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熙丰遗事》第94/134页


萧惟信紧接着说道:“李大人之言甚是。臣闻南朝在河北东西两路置三十七将,总共二十余万人,更有民兵无数,国力大胜于前,王韶在熙河已毕全功,我国贸然兴兵,恐无胜算。况西、北两边也不安宁。为今之计,宜从长计议。”
耶律洪基说道:“不错,这是老成之言。朕接牒报,南朝回谢使沈括已到雄州多日,正等我国准入文书,此事也不宜迁延日久。”
萧禧说道:“陛下所言极是。臣荣庸圣命,两入汴梁,无功而返,有负圣恩。沈括以翰林侍读学士充回谢使前来我国,臣倒有一个计较,不知当否。”
耶律洪基说道:“老爱卿往返奔波,辛勤劳乏,甚体朕意。卿有何计较,何不先说出来,再让众大臣商议?”
萧禧说道:“遵旨。以臣之见,陛下即命涿州出牒雄州,告以沈括入境日期,同时请沈括改以审行商议使前来我国,则我国举朝文武面对沈括一人,何事不可谐?”
耶律伊逊哈哈笑道:“萧大人之计果然甚妙,我国必要沈括改为审行商议使后再令其入境,则沈括一人,有何能为?”
耶律浚说道:“萧老大人之计甚好,魏王之言也甚有理。沈括既来,还怕他跑上天去?父皇可否下旨准行?”
耶律洪基沉吟道:“这个……”
耶律洪基没有说下去,两眼看着萧惟信,萧惟信说道:“请宋国改沈括为审行商议使固然好,宋国不改又当如何?若不令其入境,则何由商议?岂非没有了转圜余地?以臣之见,可命涿州牒告雄州,请宋国改沈括为审行商议使,同时通知入境日期。若宋国果然改了,自不必说,即便不改,也须待沈括来了再见计行事。”
李相熙说道:“萧相所言甚为妥当。臣闻南朝最怕我国派遣汎使,即便沈括未曾屈从,就请萧老大人再赴汴梁又有何妨?”
耶律洪基说道:“众卿所议甚好,朕即下诏涿州,再由涿州牒告南朝。”
耶律洪基的御旨经涿州送雄州再转送东京汴梁,到得赵顼手里,也不过半个多月。因为是闰四月,光景已是仲夏了。
把沈括的回谢使改成审行商议使,辽国的用意是明摆着的,因此,初接牒告,赵顼暗暗心惊。他既不愿把边界问题让沈括一个人担着,一个处置不当,弄得事态扩大不可收拾;又不知如何回答辽国的要求,并且不至于惹恼辽国。他连忙召辅臣商议。
天上密云不雨,没有一丝儿风,崇政殿里的空气滞涩,使人感到郁闷。赵顼坐在龙床上,焦灼的目光从王安石、韩绛、王珪、吕惠卿的脸上一一扫过,最终习惯成自然的停留在王安石的脸上。
涿州给雄州的牒文已经传看完毕,大臣们的神情要比赵顼从容得多。王安石因赵顼看着他,欠了欠身说道:“臣以为沈括回谢,不可改为审行商议之名。”
韩绛接着王安石的话音说道:“臣也以为沈括不可改为审行商议使赴辽。”
王珪和吕惠卿紧接着一一拱手说道:“王大人和韩大人之言甚是,沈括不可改为审行商议使。”
四位大臣意见一致。其实这何尝不是赵顼的意见?问题是辽国既然提出来了,又如何回答,将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赵顼说道:“朕也以为不可给沈括改名,只是辽国既然提出,不改又将如何?”
王安石说道:“以臣愚见,涿州牒告雄州改沈括为审行商议,同日又牒告沈括入见日期,可见辽国对改名之事也不甚坚持。”
吕惠卿说道:“想必辽国也怕把事弄僵,没有了转圜余地。”
赵顼说道:“卿言是理。彼若必欲改名之后才令入见,则又当别论了。然则如何回复辽国?”
王安石说道:“可命沈括如此回答:‘受旨回谢,不便与之商议。我朝务存大体,不欲争小故,所以不问曲直,割地与北朝。今北朝却要审行商议,必是顾信义,不肯无名受地。但请遣汎使并带照证文字来我朝理辨曲直,早了结此事’。”
韩绛笑道:“‘我本欲割地与你,你却要审行商议,不肯无名受地’,安石之言甚妙。要义却是请辽国再遣汎使,带证照文字前来理辨曲直。如此回复,辽国必将无话可答。”
王安石说道:“辽国以为我惮其汎使,今明许其来,来又何伤?”
