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五号房》第14/26页


  “振作点。”斩擎天大方地拍拍她的肩。
  她很勉强地挤出声音,“你……”
  “反正我老早就打定主意要对妳负起责任了,现下,咱们就只差成亲这一步而已。”他耸耸肩,在忍抑过头后,反而让他觉得索性就全豁出去这法子也不错,至少,往后他就不需三不五时的窝在心里来个天人煎熬。
  “所以?”开阳瞪看着他洒脱的模样,并默默在心底敲起警钟。
  “所以,我压根就没打算当什么柳下惠来虐待我自个儿。”他以指来回地抚过她的唇瓣,“既然妳爱点火造孽,那么及时行乐也是挺不错的主意,妳说是不?”
  她两眼瞪得大大的,犹在想着她心中满是正义的武林大侠,为何转眼问就变成了个行乐派大盗时,他已再次凑上前来,慢条斯理的吻起她的耳朵,并在她耳畔低喃。
  “还睡不着吗?”
  “……哈?”令人浑身酥酥麻麻的诱惑嗓音,直由耳边窜至她的脚底,她有些没法回神。
  “方才妳不是说,妳睡不着?”他刻意吮着她的耳垂,还轻咬了好几下,“再睡不着的话,我有的是法子打发咱俩的漫漫长夜。”
  开阳赶紧闭上眼,“睡着了睡着了,我马上就睡着了……”
  或许她是很快就能睡着、但他可不。
  斩擎天在她缩起身子再也不乱动后,自一旁取来件外衫披在他俩的身上,两眼望着天顶闪烁辉映着明月的繁星,一手则轻轻拍着被他一吓后,没过多久就累得睡着的她,当一颗叛走的星子滑过月儿的身边直坠在远山外时,他有些认分地合上眼帘。
  照这情况看来,在他出手将她彻底摆平之前,他恐怕还得再失眠上好一阵子。
第5章
  那一年,在她头一回家门,被众人以鄙视的目光逼得想要夺门而出时,那一位自大街上牵着她的手回家的义父,以不可动摇的姿态这么对着众人说。
  “她是我的女儿。”她也曾是某户人家的女儿的……
  “我只需要他们的笑脸,不需要任何回报。”
  斩擎天坚定的话音,融入了风里、渗进了秋意里,她侧过耳娓娓聆听,待她回首探去,看见的,是他的笑意朗朗,独独不见他面上半点为难的忧伤,只有市侩又心机的她,必须面对难堪的自己。
  可,随波逐流,也是一种错吗?
  她不过是想保护她的家人。
  她一直都记得,他说过他就只要感谢的笑脸而已,不为名不为利。她也很想他的那个世界,也想只求活得心安理得,可是对于必须对环境低首的她来说,却是好难。
  为什么她是如此轻易地就对环境低首?
  要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像他一样,抛开身上的束缚,也做一回真正的自己?
  缠绵的梦海海水,漫天盖地的,吞噬了所有交缠的过去。在梦一昙,开阳分不清哪个是十年前的过去,哪个又是十年后现在的自己,张目所见,梦海无涯,无一处是岸,眼看着她就要力竭灭顶……
  “别哭……”斩擎天擦去她眼角的泪,“没事了,我在这儿。”
  额上的冷意令开阳蓦然惊醒,她喘息不定地看着近在面前的他,浑然不知面上挂满了一道又一道的泪痕。
  “我哭了?”她看向陌生的四下,一点也不记得这里又是哪里。
  “嗯,我想妳定是做噩梦了。”已经照顾了她半日的斩擎天,将她额上的湿绫巾放妥一点。“妳梦见了谁?”
  一时之问答不上来的她,一手抚着额,在动了动身子后,却发现全身上下都不怎么听从使唤。
  “我怎么了?”
