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天下》第8/98页


  作为一个皇帝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呢?牧云笙头痛地想着。
  如果不想丢掉这个皇位,就需要一支军队,忠于自己,且精锐勇悍。可这支军队在哪呢?连年的战争已经毁去了大端朝所有忠诚的主力,右金攻陷天启的一战更是让王朝流尽了最后一滴血。现在天启城中连铸造兵器的铜铁都没有。在天启城之外,那些名义上仍然属于他的疆域上,仍然有军队,仍然有粮米,但是却已经全部被各地的郡守诸侯们牢牢抓在手中,没有人愿意再为一个将崩溃的王朝而流血。天下的烟尘草寇、虎狼鹰犬们都在等待着这重伤雄狮咽下最后一口气,好立刻瓜分它的领土。
  现在天启城中,恐怕只有那几千羽林禁卫军,是王朝的最后守护力量。而作为皇帝的他,法令的效力连皇城墙外都无法波及。他仍是这个王朝的皇帝,但却是领土只有一座皇城的皇帝。
  南门大开着,各路诸侯正打着勤王的旗号飞马赶来,看谁能先进入天启,挟天子以令诸侯,或是……砍下天子的头颅,把皇冕戴在自己头上。
  而没有城门的北门外,是右金族的铁骑,他们将等到诸侯们在天启城下打得筋疲力尽,然后把他们全部踏成肉泥。
  这种时候,一个没有军队的皇帝有什么用呢?
  军队,军队,军队,少年牧云笙开始不断地想这个词,想得满脑子都是方阵隆隆推进的声音,他能在纸上绘一支大军,可惜它们变不成真人。
  听说先祖在北陆草原上起兵南下时,也只有三千个人。现在自己手中的禁卫军,也有四五千之多,可为什么却感觉毫无用处呢?
  牧云笙想起,原来自己根本就不懂带兵打仗啊。一位名将可以用三千人打败三万人,但一个只会用画笔的人带着三十万人也是不可能胜利的。忠心之将全都战死在之前的战争中了,如果现在还有名将,又怎么会让敌军攻入天启帝都?
  而且连禁军也不是在自己手中的,禁军由龙骧将军虞心忌掌握着,他并不忠于自己。要不是现在当光杆皇帝没什么用,他或许也会想当一当的。牧云笙想得头昏脑涨,只觉得如此局面,就是开国太祖带着手下的功臣名将齐回,也一定没有办法回天。他很想索性不去想了,上床大睡,听天由命便是。
  冷风吹开了窗扇,拂起地面的纸灰,满天飞扬。
  牧云笙想起了被右金族掳走的那个女孩,她死在了去往北陆的路上,所有人都传言,她是从牧云笙画中化育出的魅灵,因为牧云笙烧去了那幅画,所以她也就死去了。可是牧云笙想这不是真的,她死去,只是因为不愿被凌辱,一个人可以用许多种方法杀死自己,她也许饿了自己很久,也许撞破了头颅,也许在一个大风雪夜只穿着单衣偷偷奔出了营帐,消逝在风雪中。但是人们说的也没有错,是牧云笙杀死了她,因为他不是个好皇帝,她才会被掳走,才会有那么多人死在战火中。
今何在:沉埋的国度(3)
  于是牧云笙睁开眼睛,望着深夜寂静的皇城。他心里泛起一种感觉,仿佛世上的人都消失了,这只是他一个人的王朝,一个人的天下。这感觉让他深深地寒冷和畏惧,他不由开始想要逃离。
  贰
  这个时候,几里外,一个身影悄悄地潜入了皇城。皇城中黑暗萧凉,看不到侍卫的走动。既然天启城已经是一座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末日之城,那么谁会去行刺一个可有可无的皇帝呢?
