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危险的投资》第1/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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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危险的投资 作者:柏杨
  他对女性的审美观念,女性的婚姻情爱,女性的独特心理等等有着诸多评论。他的此类杂文并没有因为内容是评述女人而变得委婉柔顺,还是读者所熟知的柏杨似的锋利畅快,尽数女人这比上帝还难懂的天生尤物。
  虽说是对女人的评头论足,却嬉笑怒骂男人因着女人而生的种种丑态,笑叹男人也薄命。犀利的文字撕开男人,女人伪装自己而披于外表的华丽袍子,笔锋直指人这种情爱动物或卑微或伟大或猥亵或美丽的隐秘内心。
北岳文艺出版社 出版
  第一部分
  爱情是有条件的(1)
  门当户对的意义,昨天已经言之,不是金钱上的相对,也不是权势上的相对,更不是社会地位的相对。《堡垒集》上曾经说过,恋爱往往是有条件的,只有少不更事的男女,或别有用心的男女才高喊恋爱没有条件。呜呼,夫无论男的爱女的,女的爱男的,都是爱对方的优点。她爱他强壮焉,会琴棋书画焉,有前途焉;他爱她苗条焉,伶俐焉,漂亮得不像话焉。这些优点便是条件矣,张先生谅已拜读,我们不再重复。问题是,世俗上所谓的条件,往往指的是金钱、权势和地位。因此稍微有点灵性的男女都以谈金钱权势地位为羞。如果对一个女孩子曰:“你最好嫁给他,他有的是学问。”她准眉开眼笑。如果曰:“你最好嫁给他,他有的是银子。”那才叫表错了情也。一些如虎似狼的女士,或贫苦家庭出身的小姐,往往直率的提出选偶条件,非钱不可,不过这种提出,也只限于三五友好在一起的时候;我有一位远房孙女,便曾对我声明,只要是有钱的,便是混蛋加三级都嫁,以她的美貌,(柏氏门中,男均英俊,女均美貌,读者先生,不可不知。)后来果然钓上了一个老金龟,如今孩子都念中学堂矣。但普通情形,女士们都会表示蔑视身外之物。最常见的莫过于新闻记者访问电影明星,问她选丈夫的条件,她可能说一大堆,而独不会言钱,盖一谈钱,就肮脏啦。
  但电影明星没有一个嫁给穷光蛋的,不嫁给老板,就嫁给导演,再不然就嫁给有同等分量的男明星。只有这些人才门当户对,有一个女明星和男导演结婚后大谈曰:“我们因日常生活在一起,而产生爱情。”这是屁话,天下竟没有一个女明星嫁给干摄影的朋友,或干场记的朋友,他们也是日常生活在一起的,却产生不了情,何故乎哉?她奉承老板、奉承导演,可以成名,可以多主演几部片子,可以多几个特写镜头,爱情自然猛往外冒,她奉承摄影师、场记,有啥好处也?