此时王珪也笑着说道:“明许其来,彼或不遣,示以惮遣,彼必来矣。”
赵顼问道:“若辽国果遣使前来,又迁延不走,则如之何?”
王安石说道:“彼说一句则答一句,不说则不与语。彼若不走,可厚加馆赐,好菜好饭的供着,再牒告辽国,则彼也无所由发怒,更不至于两国交兵。”
议到这里,搁在赵顼心里的疑虑和不安已然消解,他不觉长出了一口气,面上也有了笑容。他说道:“众卿所议极是。朕即下诏由雄州回牒涿州。”





正文 一一二,沈括有证照在手,与辽国大臣辩论时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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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括是以回谢使的身份出使辽国的,这是四月间的事。恰好卫朴所编奉元历已成,于是沈括献过之后再与李评一起成行。卫朴本不是司天监官员,历法既成,赵顼赏了三百两银子,卫朴便把银子往沈括家一丢,扮作随行军士,随沈括出使辽国。卫朴之赴辽,只是书生意气,壮游而已。因与沈括交厚,缓急之时,也可相助一臂。
沈括到了雄州,辽国不予入境,竟延宕了二十余天。时值盛夏,沈括煎心焦思,度日如年。眼见萧禧回国了,心想辽国总会下牒准于入境了吧?又等了几天,涿州牒告倒是来了,不过,在通知入境的同时,又要求改回谢使为审行商议使。这一改名,便是把两国的边地之争担于一身,其中的利害,沈括的感受尤其深切,不免在焦急之外又添一层忧虑。沈括连忙急奏入京,又等了几天,诏书到了,仍以回谢使身份入辽,沈括的繃紧了的心弦才得一宽。这里所谓心宽,只是觉着身上的担子轻了些,入虎狼之邦,真是要把生死置之度外的。雄州的安抚副使沈披是沈括的哥哥,沈括进入辽国前,写好遗书交给沈披,若不能回国,便由沈披代奏皇帝。
一切按排妥当,沈括、李评一行人进入辽境,冒着酷署,一路往北,迤逦而行。从雄州向北,所过之地,却是地土贫瘠,禾苗又稀又黄。沈括的老家在钱塘,那是富庶之地。一亩的收成抵得上辽境之内十亩的收成。沈括此前做到河北东路察访使,熟知河北农情,即便与辽国接埌的雄州,其地土庄稼也比辽国胜强得多。偶尔遇到辽国军士,其兵器甲状也大不如大宋,其国力可想而知。辽国表面强横,其实色厉内荏。沈括和李评一路之上指指点点,又把山川形胜看在眼里。当想到到得辽国京城,辽国君臣是以礼相待还是出语刁难,甚至潜藏着什么危险尚未可知,心内又不免惴惴。沈括命随行吏属都把有关宋辽两国地界的证照文书背得烂熟,以应付辽人的提问。
沈括是(闰)四月十九日离开新城县进入辽境的,五月二十三日到达永安山远亭子,辽国的馆伴使耶律寿和副使梁颖迎接入馆。耶律寿官居始平军节度使,梁颖是枢密直学士。二十七日由耶律寿和梁颖摆酒接风,二十九日使馆赐宴,由南院枢密副使杨益戒作陪。
酒过三巡,杨益戒说道:“有圣旨,请起立听旨。”沈括和李评遂起立离座,与杨益戒、耶律寿、梁颖相对而立。杨益戒说道:“奉圣旨问,蔚、应、朔三州地界公事,我朝两遣使诣南朝理辩,今蔚、应两州已是了当,只有朔州一处未了,卿等离南朝时,朝庭有何旨意了绝?”
沈括和李评本以为既然出使辽国,争辩是免不了的,心里也早有准备,甚至也有更坏的打算,想不到在酒宴上就问起来了,而且是奉旨询问的方式,这倒要谨慎应对。沈括答道:“河东地界并已了当,蒙萧禧两入汴梁,朝庭差括等出使贵国回谢。”
杨益戒说道:“只是蔚、应两州已了,朔州地分并未了绝。”
沈括继续推搪,说道:“本朝曾言朔州地分一并了绝,括等只是差来回谢,此等公事不敢预问。”
杨益戒面色一端说道:“这是圣旨宣问,沈侍读、李馆使须据实应对。”
沈括略欠了欠身说道:“河东地界之事虽不是括等本职,不敢预问,既是圣旨宣问,不敢不对。三州地界,但北朝稍有照证,尽已擗拨。如黄嵬大山、天池子,属我大宋,却是照据分明。”
大宋代州境内的黄嵬山,这是两国地界最有争议的地方,也是辽国必欲得之之处。杨益戒和沈括才应对了几句,便触及了分岐的症结所在。沈括因有证据在握,自然一步不肯让。
杨益戒说道:“黄嵬大山自来是北朝地土,如何成南朝的了?”
