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熙丰遗事》第44/134页


沈括说道:“这便是下官好友卫朴。”卫朴遂向王安石拱手说道:“学生卫朴见过大人。”
王安石说道:“久仰卫公子精通天文历数,今见公子风范,果然玉润珠辉。”
卫朴谢道:“大人谬奖,令学生汗颜。大人贵为宰相,一言以为天下法,却有古人扫榻待士之风,学生好生佩服。”
王安石一笑说道:“卫公子过誉了。”遂又问沈括:“刚才满院闯府之人,是存中打发走的吗?”
沈括说道:“是卫朴略施小计打发走的。”
王安石对卫朴微微一笑,意存嘉许。王?原本与沈括熟识,只不认得卫朴,此时一一见礼,请沈括和卫朴厅堂叙话。
*据岳簏书社九二版《续资治通鉴》第九一九页载:“东明县百姓千人,诣
开封府诉超升等第出助役钱,本府不受,遂突入王安石私第。……又诣御
史台。“
又据中华书局版《宋史》第四三0一页载:“东明县民数百诣开封府诉超升
等第,不受,遂突入王安石私第。安石谕以相府不知,诉之御史台。





正文 五十三、沈括无意中听到了吕惠卿的秘密事
狗狗书籍 更新时间:2010-9-21 9:21:35 本章字数:5678

沈括踏入仕途不久,在王安石面前,他是后生小辈。按王安石的声望名位,沈括如仰北斗。沈括本人文武兼资,天文、方志、律历、音乐、医药、卜算无所不通,也甚得王安石器重。当吕惠卿因父丧回润州守制,韩绛向王安石举荐沈括,王安石也甚以为是。沈括和王安石、韩绛认识是在进士及第之后,与卫朴的订交则要早得多。沈括的父亲任沭阳主簿,沈括随父就读。沭阳县地依沭水,因河道雍塞,漫为数十里泽国,年年水患,庶民不胜其害。沈括带人因地就势,筑堰修渠,有九堰百渠之多,水患尽除,又得良田七千余顷。其时,沈括年方二十。这是沈括踏入仕途之前的得意一笔,堤堰之上广植槐、柳,也成了沭阳县的一景。沈括也常在中夜独立于堤堰之上或仰观星斗,或趁月试剑。一次夜读得倦了,走到这堤堰之上,头上有月皎然,槐、柳婆娑弄影,沈括兴之所至,拔剑起舞。文人使剑,于一招一式中可见其书卷之气,使剑便如行文,或急或徐,忽快忽慢,或奇峰突兀,或平地波澜。纵跳腾挪,有如起承转合,奇招绝学,便是妙语警句。沈括正使到疾处,忽见一团白影往剑撞来,略一愣神,便觉手腕一痛,长剑脱手飞出。沈括连忙踏上一步,拍出左掌,只听“啪”的一声,沈括震退一步,右手一抄,恰好把长剑接在手里。定睛看时,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笑嘻嘻站在面前。
这少年见沈括看他,笑说道:“没抢着,佩服佩服。”说完,脸色一端,一副小大人样,向沈括一抱拳说,“沈兄在上,小子卫朴多有冒犯。”
沈括心想:“沭阳人认识我并不奇怪,只未人听说有此人物。小小年纪,功力已与我在伯仲间,身法之快捷竟还在我之上。”因见卫朴行礼,连忙插剑归鞘,还了一礼。夸道:“卫公子好功夫。”又问,“卫公子是本地人吗?”
卫朴说道:“就住沭阳城里。”
两人边说边沿着堤堰往城里走去。此时明月已到中天,人在清光中,只觉心神具醉。沈括感叹一声说道:“今日天上一轮,清美无比,然则盈虚之外,尚有月蚀。明夜此时,只怕全沭阳人都要惊呼‘天狗吃月亮了’!”
卫朴说道:“据我推算,月蚀将从明夜亥时两刻开始,子时不到结束,总共不到半个时辰。沈兄以为如何?”
