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熙丰遗事》第96/134页


韩绛和王安石一递一句的争论,吕惠卿偶然插一句嘴,王珪遇有争论,照例不开口。韩绛并不反对李承之离开中书,也并非与张谔有个人恩怨,只是在对下属官员的看法上与王安石有分岐。张谔原本检正户房公事,沈括则检正刑房公事,韩绛反对张谔而推重沈括,王安石却对沈括另有看法,不同意以沈括易张谔。因为刚才王安石为王巩辨解,间接的也为韩绛开脱,于是韩绛让了一步,没有再坚持己见。但此时韩绛意犹未尽,说道:“都检正只是不奏事,其他与执政无异。”言外之意,总检正之职甚为重要,以张谔任之,虽不再反对,其实内心并没有赞同。
吕惠卿接着韩绛的话意说道:“韩大人之言是也,臣自都检正执政,故人以检正为要路。”
赵顼端坐在龙床上眼光扫过众人,见众人已无话说,这才徐徐说道:“市易司言,刘佐前在市易司因罪落职,但代佐之人不懂买卖,所收之息,大不及刘佐,欲举刘佐再任。众卿以为如何?”
王安石说道:“以事论之,也无不可。”
韩绛说道:“臣以为刘佐处分期未满,不当任职。”
赵顼说道:“先令勾当,候处分期满再任职如何?”
韩绛说道:“如此则不合条贯。若任刘佐,臣请辞位。”
刘佐的用与不用,王安石和韩绛两人意见分岐,赵顼又以王安石的意见为是,虽未争得面红耳赤,韩绛已深感不快。而韩绛的不快,又超出了刘佐用与不用的本身。他是以他的话屡不见用而不快。他提出辞位,有要挟的成份,也是不得已的抉择。韩绛提出辞职,不仅王安石感到意外,赵顼也觉不可思议。他说道:“此小事也,何至于此?”
韩绛说道:“小事尚弗能争,何况大事?”
王安石说道:“刘佐之罪只为擅改文字,本不足深责,何至于不可用?”
韩绛说道:“须待处分期满,入审官院受差遣。”
王安石说道:“恐不便如此施行。”
韩绛说道:“刘佐违条贯甚多,吕嘉问到中书专欲拾旧事,臣若不去,又是一冯京。”
韩绛把事情岔到了吕嘉问身上,只才是他要辞位的原因。吕嘉问出自王门,与王安石关系极是亲密,这是人所共知的事。现在吕嘉问重又提举市易司,又在中书检正户房公事,如对曾布所劾市易司事耿耿于怀,重拾旧事张论几句是有的。所谓旧事,其实与韩绛没有直接关系。但韩绛感到不快,又因王安石的缘故难以制止这也是有的。这种不快,从似有若无中来并渐渐汇聚,而一经汇聚,是消释不了的。此时韩绛与王安石以话赶话说出来了,韩绛与王安石潜在的矛盾凸现出来了。
这是韩绛和王安石第一次公开争执。原本仅局限在刘佐的可用与不可用上,恰恰赵顼又赞成了王安石的意见。设若赞成的是韩绛的意见,结果会是另一种样子,韩绛便不会提出辞位了。两人的话越说越多,韩绛从刘佐扯上了吕嘉问,越说越不愉快。王安石固然是据理而争,韩绛便有难于言表的隐情,并对王安石的话从引伸了的意义上理解。是非之辩成了意气之争,两人也就说不拢了。王安石辞相时举荐韩绛为相,当韩绛觉得不能掌控朝政,无法驾驭吕惠卿时,又举荐王安石复相。谁知王安石复相只几个月,反与吕惠卿走到了一起,与韩绛起了争执。王安石和韩绛的关系出现了裂痕,而这种裂痕,一旦生起,是难于弥合的。
辅臣议政发生争执,本是极平常的事,但争执发生在王安石和韩绛之间,赵顼虽是始料不及,却已洞悉了其中的缘由。固然争执自刘佐始,赵顼也不便此刻下决断。他看看王安石又看看韩绛,说道:“卿等且退,安石留身,朕还有话说。”
韩绛气呼呼走出崇政殿,王珪紧跟在后面,低声说道:“子华,介甫非别人,何必如此?”
