,有一种情绪需要宣泄。他拈弓搭箭,朝着飞雁,“嗖”的一箭射去,箭到雁落。忽听有人喝采:“好箭法!”声到人见,从小土堆那边走出两个人来。
这两个人骑着马,不徐不急控辔慢行,马蹄得得的朝这边走来。王韶一眼瞥见来人是身穿紫锦袈裟的僧人,心里一喜,连忙策马迎了上去,离得有十几步时,便翻身下马,朝两人先躬身行礼,恭恭敬敬的问道:“是智缘大师吗?王韶在此恭候多时。”
两人翻身下马。智缘大师合掌说道:“贫僧智缘,有劳大人远迎。”接着又指着另一人向王韶介绍说:“这是怀丙大师。”王韶听说是怀丙大师,素知怀丙有神僧之名,与智缘同来,真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连忙躬身行礼。
其实王安石自接到王韶来信,说要请大相国寺住持智缘西行相助,倒也没有耽搁,第二天就奏明赵顼,下旨要智缘着即西行。此时怀丙大师正好在大相国寺,智缘和怀丙一说,两人一样心思,原本就有西行会会蕃僧结吴叱腊之意,正好结伴同行。
又客气了几句,三人一齐上马,王韶在前,往古渭源城市易司走去。
古渭,即古渭寨*。古渭是俗称。说“古”,此地在盛唐时曾经繁荣过,而早在汉代,便已有人聚居。或许是在荒原上孤悬久了,最初那商旅的惊喜和诗人的清吟,在岁月的沉积中竟未留下什么痕迹。甚至,那些曾经打上盛唐印记的建筑,也已被蒙蒙的细雨淋化,被悠悠的微风吹散。渭河在渭源城的南边流过,像是在证明着什么,又像在诉说着什么。曾经被人遗忘,又被人记起,这就是渭源。而此时的渭源,房屋说不上鳞次栉比,行人说不上摩肩接踵,却也有千余人家了。它与王韶结了不解之缘,王韶的沉浮牵连到它的盛衰。自从王韶在此建了市易司,古渭有了几家商号,而商旅一到,客栈饭店相继开张,这古渭便渐渐有了生气。五天一个集,到集市那天,各部族蕃民从百里外赶来,说得上是黄尘滚滚,人头攒动,甚至西夏都有边民过来赶集了。
智缘和怀丙两人随着王韶从渭源东门进城,王韶在前,依次是智缘大师、怀丙大师、正是午饭时分,街人行人不多。尽管临近边界,倒还安祥平和。满街的招牌幌子挂了不少,除了饭庄、酒楼、客栈骡马店这类做旅客生意的,还有瓷器、南北货、绸缎、木器之类商店。十字街口搭着几个芦席棚,做着糕饼生意,五、七个人簇拥着争买,衣物风貌自然与东京汴梁无法相比。倒是智缘和怀丙披的紫锦袈裟十分扎眼,惹得行人注目。市易司在城西,他们穿城而过,也不过二、三里远近。到了市易司,王韶一声吆喝,早有几个军士过来侍候着下马。市易司的两扇大门大开着,站在门口,可见里面参差数十间屋,一式的清堂瓦舍,虽非画栋雕梁,在渭源算是好的了。中间一排三间正厅,便是王韶的阅事之所。王韶满面陪笑,礼让进了正厅,分宾主坐下。王韶自坐主位,客位上依次是智缘大师、怀丙大师。军士上了茶,王韶把手一拱,笑道:“智缘大师佛驾光临,韶好生喜欢。”
智缘大师连忙合掌还礼:“王大人多礼了,贫僧奉旨前来,路途遥远,只怕误了大人军机。”
王韶又向怀丙一拱手笑问道:“久闻怀丙大师云游四海,难觅踪迹,当年河中府智取铁牛,天下知名。今偕智缘大师同来,韶幸何如之。”