沈括停下脚步,两眼盯着卫朴,仿佛是要重新认识。他惊奇又高兴,忽然伸出双手,与卫朴相握,仰天哈哈大笑。这一阵笑,两人遂成莫逆。
沈括是治平四年冬因母丧离京的,当时是馆阁校勘,编校昭文书籍。他祖籍钱塘,母亲葬在西湖侧畔、小孤山脚下的一块风景绝佳之地,沈括便在母亲坟前结庐守制,以书剑为伴,度过悠悠岁月。
按说,远离了仕途的风波和京都的烟云,贴近了西湖的涟漪和钱江的浪涛,沈括在丧母的哀思之余,可以潜心读书了。其实不然。朝中的人事更迭或某个新的举措常使他心潮浪涌。他不是个中人,他更有时间思考,他的思绪便能像春草般的鲜活,夏荷般的沉郁,秋桂般的飘渺,和腊梅般的疏朗。王安石推出革新的举措,是在进入中书省任参知政事、设置了制置三司条例司之后,与司马光辩论“阿云一案”,可以说是一场前哨战。仿佛是政坛两巨人,彼此一撞,山摇地动,自此便各树一帜。其实,朝中赞成王安石意见的居多,且不说皇帝赵顼,稍后奉命二次详议此案的韩维和吕公著便赞同王安石。韩维、吕公著、司马光、王安石,人称“汴梁四友”,可见其对朝议的影响。时间和距离滤去了沸腾的情绪,传到沈括耳中,便只剩下孰是孰非的思考和评判。带着历史的冷峻,沈括站到了王安石的麾下。
其后,青苗法在全国颁行。在经过又一次的纷争之后,王安石的声音越过千山万水,传到沈括的耳中时,固然已经时过境迁,仍觉如同雷震。这便是王安石的三句名言:天变不足畏、祖宗之法不足守、人言不足恤。博学如沈括,自然知道王安石这三句话的意义。这是面对一种束缚和禁锢所发出的呐喊、宣言和誓词,有着俯仰百世、傲然立于天地间的气概。沈括站在孤山之顶,举首北望,满目烟云。他弹剑长啸,只觉胸臆中豪气充盈。
三年守制期满,沈括打点行装,准备回京都汴梁复职。他忽然觉得京城有点神秘和陌生,仿佛他离京不是三年,而是三十年、三百年。然而他又有点好奇,有点跃跃欲试。钱塘春早,才进二月,柳枝已经摇绿,小桃也已展瓣。庐舍前有一块半亩大小平地,曾经点缀残冬的小草已经青了一片。他悠然漫步,却又思绪联翩,清风拂然,只觉浑身上下有一股力量在涌动,他取过剑来,便在这空地上一招一式的演练起来。沈括幼遇名师,学的是陈抟著的九室指玄。陈抟在华山潜修,与丁少微一山之隔,九室指玄讲的是练气之法,与丁少微的真一服元气法同属道家气功。在九室指玄篇末,附载一段剑法,沈括称之为玄玄剑法,于疏狂中见绵密,彼具文人俯仰吟啸的韵致。沈括此时使来,时急时徐,或蹲或立,移形换影,毫无涩滞。忽然“嗖”的一声,一物向沈括袭来。沈括使了一个身法,用剑扁着一迎,将触未触之际,顺势一引,原地打了个转,再把长剑一伸,剑面上落着一物,却是一个二两大小的银锭。沈括笑说道:“卫兄弟,承蒙厚赐,出来吧。”
来者正是卫朴。自从沭阳城外堤堰之上一笑订交,不觉数年过去。卫朴淡泊功名,练武之余,精研历数,也甚有心得。与沈括数年不见,虽有书信往来,却甚想念。细算沈括守制将满,便想南下钱塘,见过沈括后再同上汴梁,也好认识些京都人物。路上行了几日,寻到沈括庐舍,远远望见庐舍前剑气飞腾,知道沈括正在练剑,便想和沈括开个玩笑。他悄悄掩近,隐身树后,见沈括一柄剑使到精妙处,随手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银子朝沈括打去,恰好被沈括接住。因见沈括出声招呼,也就一笑走出。