仿佛是要平息胸中的气恼,韩绛没有立即回答。他为什么要辞相?今天哪来的这股无名火?是因为王安石的意见和他不一致,还是因为赵顼没有听他的话?好像也不全是。莫非因为吕惠卿支持王安石,便把以前对吕惠卿的不满转到了王安石身上?抑或是王安石重主中书众望所归,他忽然生出了一股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情绪?韩绛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吕惠卿走在最后,他没有就着王珪的话解劝韩绛。王安石复相,吕惠卿很快便协调好了与王安石的关系,原本对吕惠卿的非议也就随风飘散。吕惠卿很明白,凭他是撼不动王安石的,但挤走韩绛却并非不能。王安石和韩绛因刘佐而生争执,吕惠卿正中下怀,喜不自胜。他摸着颏下的短须,两眼在王安石和韩绛身上睃来睃去,面色淡定,其实心花怒放。而在韩绛看来,吕惠卿随时飘过来的眼神,却有着嘲讽、撩拨之意,直如火上浇油。





正文    一一四、邓绾上门讨好王安石,受到王雱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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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韩绛、王珪和吕惠卿走出崇政殿,赵顼站了起来。他走下龙床,对王安石说道:“朕坐久了,想松散松散,卿随朕随意走走。”说毕,自崇政殿后门走出,缓缓向北行去。
走出了崇政殿的影荫,置身于阳光之下,立时感到一阵燥热。崇政殿东北是延和殿,西北是隆儒殿,王安石随赵顼向北走出数百步远,沿一条石径向隆儒殿走去。
韩绛提出辞相,赵顼并没有放在心上,从殿中走出,因有内侍打伞,倒也不觉甚热。或许他的思惟脱出了崇政殿议事的羁绊,在历史的虚空中自由翱翔,他的心情轻松愉快,脸上也泛起了笑容。他对在身旁亦步亦趋的王安石说道:“唐太宗能受人犯颜谏争,为前代君皇所无。”
赵顼喜欢和王安石谈古论今,谈得多的还是唐太宗。王安石答道:“陛下亦能受人臣犯颜谏争,此臣所以敢言,不然,臣岂敢忘明哲保身之义?唐太宗行义至不修,陛下修身乃与尧、舜无异,然陛下不能使群臣忠直敢言者,分曲直、判功罪不如唐太宗也。”
赵顼笑道:“卿又责难于朕了。”
君臣俩走到隆儒殿前的竹林边,赵顼仰望新竹停步不前。此时新竹已挣脱了箬衣的束缚,窜得比老竹还高,枝叶也已伸展,箬叶却已铺了一地。置身竹荫之下,眼观凤尾摇曳,耳闻簌簌之声,使人一扫烦暑,满身沁凉。赵顼说道:“竹挺而有节,刚而不屈,风过竹鸣,萧萧飒飒,朕颇喜之。”
王安石说道:“此乃文人雅好,所谓‘食无肉则可,居无竹则不可’,原来陛下也如此。”
作为辅臣,自然要跟在皇帝后面亦步亦趋,时时应对皇帝的问话,或作必要的诠译。但此时王安石的心情固然已经好转,韩绛要求辞位之事却仍搁在心上。不管是从政事上还是人情上,王安石颇不愿韩绛辞相。他对赵顼说道:“韩绛辞相,颇有不便,宜罢刘佐,劝勉韩绛就位。”
赵顼略一迟疑,说道:“既已议定,何必更改!”
王安石说道:“为此监当小臣而争,致韩绛去位,臣所不敢安也!后若遇大事如此,则不可容矣。”
赵顼看着王安石,稍顷才说:“卿任事无助,极不易。韩绛须令去,不然,扇动小人,大害政事。”
王安石说道:“且请留绛,待其复拒,黜之未晚。”
赵顼说道:“也好。”略停一停又说,“惠卿不济事,非助卿者也。”
王安石说道:“不知惠卿有何事不称于意。”
赵顼说道:“忌能、好胜、不公。如沈括、李承之虽非佳士,如卿则不废其所长,惠卿则每事必言其非。”
王安石说道:“惠卿于沈括恐非忌能,沈括反复,人人所知,真是佞人,虽有能,陛下当畏而远之,不可亲近。惠卿屡为陛下言之,陛下宜深察。”
或许王安石只看到韩绛、吕惠卿的正面,而赵顼除看到韩绛、吕惠卿的正面,还看到了他的侧面,因此对他们的认识比王安石全面。王安石对韩绛是迁就,对吕惠卿呢?还是重用。他既不能为一件小事影响到与老朋友的交情,也不能不重用吕惠卿,每天要处置多少件政事啊!
此时君臣俩已走到隆儒殿前,内侍从殿内搬出一张圈椅,赵顼并没有坐下。他面向竹林,饶有兴味的看着竞相生长新竹。王安石则躬身立在赵顼身边,他的目光随着赵顼的目光移动。
王安石见赵顼没有作声,接着说道:“人材如惠卿,陛下不宜以纤介之事现于辞色,致惠卿不安。”
赵顼问道:“朕有何事曾见于辞色?”
王安石说道:“如入对,陛下屡称臣独无适莫、无私,便如称惠卿有适莫、有私,如此,则惠卿何敢安位?”