  “妳染上了风寒。”他满面自责地扶起她,让她半坐半靠在床边。“来,喝点粥。”
  早知道她的身子是外强中干的话,他昨日就不强迫她在冰冷的河水里洗澡了,不然她也不会天未亮就像盆烧得正旺的小炉火似地,昏睡在他的怀中几乎将他给烫着?而他也不必大清早就背着她跑了几里,这才在野地裹找到间小客栈让她养病。
  喂她吃完一碗清淡的肉粥,再次扶着她躺下后,无事可做的斩擎天坐在床旁的地板上,想与方醒来的她聊聊打发时间,却又不知身在宫中的她,与身在江湖中的他、两人之间究竟能有什么交集,在怎么也想不出的景况下,他的两眼落在她的身上。
  “为何妳的衣裳都不穿别的颜色?”在他的印象中,她永远都是一袭黑衣,是她的偏好吗?抑或是她在悼念着什么?
  “我在守丧……”她爱困地揉了揉眼。
  他顿了顿、“妳出宫是为了奔丧?”
  “嗯。”开阳目无定根地凝望着远处,“我是个孤儿,从小就在街上流浪乞食为生,十岁那年,我义父收养了我。”
  没来由地,以往那些一直藏在心底最深处,除了朝雾外从不肯对其他人说出口的,在这时这地,就是让她觉得好想说,就如同尘封在书库裹已久的书卷,渴望再见天日,摊躺在阳光下好好地晒着阳光一样。
  “身为宫中司棋侍郎的义父,除了供我吃饱穿暖外,还教会了我弈棋。”低首看着右腕从不离身的白玉串珠,眼中盛着惦念的她,以指轻抚着,“而我的义兄,是个单纯无心机的好人,他虽没有绝顶聪颖的天资,更不懂我义父的棋,可是他疼爱我,纵使每个人都反对义父收我为义女,就只有义兄他,从头到尾没有说个不字,反而还打心底将我当成他唯一的亲妹子来看待。”
  她还记得,那时候,她只花了短短两年时间,棋艺就已轻易突破义兄苦学的成就,义父因此将本要给义兄继承家业的信物白玉串珠,给了年纪还小犹懵懂的她。当她后来在他人口中得知,这白玉串珠是传家之宝后,她哭着跑去义兄的跟前,满心惶恐地想要摘下这只串珠还给义兄时,义兄却止住了她的动作,温柔地握着她的双手对她说……
  妳瞧,这颜色,很适合妳啊,为何要摘下来呢?
  那时,她在义兄的眼里所瞧见的,是她以往在大街上,只能渴望却永不可得到的亲人温情。她汲着泪水,聆听着义兄用哄孩子般的轻柔音调,细声地对她解释她的肤白,戴着那串玉珠有多么相衬好看。他一点都不在乎那串珠是否是继承义父棋艺者才能佩戴,也不管外人是如何在他的背后说三道四,讥嘲他这学艺不精的独子有多不争气,竟拱手将一切让给了个捡来的乞儿,相反地,有耐性的他,蹲在她的面前花了好大的功夫对她劝哄,就只是要她相信,她挂着这条串珠,真的,很好看。
  “所以在出事后,妳就擅自与妳义兄断绝关系,独自在外头流浪也不要牵连他?”寂寂的音调在房里低叹地徘徊,斩擎天不忍地将它们一一收进耳一昙后,怎么也抚不平心湖里那一池因她而起的涟漪。
  “我义兄是个善良的好人,也是这世上我唯一的牵挂,若是因我之故而连累了他,相信义父地下有知,也定会怪我的。”
  她也很善良啊。
  善良到,只能在睡着后偷偷在梦里哭。
  斩擎天伸手扶正她额上就快掉下来的绫巾,在触及她偏高的体温后,他的指尖怎么也走不开,流连地停留在她的面上,抚过她从来不张扬心事的眼,走过她有时在想起某些人时会紧敛的眉;但是这张在他指尖下总是戴着面具的脸,却怎么也不曾像今晚这般地把痛苦张扬开来,赤裸裸地袒露着她隐藏起来的脆弱。
  “妳义兄,他现下可还好?”她夜里总是无法成眠的原因,或许就是担、心着她义兄的安危吧。
  “他本就是一介布衣,再加上义父过世后不久,我即对外放话与他断绝关系往来,所以他或许会没事。”不知已为此做过几回噩梦的她,藏不住的忧虑明白地悬在她的眉眼间。
  他明快地向她保证,“明日起,妳毋须再为他的安危担忧了。”
  “为何?”