西湖波嫩,孤山风软,湖畔的柳枝,渐渐摇出了一个明丽妩媚的春天,沈括陪着卫朴在杭州游览了半个多月,这才雇舟北上。船过秀州,恰遇逆风,到华亭时,已近中午。卫朴吩咐船家靠岸,对沈括说道:“这船坐得太闷气,何不上岸走走,寻个好去处喝两杯?”沈括说道:“也好。”
这华亭镇是华亭县衙所在地,街道夹河而建,街面甚是齐整。卫朴和沈括上了岸,走不多远,见酒旗斜插处,“天星楼”三字映入眼帘。卫朴手中摺扇一指,笑对沈括说道:“高楼临河,倒是个喝酒之处。”沈括点头称是。
两人进了天星楼,早有小二迎了上来,见二人气度不凡,连忙带到楼上雅座。卫朴遂点了些春韭嫩笋新鲜蔬菜,吩咐再烧一尾鲈鱼,两人凭穸把酒,慢慢的喝着。刚喝了两杯,便见店主急匆匆上楼来,先打了一躬,接着陪笑说道:“衙门里来人传话,说知县大人约人吃饭说话,要闲杂人回避,小店可不敢得罪知县大人,就请两位客官移席,这尾鲈鱼就算小店奉送。”
卫朴“啪”的抖开摺扇,扇了两扇,笑道:“店家不敢得罪知县大人,便敢得罪区区在下吗?不怕我一把火把你这天星楼烧掉?”
这店主弯腰控背,连连作揖,说道:“公子说笑了,小店自然也不敢得罪公子你。”
卫朴说道:“着啊,这不结了?你差人告诉知县大人,就说天星楼有人在喝酒,叫他换一个酒店吃饭说话吧!”
店主“这、这……”两声,不知如何说好,他见卫朴衣着气度像个贵介公子,沈括端凝厚重,越像个有来历的,正急得苦着脸直打转。沈括说道:“你们知县大人也未必有要紧话在酒店里说,怕我们听了去。你用屏风把中间隔开,我们两不相扰,如何?”
卫朴说道:“就这么办,叫小二再添半斤酒来。”
华亭县的知县名叫张若济,今天确实有要紧话在天星楼酒店说。
张若济是吕惠卿的弟弟吕升卿的同榜进士,吕惠卿因父丧在润州守制,先是命人在常州置了一处田庄,吕升卿见了学样,便托张若济在华亭给他代置田庄。因为吕升卿后面有个吕惠卿,张若济自然不敢怠慢。羊毛出在羊身上,今天张若济请了华亭县有名的四个土财主,要他们一人拿出一千贯,给吕升卿置田千亩,他还能落下五百贯,也没有白忙。
其实,沈括和卫朴只不愿挪地方喝酒,并不在意张若济要说什么话。但一屏风之隔,说话声清晰,要不听也不能。先时听到一阵“大人乃民之父母”、“大人明镜高悬,断案如神”之类奉承话,都争着向张若济敬酒。乱了一阵,只听一人――听口气是张若济――说道:“今天请四位小饮,实是有事相商,不知诸位肯不肯给本县面子。”
接着是乱纷纷的应道:“大人有话请说”,“大人有事只管吩咐”,“大人的事便是小民们的事”。
张若济说道:“朝中口口大人要本县在华亭代置些田地,本县一年能有多少俸禄?自然要向诸位借了,也不要多,一人一千贯,诸位意下如何?”
卫朴听到“口口大人”四字,用筷子蘸了酒在桌上竖着写了两个口,成了“吕”字。沈括点点头,略停一停,也用筷子蘸酒写了“惠卿”两字。屏风那边一时无话。在土财主心里,一千贯的份量必竟不轻。张若济干笑一声,说道:“怎么都不说话了?朱庠,你先发个话。”
朱庠说道:“大人明见,小民能有多少家财?若是出个一、二百贯……”
张若济打断朱庠的话说道:“你当本县是向你们化缘吗?你在东横沟那片地是多少亩?不下两千亩吧?县衙簿子上只登记了五百亩!你是愿把漏登的一千五百亩地充公呢,还是把这几年逃掉的税补了?”
朱庠忙不迭说道:“大、大人,小民愿出一千贯,只求大人高抬贵手。”
张若济说道:“卫公佐,你强买西桑墩那几十亩地,逼死一条人命,这案子本县一直压着,你总不想弄得倾家荡产吧?”