  牧云笙走出秦风殿,来到黑暗的追远殿中。他就着外面的暗淡月光,望着历代皇祖的画像。在他们的画像下,还摆着他们当年留下来的战刀衣甲。牧云氏向来是马背上打天下、马背上治天下,历代皇帝自小习武,亲自执掌兵权,亲自上阵冲锋,所以历代没有出过能挟兵自重的将领。可到了他这一代,却手里真的连一个兵也没有了。
  牧云笙轻叹了一声,走到太祖牧云雄疆的画像前,望着画像下那太祖曾使用过的布满暗紫血痕的黑铁色沉重战刀,伸手想去握起。突然黑暗角落中传来一声响,牧云笙惊转身去看,却又再没有动静了。
  牧云笙忘了去拿那把刀,他走到大殿的另一头,那里有一张空白的画卷,也同历代皇祖的画像一起挂在那里。牧云笙想起自己小时候由父皇带来此处,也问起这最后一张画卷为何是空白的?父皇说,那是给将来的最后一代皇帝所准备的,因为他没有颜面去见列位祖先,所以给预先备下一张空白画卷。
  那时小牧云笙问:“最后一代皇帝?难道大端朝还会亡国么?”父皇大笑:“天下哪有万年永固的朝代呢?国之兴亡,如人之生死,该来的终是会来的,坦荡些好。这也是先祖们的胸襟所在。”
  牧云笙想,看来这张白卷,是为自己准备的了。他很想去找来一支笔,把自己的模样画上去。这时他忽然看见,那张白卷的下面,檀木基座上放着一个长条小盒,漆色古旧,也不知在那里放了多久了。
  他想到小时候,自己也曾看见这个旧木盒,问父皇这是什么?父皇笑道:“可是先祖们也不想坐视子孙走到绝路。所以放下这个盒子,这盒子里藏有百万雄兵,若是有一天,大端朝真走到绝路,那时的皇帝就可以来打开它。”
  牧云笙精神一振,伸手便去拿那个木盒。一握之下,他却吃了一惊,木盒竟像是钉死在了基座上,纹丝不动。再使了双手去拿,才发现那木盒并不是钉在基座上,而是因为太沉重了,以他的力气根本无法拿起,费了全身的劲,也只能将它略略平移几毫。
  这么一个小小的木盒,就算是实心铁铸,又怎么可能会这样沉重呢?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啊?牧云笙弯下腰来,借着窗外微微月光,凝神打量。想找盒子的开启之处,可是太暗看不清楚,伸手在木盒边缘摸了一遍,也没发现有锁扣样的事物。
  忽然,牧云笙猛一抬头,看见那巨大的空白画卷之上,一个明明白白的黑影正浮现出来,越来越高,越来越大,正在他头顶升起。牧云笙大声惊叫起来,向后跳了出去,坐倒在地,衣角像是被什么给紧紧压住了,如何使劲也站不起来。
  牧云笙想起以前听过的魅鬼传说,说是极暗之中,魅鬼会装成人的影子,趁人不注意时,拉住人的衣服,把他拉倒在地,然后吸走他的生命。再看地下,自己正是坐在自己的影子之上,它正紧紧吸住自己的衣袖。他不由惊恐得想大喊,却发现什么声音也喊不出来。
  突然间砰的一声,一团火光从身后闪了出来,借着这光亮,牧云笙看见自己身旁竟生出好几个影子。随着光芒亮起,影子们猛地拉长,发出一声凄厉呼喊淡去销匿了。牧云笙回头想看看火光来自何处,可那火光只一闪就熄灭了。他回头也只看见一片漆黑。
  趁着现在能动了,牧云笙连忙站了起来,推开殿门,直奔出去,直跑出两重门外,才开始高呼:“侍卫,侍卫!”
  才喊了几声,牧云笙便发现今夜宫中极为异样,不仅看不到一点灯光,而且听不到任何声响,像是一团极浓重的黑雾降在宫中,把一切都隔绝起来。自己的声音一传到雾中,便消失无踪了,连一点回音也听不到。
  牧云笙惊恐地奔回自己的寝殿,推开寝殿门的那一刹,像是光从窗前一掠而过,他仿佛看见殿中所有事物的影子都匆忙地奔回了自己的原位。
  “连你们也想闹一闹是不是?”牧云笙突然心中怒起,顿时把恐惧驱散,对自己说:一个大活人还怕什么影子。他来到案前,案上铜铸防风烛台上的九支烛不知何时全都熄了,这显然不是风能做到的。
  牧云笙去箱中翻出一个锦盒来,一开锦盒室中顿时光辉充溢。原来那是当年生日时南枯皇后送他的一颗夜明珠,有拳头般大小。听说此珠是从鲛人的海市上以无数异宝换来的,又听说是有人捕了鲛人公主,她一颗颗泪滴凝汇成的。总之最后献进了宫中,又来到牧云笙手上。这夜明珠纯色毫无斑痕,最神奇的是珠内隐隐有波光流动,于是珠光在墙上也如水色倒映,流光溢彩。