怀丙大师合掌说道:“偶得虚名,有劳大人挂怀。”
正客套时,一阵马蹄声响,接着便听一人大声说道:“王韶,王提举,有酒吗?快拿酒来!”声到人到,只见一人大踏步走进客厅,身后跟着一个少年。此人四十左右年纪,身材微胖,白面无须,神色骄横,一付旁若无人的样子。跟的少年,才只十六、七岁,身形灵便。来人见智缘、怀丙两大师,不觉一怔。王韶连忙离座,一把拉着来人说道:“我给你引见两位当世高人。”接着说道,“这是李宪李公公,秦州走马承受,也是韶的好友。”随即又把智缘、怀丙向李宪一一引见。李宪闯进客厅,智缘、怀丙因不认识他,都端坐不动,王韶引见时才站起来见礼。来人既是李宪,跟随他的自然便是童贯了。李宪骄横,武功倒也不弱,童贯却是顽皮而又奸巧。童贯见智缘和怀丙身披紫锦袈裟,颏下白须飘飘,显是有道高僧,倒不敢胡闹。
从古渭往西北五十里,有一条河,河名叫滔河。它出自西山峡谷,日复一日地,从古渭以北,向秦州流去。它并不因为没有行吟诗人的关注而暴怒或忧郁,它静静的躺在荒原上,有时也有急浪拍击,溅起几朵欢乐的浪花。滔河的北边,便是西夏的国土。
王韶和智缘、怀丙三人站在滔河岸边,默然望着对岸那一片与南岸一样,浸透了眼泪和鲜血,孕育着希望和欢乐的土地。正是辰初时分,太阳升出于东山之上,大地上弥漫的晨雾在缓缓游动,渐渐变薄变得透明。没有画角之声,也未见军士的剑矛,偶然听到吆喝牲口之声,过后便是静寂,一种秋天清晨所特有的静寂,一种平和和安谧。
自从韩绛出任陕西安抚使,前往庆州视事,两国已在沿环庆路边界陈兵数十万。而秦州一带,却相安无事。然而,在这平和和安谧之中,却孕育着一场无声的战斗,一场对青唐俞龙珂的大争夺。蕃僧结吴叱腊,诱董裕不成,打算取青唐以立国,西夏也正谋取青唐以胁秦州。就在昨天,智缘一行人初到古渭,王韶和李宪与之宴饮之时,俞龙珂派快马送来请柬,要王韶在今天午时赶到青唐,说是有要事相商。俞龙珂的邀请透着某种玄机,或者说是杀机。来送信的人王韶认识,问起俞龙珂究竟有何事相商,来人只是吱唔,后来被问不过,才说,明天结吴叱腊要来青唐,俞龙珂也通知了西夏。听说结吴叱腊和西夏都去俞龙珂部属,此行必定凶险,李宪要王韶带一千军士去,王韶没有答应,却只请了智缘、怀丙两位大和尚同行,王韶连随身佩剑都没带,也算是艺高人胆大了。从古渭到青唐三百里,除在甘谷城附近一段山路颇为险峻,沿途沙滩荒原,并不难走,凭王韶诸人的快马,只消三个时辰便可赶到。三人路经滔河,立马边界,想看看西夏境内的动静。他们看到的,与大宋境内一样,静静肃立的山,缓缓流淌的河,和白沙黄土,绿树青草。“边关”这两个从汉唐以来被诗人吟咏了无数次,足以使壮士热血沸腾的字,其实与本土并无二致。
王韶冲在秦州蹭蹬跌扑近三年,备受排挤挫折,深知功业之难,却仍在一步一步的实践着最初的《平戎策》的设想。他一直在解读并诠释着“立马边关”的含义,一种在边关盘旋千年、寄附于沙场白骨之上的苍凉的精神。因此在此时此刻,并不显特别的激动。他把缰绳一拎,说道:“两位大师,我们上路吧!”