卫公佐说道:“小民情愿拿出一千贯,案子结了,小民自然还有一番心意。”
张若济说道:“吴延亮,卢及远,你们意下如何?”
吴延亮和卢及远齐说道:“这一千贯小民愿出,只是……”
张若济问道:“只是什么?”
吴延亮和卢及远说道:“只不知口口大人有没有借条。”
张若济说道:“本县自当代口口大人出具借条。”
沈括和卫朴无意中把吕家托张若济置办田庄一事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官场腐败,在沈括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倒是瞒田逃税,关乎治道,不能小觑。卫朴年轻气盛,又孤傲清高,听得这般魑魅手段,胸中如何不气?只碍着沈括,不好发作。他用筷子在桌上写了一个“走”事,往桌上丢了一块银子,起身就走。他的本意,是要张若济知道,他的这番作法被人听去了,好叫他睡不安枕。沈括见卫朴要走,一笑跟上,两人扬长走出天星楼。
又走了十余天,沈括和卫朴到了京城汴梁,在保康门附近租了间房,安顿了下来。本打算过几天再去看望王安石,因听人说东明县来了上千人,先闯了开封府,又去闯丞相府了,沈括遂和卫朴径去王安石府上。
此时全城人都在传说东明县人如何如何,有些好事的尾随在后看热闹。沈括和卫朴走到上土桥南堍,便见桥头聚集着几十个人,朝着王安石府上指指点点。卫朴心想:若能解得王安石这围,见面才好说话。他一掐时间,便知东明县人尚未吃中饭。略一转念,得了一个主意。恰好见街混子毛二在附近闲逛,遂用摺扇招了两招。那毛二见招,忙走过来叉手扎脚的站在卫朴面前,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公子是叫我毛二吗?”
卫朴心里暗笑:“只听这名字就知不是个好相与的!”他从袖中取了一锭银子,在手里掂了掂,笑道:“这是什么?”
毛二见卫朴手里的银子足有五两重,两只眼珠顿时弹出眼框外半寸,口水也掉了下来。他连忙笑道:“公子是问它吗?它便是我老子!”
卫朴笑说道:“我有一件事,不知你能不能办到?”
毛二说道:“公子可知我的外号叫什么?”
卫朴说道:“老兄还有雅号吗?”
毛二说道:“不敢称雅,人唤我‘油浸老鼠’,上房揭瓦、砸穸户、搅粪坑、寡妇门前脱裤子,什么事都敢做。不知公子要我上桂花树,还是钻狗洞?”
卫朴笑道:“不错,你可真赖到家了!不要你上桂花树,也不要你钻狗洞,只要……”卫朴把银子塞在毛二手里,附着毛二的耳朵说了几句,毛二边听边笑,说道:“王丞相嘛,也算是我的街坊,这么多人来寻事,我这街坊也没面子。瞧我去耍他们一耍!”说毕,晃荡着两只胳膊往王安石家跑去。
毛二走到王安石家大门口,先“嘻”的一笑,说道:“哟,好热闹!诸位是东明县的吗?”
早有人答道:“是东明县的又怎么样?”
毛二说道:“不怎么样。小的是德祥点心铺的小二,贵县令差人在小店定做了二千个馒头,三大锅牛杂汤,现在早过了午时,要吃的跟我走,再不去可就不候了!”说完转身就走。
大凡遇事落在后面的,不是秉性老成,便是心存疑虑,不大起劲。站门口的几位老兄听说有吃的,口水早掉了下来。此时已到午末未初,众人一早赶了六十里路,捱到此时,早饿得前胸贴后背,有的吃了点干粮,却又口渴难忍,“牛杂汤”三字很有点诱惑力。年长老成些的就想:宰相府也闯了,宰相也见着了,话也说了,还怎么着?听毛二说了声“快随我去”,众人喊一声“走啊,吃饭去”,紧跟随毛二后面,不一会便走了个精光。
那位“油浸老鼠”毛二把东明县众人带到保康门附近,自己找一个巷子溜了,京城本无什么德祥点心铺,众人到哪里去找?气得大骂毛二脚头太快,又骂贾蕃不是东西,不是诚心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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