  他举了明珠四下查看,发现四下事物竟都似被人翻动过。如果真是有人潜入殿中,或许他还仍匿于身边某处。牧云笙警觉地四下打量,忽然目光落到床边帷帐上,风吹得一边帐幕轻轻飘动,可另一边竟然纹丝不动。
  牧云笙反而定下心来,来到案前,拿起案上玉玺,望它叹道:“可怜物事,当年无数人为了你打得血流成河,现在你就放在这里都没人想要呢。”
  忽听扑哧一声,帐后竟有人笑了出来。
  牧云笙在案前坐下道:“你不是想来行刺,也不是想来窃国。这里除了一个皇帝一个国玺,却再也没有东西可偷了,你这样的笨贼,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帐子猛地一扬,一个身影跳了出来:“早听说我们的皇帝是个疯癫痴人,不可理喻,原来果真是这样,玉玺随手乱搁,半夜四处乱走,你这样的疯皇帝,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那却是一个着夜行黑衣的女子,纱巾蒙面,青丝挽起盘在头顶,一双眼睛晶莹闪亮,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岁上下。
  “你来偷什么?”不知为何,牧云笙一点也不觉得可怕。她的眼睛中毫无杀机,倒像是深夜来访的故友。
  “大端朝的宝贝,是贼都惦记着,只有两个傻瓜不知道,一个叫硕风和叶,一个叫牧云笙。”
  “你倒说说,我们大端朝有哪些宝贝?”
今何在:沉埋的国度(4)
  “你们皇城的秘密宝库中,异宝无数,那些削铁如泥的神兵,日变百色的珊瑚……这些都不说了,硕风和叶带兵攻破天启时,全都抢走了,但真正的宝贝,却不是这些。”
  “那是什么?”
  “比如说那个山河图镇――你知道为什么它那么重?”
  “山河图镇?你是说……那个小长条盒子?原来那是个镇纸?看来似乎只有我不知道那东西有什么用。”牧云笙笑道。
  “说里面有百万雄兵,也只是个传说,或许只是太祖的一句戏言;但假如是真的呢?那就会改变天下大势了。”
  “我想,当初硕风和叶攻陷天启后,之所以不把那东西拿走,也是因为他根本不信那个邪吧。”牧云笙思忖着。
  “难道你也不信?”
  “我只知道,太祖并不是举着那个镇纸打天下的。”
  “你不信这个,若山河图镇真被人给搬动了偷走了,大端朝亡了,你可不要哭。”
  “如果山河图镇真是个沉重无比的镇纸,那么山河图在哪呢?”牧云笙疑惑地说。
  “对啊!”女子像是也刚被点醒,喊道,“既然有山河图镇,就该有山河图才对,那山河图又在哪呢?”
  “难道是那张空白画卷?”牧云笙自己思忖着,“可是那画卷上明明什么也没有画。”
  “你若是信山河图镇真的有镇守天下之功,为什么却在这里?”牧云笙转头问女子。
  “呵。”女子轻笑道,“那么重的东西,我要来有什么用呢?朝代兴替,与我又有什么关系?这皇城中真正的无价之宝,他们却看不到,真是瞎了眼。”
  “真正的无价之宝?是什么?”
  “就是你啊!”女子对牧云笙笑着,像夜色里绽放的兰花。
  叁
   “我?”
   “呃……你……的那些画……”女子蒙着面,可依然能看出她笑得明媚。仿佛那心思,全由眼睛一闪一闪,说了出来。
  “你是来偷画的?”
  “你可知你的一幅画在市间卖到多少金铢?拿三个你手中那种夜明珠来换也不行呢。”
  “可是我的画,我自己从不留存的……”牧云笙为她感到惋惜,不然送她几捆又有何妨呢。
  “是啊,所以世间流传才极少。”女子直视着牧云笙,像是要用眼神把他缠紧,“今日我一看到你,就恨不得把你捉了去,莫当皇帝了,天天帮我画画才好……”
  “我也不想做皇帝想天天作画的,本该这就跟你走了……”牧云笙方露微笑,可笑容立刻又像撞上什么碎裂了,“可是……我又不想做亡国之君。”
  “那还不好办,快些找个兄弟侄叔啥的把位传了,这倒霉的亡国之君,便让他去做吧。”
  牧云笙一声叹息:“要做皇帝难,不想做皇帝也难的。何况……”
  “何况……”女子转头望着窗外,“其实,你心里还想着……并不是甘愿糊糊涂涂做一次皇帝的是么?”
  “你说的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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