  任何幸福夫妻,一定门当户对,这不是说两个年轻男女一定要先弄清楚对方的身世,再谈恋爱,而是相埒的男女自然而然的容易结合,女孩子如果家住洋楼,拥有汽车,今天去维也纳参加夏令营,明天去奥斯陆滑雪,恐怕一个送报为生的报贩很难追到手,(小说上和电影上可能追到手,此小说和电影之坑死人也。)即令追到手,且问张雅民先生,你说他们怎么过日子哉?床头黄金尽,壮士无颜色,做丈夫的如果在经济上不能供应妻子,该丈夫在家庭中就直不起脊梁。做丈夫的如果不能成为妻子的荣耀,妻子就会感到很大的羞辱,严重的影响婚姻。我有一位朋友,娶妻的条件有三,一曰漂亮,二曰漂亮,三曰漂亮。还好,皇天不负苦心人,娶了一位漂亮的,可是该妻子却是一个山窝土豹子,客人来访,想见见新娘,打死都不肯出来,一再拜托,化妆化了两个小时,手臂上戴了一串金镯,(不叫她戴,她认为丢人,便不肯出来。)穿着十八世纪秃头高跟鞋,一瘸一瘸,(因她过去从未穿过,故不得不瘸。)客人问她曰:“嫂夫人好。”她以小手帕掩其芳口,嘻嘻嘻嘻,又把腰扭成海军用的那种钢索,坐在沙发上,一面拉衣襟,一面歪脖子,笑个不停,庸俗交加,使人恨不得上去踢她两脚。呜呼,如果妻子携夫出席国宴,报贩丈夫也来上这一套,他们能白头偕老哉?前些时高雄一位下女小姐,因某美籍华人不带她去美国而自杀,吃亏在她没有弄懂门当户对的重要。
  爱情是有条件的(2)
  张先生反对门当户对是一回事,但它确确实实存在,又是一回事。
  张雅民先生来信中为天下做父母的喊屈,盖无论《堡垒集》也好,“七世夫妻”也好,几乎全是支持男女间的私情而反对老头老太太的,则老头老太太养儿育女,辛辛苦苦一辈子,真是太没意思矣。父母无不爱其儿女,爱死爱活的结果,竟爱出仇人来啦,也未免几近残酷。嗟夫,明明知道那是一个火坑,不让儿女去跳,儿女非跳不可,爸爸妈妈一把拉住,不但不讨好,反而群起而攻之,落得一个“老顽固”的封号,岂不太寒心乎?生孩子养孩子真是傻瓜,不如根本不生不养也。
  张先生的感叹颇有道理,柏杨先生暨夫人,也是身为父母之人,有时想想,不但生儿育女没意思,简直人生都没意思。在所有的动物中,以人类的婴儿期最长,不但婴儿期最长,需要父母抚养的时间也最长。贵阁下没有看见狗乎,狗先生的寿命虽只十五年,但它的婴儿期不过三个月,需要狗妈妈(爸爸早溜之乎也,真是奇妙的制度)抚养的时间,不过一个月,过了这个期限,狗儿子便可自立。人类的寿命平均七十岁,而有些人到了四十岁还在读博士读硕士读学士,花爹娘的钱,淘爹娘的气。小狗生下来,狗妈妈用舌头舐了舐,便不再看它,人妈妈却紧张万状,不但人妈妈紧张,人爸爸也紧张,不但人爸爸紧张,简直凡是相识的人几乎无不紧张,这样一直要紧张到两年,孩子才能下地走路,以后的日子不用说啦。如果依照着狗先生的抚养期和自立期,则人类至少应该活三百岁才对也。
  父母对子女既如此的诚惶诚恐,自然产生两种浓厚的欲望,一种是占有,一种是希望孩子快乐。这两种心理缠在一起,势必干涉到婚姻上来。干涉的结果,有的大获全胜,儿女听了父母的安排。有的则栽了筋斗,儿女来一个阵前起义。我想人类中最大的惊骇,莫过于父母忽然发现一向被控制在手,百依百顺的爱子爱女,轰然叛变。那股震撼力能把老头老太太震撼得肠断魂消,尤其再背上“老顽固”的招牌,就简直非大口吐血,伸腿瞪眼不可。