梁颖紧接着说道:“沈侍读之言差矣!黄嵬大山是我北朝地土,因未曾结绝,是以杨枢使奉旨宣问南朝之意。”
沈括说道:“两位大人说黄嵬大山属北朝地土,不知有何照证?”
其实辽国没有照证,梁颖不正面回答,反问沈括:“南朝又有何照证?”
沈括说道:“南朝照证甚多,有十年前的照证,也有今年的照证;有州县的照证,也有圣旨照证。”说到这里,沈括缓了一口气,打了一个停顿。这是有重要话说前的一个准备。宋国的所有证照,连随行军士都背熟了的,沈括可真是烂熟于胸。他扫视了梁颖、杨益戒一眼,这才说道:“北朝重熙十一年,北朝差教练使王守源、副巡检张永、句印官曹文秀,南朝差阳武寨都监翟殿直、崞县教练使吴岜同行定夺,以黄嵬山脚下为界,此后,顺义军累有公牒,皆称黄嵬大山脚下为界,岂不明白?”
梁颖说道:“当时只是定夺苏直和聂再友两家地界,并非定两国地界,两国地界在近南分水岭为界。”
沈括说道:“当时固然是定夺苏直和聂再友地界,却也因苏直和聂再友侵耕南朝地分,南朝遂于康定二年下旨:琐细民务不必轻闻朝庭,以两朝和好事重,不必理会,只在苏直、聂再友耕地外立烽堆永远为界。若是北朝地土,何必烦南朝圣旨和两朝差官定夺?”
耶律寿和梁颖听沈括说得明白,互相对看一眼,无言以对。李评说道:“长连城、六番岭本非两朝地界,经治平年间发遣铺堡,我朝已不论有无照证,更不理会。其黄嵬大山自有原定界至山脚为界文字,天池子有顺义军开泰五年牒为证,牒中称天池为宁化军地分,照证明白,更有何商量?”
梁颖说道:“南朝照验文字,在河东时只出数件,当时难以为据。”梁颖说这话时已经是理不直气不壮了。
李评毫不客气的顶了一句,说道:“学士们在河东只争闲事,几时曾理会地界?”
梁颖是枢密直学士,故李评称他为学士。萧素和梁颖在河东商量地界时仅一个座位问题就争了三个月,李评直言只争闲事,大有指责之意。因为沈括和李评手中有地界照证文书,说话理直气壮。耶律寿和梁颖却始终说不出有力的证据,一味强词夺理。
这时梁颖说道:“天池地分应属北界,若天池神堂不属北界,为什么却是北界行牒修葺?”
辽国称天池神堂,大宋称天池庙,是北朝行牒叫南朝修葺的。听梁颖如此说,李评顶了一句:“既属北界,因何却是南朝修葺?”
沈括接着说道:“按梁学士之意,代州牒朔州,说鄯阳县廨宇损漏,请疾速修葺,鄯阳县便可归属南朝?”
梁颖说道:“鄯阳县廨宇损漏,干代州甚事?出牒朔州修葺?”
沈括说道:“南朝天池庙损,与朔州何干,因何牒得宁化军修葺?”
梁颖说道:“天池子既是南朝地界,缘何北界部族在彼地放马半年有余?”
沈括说道:“既然顺义军有牒认下是南朝地界,北界部族便是坐住五百年,也是北朝不合侵入南朝地界。”
正争论间,只见闯进一人,此人头戴幞头,身裹紧身衣靠,揎拳捋袖,上前助说道:“明是北朝地界,北朝人方居住,如何说是南朝地界?”
卫朴本来站在沈括身后,此时跨前一步说道:“张牙舞爪干什么?要打架吗?我来奉陪如何?”
李评认得此人是萧禧的随行都管高思裕,先叫卫朴退后,然后不客气的说道:“这不是高思裕吗?我和侍读正与枢密给事、馆伴琳雅、学士说话,何须你来插嘴?请出去!”
高思裕瞪了李评一眼,又看看卫朴,鼻子里哼了一声,见梁颖向他挥手示意,这才讪讪退出。
梁颖说道:“当年顺义军牒文字有错,若还在世,必当重处。萧扈、吴湛也是错传圣旨,已经谪降,证照文字作不得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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