  “因我会派我门下师弟前去代妳好好保护着他。”他拍着她的掌背要她放宽心,“他会安然无恙的,我还会派我的师弟们定期去向他告知妳的消息。”
  开阳定定地瞧了他好一会儿,总觉得在一切感官都朦朦胧胧的当刻,她唯一能清楚瞧见的,就只有他这一盏总在她危难当头为她燃起的灯,她忍不住紧紧握住他的掌心。
  “……谢谢你。”
  “谢什么?咱们是自家人。”他微笑地颔首,也不管她的力道是否握疼了他。
  她忍不住想起,“你家的姑娘家?”
  “嗯。”趁着她难得愿吐露心事,他顺势继续再问:“告诉我,妳为何会进宫当个闲官?”
  开阳的眼眸微微浮动了好一会儿,半晌,她撇开了脸蛋。
  “因为,我太大意了……”
  “什么?”
  因额上的高热,她颠颠倒倒地说着,“我很明白,失去,向来就只在一瞬之问,因此我一直都很小心的防范着。只是那一日,我轻忽了,我以为只要尽我全力即可,但我却不知,我的以为,就是我失去的原因……”
  或许是她流连于风霜太久,故而在了安稳的家庭后即太过大意了,她实在是不该以为,她苦痛流离的记忆都将随着这对好心父子因此过去,所以才对奸险的未来毫不设防。
  直至后来,她终于明白,命运从不站在她的这一端,她错得好彻底。
  那是怎么发生的?
  啊,她还清楚地记得,某日义父口中的友人欲来家中与她这继承人弈棋,那时的她,不懂得什么叫该让则让,更不懂得什么叫朝中为官的道理,她只是一如往常地在棋盘上攻城略地,却不知与她弈棋者,竟是奉圣上钦点,特意出宫寻找侍棋大夫的宫内特使。
  于是在那一日后,与她弈棋者,再也不是什么市井小民或是达官贵人,她面对的是一国之君,从此她失去了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家人,被迫辗转投身到另一个陌生的宫廷里;同时也是自那日起,她失去了一盘她不需对自己说谎的棋。
  宫中后,看遍人情冷暖与权谋斗争,开阳后来才明白,在她掌心中捉得牢牢的东西,实在是抵不过他人的一句言语或是片点风霜;她的步步为营,亦敌不过他人的别有用心。毕竟,她的一双手,无法掬起一整面尽是波涛的人心海洋。
  也因此,为保一家三口的性命,她听从义父的劝言,在圣上的面前开始下起伪棋;为了不让义父的立场难堪,也避免会让义兄的生活受到打扰,她选择了在宫里结交百官,利用有形与无形的势力,将义父一家人远远地隔离在一个安全,且不受朝政影响的地方。
  尔后,就在义父他们因她而置身事外,总算能松口气躲藏在市井里安稳的过日时,身在宫中的她,不知道这辈子是否还有机会离开这座华美的牢笼,她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在政治角力中,扮演好一艘随波逐流的小舟,伴着岁月不知何处是尽头地浮沉摇晃。
  偶尔在她觉得疲惫时,她会抱着珍藏的点滴回忆敲骨吮髓,期盼能度过宫中清寂或是笙歌恼人的每一个长夜;在天晴的日子里,站在宫廊上望着天际遥想着,或许唯有这样,才能让这片蓝天下的每个人都得到小小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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