  柏杨先生不是在每一种为争取婚姻自由而反抗父母的行动中,都谴责父母老顽固;而是说,一个人终有一天要掌握自己生命之舵,父母跟不了一辈子,也代掌不了一辈子,一般人总是希望儿女们结了婚之后再去掌,何不退一步让他们早几天掌也。还是我们说过的话,儿女自己选择的婚姻,固有坏的,也有好的;父母代为选择的婚姻,固有好的,也有坏的。亲爱的父母忽然成了老顽固,在父母本身,固然伤心,在当叛逆的儿女而言,又何尝愿意也。我想这是一个观念问题。我有一个朋友的女儿,便是如此这般出了事,有一天我去拜访,老头正在大发雷霆,质问他女儿曰:“你为了那野小子,连爸爸妈妈都不要啦。”女儿在一旁噘着嘴不响,我插嘴曰:“兄台,她不过要嫁那野小子而已,并没有和那野小子串通,来分你的尸呀,怎么能说她要野小子不要二老乎?”盖父母和丈夫不是对立的两个仇敌,有甲就没有乙,有乙就没有甲,而是可以和平共存的至亲,何必一定拿出一刀两断的二分法,让儿女选择乎?儿女虽然和烂女人野小子逃之夭夭,其心仍爱父母得很也。这种观念不弄清,父母的地位永远飘飘荡荡。
  爱情是有条件的(3)
  张先生曰:“天下父母真是可怜。”我再重s复一遍,柏杨先生同意这种看法,但这似乎涉及到人性问题。呜呼,人的爱是下倾的,故父母爱子女一定超过子女爱父母,老头老太太思一思想一想,他们对父母爱的多乎,对子女爱的多乎?如果自己爱子女超过爱父母,那就不必指望自己的子女例外。我这不是为非孝论找哲学根据,拜托圣崽朋友千万莫暗下毒手,而是说明这是一种生物的现象,做父母的应了解这是上帝的旨意,恍然大悟,不去作非分的要求,自然心平气和,快快乐乐。因时代在变,不能适应这种变,岂但可怜兮兮而已。好比说,从前马车时代,你一招手,它就停下,任你上之下之。而如今火车时代,你招十次手它也不停,你如果勃然大怒,去拉它硬停,它能把你摔得头破血流。古时儿女婚姻,天经地义由父母包办,你不包办,让儿女去自由恋爱,准是混账兼王八蛋。而如今流行的是自由恋爱,你仍保留着三皇五帝夏商周的脑筋,怎么得了哉?又好像从前养儿养女是为了防老,如今啥都防不住矣。常听有些人以大义灭亲的姿态,喊曰:“我养儿育女是为国家培养第二代。”这是无可奈何的说法,否则老头老太太岂不更为可怜。但这种无可奈何的说法,正需要我们学习也。
  门当户对(1)
  损害尊严的恐怖,不胜枚举,在不平衡的婚姻中,一头大的那一位一定处处占上风,一头小的那一位,一定处处吃瘪,没有他应该有的地位。夫妇者,敌体也,好像麻将上的“一般高”,谁也不比谁大,谁也不比谁小,一旦发生了一头大一头小,那就不是“一般高”,而是“一条龙”,就有龙头龙尾之分矣。丈夫尾大不掉,太太准受不了。太太尾大不掉,丈夫们也同样的难以消化。吾友郭暧先生,郭子仪先生的儿子也,娶了升平公主,该公主到了郭家,按道理应先参见公公婆婆的,她却严辞拒绝,理由很简单,老头老太太见了俺爹俺娘,都磕头如捣蒜,功高盖世算个屁,俺爹俺娘一怒,能杀你们全家,你家吃的喝的还不都是俺爹俺娘赏赐的,这头岂能随便乱磕哉,把郭暧先生气得发癫。幸亏郭子仪先生到底年纪大啦,知道厉害,不参见就不参见吧。就此一端,可看出该媳妇不同其他媳妇,该妻子也不同其他妻子。郭子仪先生生日那天,贵宾云集,七子八婿,当然要拜寿,升平公主又不肯啦,理由还是老理由,郭暧先生年轻火大,这一次就来一个不客气,把她阁下揍了一顿,还骂曰:“你以为你爹是皇帝呀,俺爹因为瞧不起皇帝才不干那玩艺的。”(史书上的文言文是:“汝以汝父为天子耶?吾父薄天子而不为。”)公主老奶吃了眼前亏,收拾收拾小包袱,哭哭啼啼,进宫告状。郭子仪先生听说,魂飞天外,寿也不做啦,立刻把儿子绑起来,到皇帝那里,父子二人,跪地请罪。