赵顼笑道:“朕赞卿,也是对惠卿有所戒勉。卿之言甚是,朕记之矣。”
头顶上现出一团乌云,就压在竹稍之上。它不是呼啸着的风吹送来的,而是不经意间忽然出现的。它仿佛是一大团墨汁在湛蓝的天空上漾开,看不到翻腾飞卷的威势,却是徐徐的又是坚决的向四周扩散。不一会,便遮蔽了日光。
“要下雨了!”赵顼这样想,王安石这样想,内侍们也这样想。于是,王安石向赵顼躬身说道:“臣告退。”
王安石刚回到家,雨便下下来了。雨点不大也不小,不疏也不密,徐徐的不急不忙的下着。不一会,地皮就湿了。再过一会,檐水开始响了起来。也是不急不慢的、有节奏的响着。由于雨水的浸润,空气也变得湿滞起来。天空灰黯,远近的房舍花树,在雨帘中也变得朦胧而不太分明。这样的天气,最能引起旅人的乡愁,勾起被岁月所湮埋的悠悠往事,变得多愁善感。
因为故乡没有了亲属田舍,在王安石的脑中已渐渐淡化,即便是作为第二故乡的金陵,此刻也未引起王安石的忆想和牵挂。他独坐在书房里,没有理会堆放在案头待批阅的文书,两眼望着穸外的雨丝,听着檐间的滴水声,想的却是刚才崇政殿入对的事。
李逢一案的按治,因牵连到李士宁,曾引起了王安石的不安。李士宁被判为无罪,压在王安石心上的石头去掉了,他可以从容处理朝政了。韩绛坚要杖脊李士宁,并没有引起王安石的不快。“此小事耳”!比之两人之间的友情,何足道哉。但因刘佐的任用而愤而辞相,却又使王安石感到不解。并未听说过刘佐与韩绛有什么个人恩怨,仅仅是因为皇帝听了我的话而没采用他的意见?如此则以后如何共事?他请赵顼暂不用刘佐,是对韩绛的迁就。但是裂痕产生了,靠迁就便能缝合得了吗?
他又想到了吕惠卿。王安国的被逐以至于客死他乡,王安石并没有归罪于吕惠卿。必竟是御史台按治的,国有国法,不能因为自己原是宰相而要求网开一面。数月共事,从表面上看,吕惠卿对自己并无隔膜,恭谨一如既往。赵顼说吕惠卿忌能、好胜、不公,或许是对的。即便如此,吕惠卿也不可不用啊?
雨点变细了,檐间的滴水声也稀了。王防走到书房前对王安石说道:“爹,邓绾来了,爹见是不见?”
原本曾布、吕惠卿、邓绾三人和王安石最为亲密,但这次王安石回京复相,邓绾没有迎接,他不好意思覥颜相迎。王安国被逐,作为御史中丞,不能不说与他有关。他知道吕惠卿和王安国有嫌隙,他重处王安国,是为替吕惠卿出气。始料不及,王安石复相了,赵顼一如既往的信任,朝政重又为王安石所执掌,邓绾为自己的轻率暗暗后悔,却又不得不对王安石有所表示了。
邓绾带了两个伴当骑马来到王安石府门前,命伴当拴了马,自己却在门前徘徊着。王安石会不会见他?见了又如何说?他心里忐忑不安。正想硬着头皮上前敲门,恰好张世英和王防走到大门口。
邓绾一见张世英和王防,陪笑说道:“哟,是张老伯和二公子啊,下官这边有礼。”说完向着张世英和王防连连作揖。
王防说道:“邓大人是来看我爹的吗?如何在门口转悠不进去?”
邓绾说道:“正想进去,恰好二公子回来了。有劳二公子通报一声,看你爹有没有空见我?”
王防答应一声,到书房对王安石说了,王安石遂说道:“请邓大人去客厅稍候,我随后就来。”
邓绾随王防走到客厅门口,见客厅里有人,再一看,不觉一愣。原来客厅里王雱正陪着吕嘉问和练亨甫说话。此刻的邓绾,正是最怕遇见这三人,但已到门口,又已通报了王安石,自然没有不进去的道理。邓绾老老脸进了客厅,讪讪的向王雱三人拱拱手行了礼,说道:“给三位道乏了。”
吕嘉问和练亨甫连忙站了起来,吕嘉问向邓绾拱手笑道:“邓大人来了,少见少见。”
练亨甫接着拱手笑道:“原来是中丞大人玉趾光降,请恕失迎之罪。”
王雱端坐不动,对邓绾行礼只当没见,嘴里问还在门口尚未走开的王防:“防儿,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吗?”
王防老实,认真的说道:“哪有的事?”
王雱说道:“原来是中丞大人走错门了,中丞大人不是去吕参政家吧?出不才家大门向东,不过两、三百步便到。”
邓绾胀红着脸,陪笑说道:“下官正是来给相公和公子请安的。”
王雱还要对邓绾打趣排揎,王安石到了。邓绾连忙向王安石深深的躬身作揖,说道:“给相公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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