智缘、怀丙答应一声,三匹马绝尘而去。
青唐俞龙珂,是羌属中的大部落,早在盛唐时候,已经内附。唐朝由盛到衰,诸羌皆脱出大唐藩篱。大宋立国百年,甚至在西夏元昊立国,范仲淹和韩琦巡边之时,都未曾想到这块土地。王韶叩阙求官之前,曾入青唐见过俞龙珂,说起归附大宋之事,俞龙珂没有答应。近年来,西夏与大宋边界屡屡生事,两国也同时瞄上了青唐:西夏取青唐则可以胁秦州,大宋取青唐则危及西夏肘腋。此时,蕃僧结吴叱腊游说诸蕃部,准备立国,也把目光盯上了青唐。立国并非小事,要创文字,立法制,非胸罗大有之人方能成事。结吴叱腊原本是河州积庆寺的住持,不仅武功精纯,佛学精湛,在蕃部有活佛之称。既有立国的异志,文治一道实不能小觑。二师弟结吴景立不会武功,接替结吴叱腊做了积庆寺的住持。俞龙珂再三权衡利弊,以为跟着结吴叱腊立国,与西夏联姻而与大宋为敌,必将后患无穷,在西夏与大宋之间,不论从历史渊源还是从地域上看,都以内附大宋为上。必不得已三者择其一,当择大宋。俞龙珂有此心思,却也不甘自售,更不愿得罪结吴叱腊和西夏。韩绛出任陕西安抚使经略边事,西夏加紧了对俞龙珂的羁縻,派国师灵空大和尚和国主秉常的舅舅罔萌讹赴青唐说降俞龙珂。俞龙珂得此消息,连忙急信王韶和结吴叱腊,约定时日,赴青唐议事,其实是要大宋、西夏和结吴叱腊三方龙争虎斗,他便从中取事。
午初时分,王韶一行三人赶到青唐。刚进寨门,便有人前面领路,直引至议事厅前下马。只听一声“大宋提举蕃部事宜王韶王大人到”,俞龙珂笑容满面,从议事厅里迎了出来,一面向王韶抱拳行礼,嘴里连说“俞龙珂未曾远迎,恕罪恕罪”。一眼瞥见智缘和怀丙两大师身著紫锦袈裟,显见是有道高僧,连忙说道:“两位大师……”不待王韶引见,智缘合掌说道:“贫僧智缘,忝为汴梁大相国寺住持。”怀丙接着合掌说道:“贫僧怀丙,忝为金陵太平兴国寺住持。”俞龙珂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道:“俞龙珂今日何幸,得见两位佛驾!”
蕃部好僧,俞龙珂早就听到过智缘和怀丙的名头,不想今天两人齐来,真是满心喜欢,引见之后,忙请入厅就座。王韶三人,随俞龙珂走进议事大厅,举目一看,不觉一怔。
这议事厅是俞龙珂议事和聚宴之所,一厅带两厢,东西宽五、六十步,进深三、四十步,虽不比东京皇宫的瑰丽华美,却也宏大敞亮。大厅靠里一排成弧形设了十个座位,不分主客,都是一椅一案。此刻,在中间靠右的座位上,已坐了两人,一人是大和尚,身披大红袈裟,正合掌当胸,闭目端坐。另一人三十多岁样子,身著蕃服,剃了个元昊头——光头上结着三根小辫,显然是西夏人。
这两人,正是西夏国积香寺住持灵空大师和国主秉常的娘舅罔萌讹,比王韶三人早到半个时辰。陡见王韶三人进厅,也是一怔。俞龙珂一一引见安座,王韶紧挨灵空大师坐下,向左依次是智缘大师、怀丙大师。大宋和西夏边界不宁,已成敌国,罔萌讹和王韶互相瞪了一眼,又扭转了头。众人坐着,一时无话可说。稍顷,智缘大师说道:“久闻积香寺浮图九级玲珑,光华千丈,惜未得一见。”
灵空大师说道:“敝寺浮图九级玲珑是实,光华千丈是过誉。贵寺十绝,名传天下,贫僧心向往之。怀丙大师行走江湖,奇计取铁牛,被誉为神僧,贫僧心仪已久。今日得见两位大师,大慰平生。”
两句客气话说完,又是沉默。正枯坐间,忽听门外报说“结吴叱腊活佛到”,众人都是一怔,接着便见俞龙珂笑容可掬领了一人进来。只见结吴叱腊年近六十,身形高瘦,颏下一部花白胡子,头戴一顶扁帽,身穿赭色长袍,模样倒也并不凶恶。
结吴叱腊见大宋和西夏都已有人就座,一怔之后,便知今日此行无功而返。他站在门口心念电转:原来今天俞龙珂邀请自己竟安了一个套子!再看座中,大宋三人的东边尚有一座,如若就座,必定是坐在西夏灵空大师和罔萌讹之下。看这仗势,自己的计划已经难售,坐下也无甚意趣。就这样走,又有点不甘心。但自知别说与大宋争青唐,便是与西夏争也争不过。不走,讨没趣吗?
结吴叱腊招呼都没有打扭头就走了。结吴叱腊一走,灵空大师心念电转:“大宋国智缘和怀丙,这两人自己不论是佛学还是武功,都不能与之相比,张论起来半点也讨不了好,只好一走了之了。”他站了起来,合掌说道:“阿弥陀佛,贫僧告退了。”
俞龙珂连忙伸手虚拦一拦,说道:“何必急着要走?不是说好要多盘桓几天的吗?若嫌待客简慢,俞某就此谢过。——来人,上菜!”说毕,向灵空大师和罔萌讹打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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