  河南省有一出地方戏,曰“打金枝”,金枝者,大概是指“金枝玉叶”吧,把公主的鼻孔朝天,驸马的不肯服气,公公的诚惶诚恐,描绘得淋漓尽致。其中有段唱词曰:“床下行过君臣礼,上床再叙夫妻情。”这股大义灭亲的举动,你说怎么办吧!幸亏皇帝老爷还算明白,知道问题出在那里,谓郭老头曰:“不痴不聋,不作阿家翁,儿女闺房之言,何足听也。”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如果遇到坏心眼的家伙,小事化大,好小子,你敢欺负我女儿,那不是瞧不起咱家乎?锦衣卫,拉出去砍了,那就比害一场感冒还严重。
  中国五千年传统文化中,至少有三件文化实在是优秀不起来的,一是宦官,一是女人缠小脚,一是男人姬妾如云。宦官一直到清王朝下台鞠躬,才算取消。小脚的寿命似乎延长了四十年,对日抗战时,北方乡下,还有人照缠不误。至于姨太太,目前仍很盛行。可是,北齐王朝的时候,所有王公大臣,或达官贵人,跟现在美国一样,无论怎么在外面胡搞,家里却硬是只有一个妻子,绝没有小老婆的,原因就在于他们差不多都是娶的公主。而北齐王朝从头到尾,又都是暴君,一旦公主老奶打了小报告,说她丈夫讨小老婆啦,准是喀嚓一声。这固然可为女性吐一口气,但也可看出不平衡婚姻实在是杀机四伏。
  门当户对(2)
  记得在敝大作里,曾提过“门当户对”,不久就接了几封读者老爷的信,日久天长,详细用辞已忘之矣,但大意却能记一辈子,均咬定柏杨先生脑海里封建余孽太多,落伍观念太重。一直到今天,我一想起该几位读者老爷,就要跺脚——恨不得跺到他脚上。盖该几位读者老爷之意,“门当户对”是老腐败玩艺,现在是啥时代啦,再帮这种腔,不是封建余孽是啥?
  柏杨先生想,话似乎不能这么说,无论它是过去的也好,外洋的也好,我们必须有选择地抛弃,有选择地保留。有些性急如火,爱国如狂的朋友,主张起“西化”来,成了猪八戒吃人参果,连核带皮,一股脑儿吞,认为要西化就彻底西化,洋大人的洋枪洋炮火轮船,固然得接受,洋大人的花柳病,也得接受。而且嘲笑有选择的接受是古老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关于这一点,似乎有研究研究的必要,猪八戒先生如果非连核带皮,甚至连毛毛虫都一口吞下去,就吃不了人参果,那么,一口吞下去也未尝不可;但是,如果他可以把毛毛虫拂掉,把皮剥掉,把核剔掉,那么,他就应该吃个干干净净的。同样道理,如果我们没有智慧,没有能力选择,必须连花柳病也弄到身上才能西化,那么,害害花柳病也没啥了不起。如果不必害花柳病也照样可以西化,照样可以制出洋枪洋炮火轮船,照样可以民主法治,照样可以公平竞争,照样可以维持人性的尊严和价值,就不必大无畏的去害花柳病。
  一句话说完,中国应该有选择的接受遗产,有选择地接受洋大人的那一套,如果遗产百分之九十九是糟透了的,就不妨选择剩下来的百分之一。如果洋大人那一套百分之九十九是精华,就应该拒绝剩下来的百分之一。美国当然是中国的一个活榜样,但美国的三K党,我们就不必为了西化,先也组织一个,然后再去努力消灭它。
  ——前几天,有位洋大人回华盛顿,一位朋友请他吃饭饯行,听说柏杨先生新做了一套西装,特地邀我作陪,露露脸拉拉关系。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谈起中美两国风俗人情,洋大人开腔曰:“有一点,不知你们留意没有?中国人的友情比较永远,而美国人的友情只限于自身。”我当时就端出孔孟学会嘴脸答曰:“那当然,中国有五千年优秀传统文化,文王,武王,周公,郑公,孔子,孟子,李子,桃子,一脉相传,到了柏杨先生,忽然更为光大,你们美国才立国几天呀?”他笑曰:“柏老,你这是中国人唱《莲花落》办法,不经过大脑,我的意思非指此也。”我曰:“听听你的。”他曰:“我讲可以,你阁下可别发怪论。”我急曰:“谁发怪论谁就是龟儿子,刚才说的那些,不过是看宣传品过多,滑了嘴罢啦。”
  爱情有价论(1)
  世界上最教人开国骂的事,莫过于玉洁冰清的大家闺秀,嫁给一个浑身都是花柳病的花花公子。就在台北,有一对在社会颇有名的夫妇,(我如果泄漏了他的名字,包管立刻就有天灾人祸。)他们生第一个孩子是聋子,生第二个孩子也是聋子,生第三个孩子更是聋子,简直一聋到底。搞得天昏地暗,求神问卜,结果检查出来,那位父亲老爷原来害着国际梅毒。在医学上,没有国际梅毒这个名词,但民间却人人皆知,据说梅毒毒菌有很多种,如果单是一种毒菌发作,还容易对付。如果许多种毒菌纠缠在一起,那就连太白金星都没法度啦,什么六○六,九一四,以及这个“训”那个“训”抗生素特效药,就好像注射到木头上。贤慧娇妻一片纯真,哪听说过这种玩艺,不但贤慧娇妻不知道,就是该丈夫还自以为伤口已愈,不知道血液中的毒菌会毁灭下一代的耳膜也。呜呼,孩子何辜,却承担了父亲风流之罪!还有一种在自己身上就有报应的,提起来更教人作呕,免谈免谈。柏杨先生真想建议立法机关,应该制定一项法令,男女在结婚时,必须提出身体检查证明书,提不出来,法院公证处就不给他证婚。如果自己迳行结婚,就不准他报户口。在这种情形之下,如果仍有人勇敢过度,还是非结不可,那么就让他成为一对十目所视,十手所指的脏鸳鸯可也。
  花柳病问题,不过是学生考卷上的话:“试举一例,以说明之。”实际上健康的意义并不一定指花柳病。晋王朝王浑先生的太太钟琰之女士为她的女儿选择丈夫,他儿子王济先生就介绍一位将军的儿子,老太婆教那孩子杂到一群小家伙群里一起玩,观察了良久之后曰:“这小子一表人才,决可出人头地,只是他活不了大岁数,再有才干也用不上。”《世说新语》上说,落选的这位小子,果然不几年就驾崩啦。看相能看出寿夭,近乎鬼扯淡,但健康不平衡的婚姻,铁定的免不了乐极生悲。男人的三大不幸之一是“中年丧妻”,女人更不要说啦,愿意年轻轻就守寡的小姐,似乎不太踊跃也。
  中途崩殂,也是一个“试举一例,以说明之”,即令不翘辫子,身体不好也实在窝囊,久病床前无孝子,亲生儿女尚且如此,夫妻间更不用说矣。上个月初,柏杨先生肚胀得穷凶极恶,医生老爷吩咐躺到床上休息,结果没躺三天我就爬起来,盖别的还好忍受,柏杨夫人的尊脸实在有点水土不服。有一次听她跟邻居那个军爷的太太窃窃私语说,我大势已去,再请医生,白糟蹋钱,只等伸腿瞪眼,她就拿起包袱,带着小孙女,去美国找宝贝儿子。呜呼,此何言欤?老夫老妻,尚且如此;年轻夫妻,要想终身服侍,实在不可靠也。
  爱情有价论(2)
  写到这里,准有人捶胸打跌,说柏杨先生老糊涂,爱情不是无价乎?爱情当然无价,不过一旦选上了东亚病夫,爱情就有价啦,凡是不信邪的公子小姐,尽管拍马而上可也。
  我们举的几乎全是极端,不是害杨梅大疮,就是死翘翘,再不然就是躺床不起。其实用不了这么严重,只要有一点不够健康的倾向,婚姻就会布满阴影。盖一个人的身体不健康,一定会引起心理上的不健康。俗不云乎“人穷气大”,人一穷啦,再碰到不如意的事,真能冒火三丈,反正活不下去,拼了算啦。柏杨先生这么大岁数所以总是发生和人吵架的盛典,并不是我真的修养不好(我还有啥不好的),而是穷过了头,(顺便拜托各位读者老爷,万一遇到我老人家向你吹胡子,千万承让,否则阁下一拳打断了我的肋骨,你就脱不了身,我也就吃定了你矣。)同样情形,人一旦害了病,火气也照样很大,林黛玉女士所以小心眼,动不动就使性子,把贾宝玉先生搞得发昏,恐怕与她的孱弱身体有关;薛宝钗女士所以大度包涵,也恐怕与她又白又胖的身体有关。嗟夫,一个人如果娶了林黛玉女士,那才教倒了铁楣,你下班迟回家一分钟,包管三天都没个完。
  知识平衡的重要,不亚于健康。即令当一个工人,一个大字不识,顶多扫扫马路,通通阴沟。如果他到办公室写字间当工人,他就得国民小学堂毕业。如果到洋机关伺候洋大人,他就得还会几句“哈啰”。如果他到原子弹发射场,恐怕他必须懂得更多,否则的话,像刘姥姥进入大观园,东碰西撞,说不定会发生粉身碎骨场面。
  当工人尚且如此,更何况当丈夫乎,更何况当妻子乎。丈夫老爷如果写个便条,请妻子把抽屉里一件写着光学原理的方程式交去人带回,而妻子两眼黑漆,恐怕丈夫满面无光。如果妻子下班回来,发现丈夫把她昨天晚上开夜车写的那叠稿纸当做废纸擦屁股啦,她第一个念头恐怕是“所适非人”。
  但这也并不是说丈夫是个数学家,妻子一定要明白相对论;也不是说妻子是个声乐家,丈夫一定要弹一手好钢琴。而是说,夫妇间至少应有足够的知识水准,了解对方是干啥的。即令在工作上不能帮助,但在生活上及灵性上,必须有能力付出支援——最低限度,也别使对方受窘。
  说来说去仍是一句老话,爱情是交流的,婚姻是互助的。知识不平衡等于蚂蚁拉火车头,恐怕是拉不动。也等于火车头拉蚂蚁,恐怕能拉得它阁下血肉模糊。一个学富五车的男博士娶一个目不识丁的小姐,或一个学富五车的女博士嫁一个目不识丁的小子,我敢跟你赌一块钱,这婚姻恐怕用铁链都锁不住。知识程度越接近,平衡的可能越增多。(这可不是说他们准一定幸福,别瞎抬这个杠。)人们常嘲笑有些女学生上学堂不是为了读书,而只是为了弄一张毕业文凭当嫁妆。这话当然有不太恭维的意思,其实这些女学生还是聪明的也。
  谈恋爱(1)
  关于谈恋爱,一位年轻朋友抬杠曰:“不说话不但照样可以恋爱,而且还爱得更深哩。哑巴不是照样恋爱,不是照样可以结婚乎?甚至既哑巴又盲聋的朋友,同样恋爱不误,你难道说他们都是畜生,只会性交,而没有爱的情操乎?”
  非也非也,柏杨先生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哑巴朋友和盲聋朋友,当然有爱情,盖他们的心灵并没有哑巴,也没有盲聋也。不过,问题是,抚摸可以表示爱,但不能代替言语。互相凝视也可以表示爱,同样也不能代替言语。爱情是个很复杂的东西,不能全靠“含情脉脉”和“会心的微笑”。你阁下上班时打一个电话回家,对娇妻曰:“我爱你!”她真能高兴得多给你煎个荷包蛋。而一个臭男人正在办公室心魂不定,女朋友打电话来曰:“天凉了一点呀,你现在要加上一件衣裳才好呀。”他恐怕马上就唱起歌来。哑聋男女,便无法传递这种心声矣。
  最主要的,哑巴和聋盲朋友,他们不得不放弃言语,也就是说,不能用言语表达感情是一种严重缺陷,等于没有腿不能走路是一种严重缺陷一样。没有腿的人坐在轮转椅上照样可以东奔西跑,但我们不能说那是正常的,或认为腿这玩艺一点也不重要。
  抗战初胜利时,柏杨先生看到很多阿兵哥讨了日本太太,那些想当年的金枝玉叶,一个个漂亮非凡,阿兵哥从军十载,一旦结了其婚,自然另有风味。但却有一个无形的鸿沟,一直横亘在二人之间,这鸿沟不是两国间百年大仇,也不是生活方式不同,而是言语不通。我有一个朋友,有一天请我光临他舍下吃饭,他们已结婚四年矣,生下一男一女,男孩刚会爬着走,女孩尚在襁褓。日本太太含笑迎客,宾至如归,大家团团而坐,一面吃一面谈,我曰:“贤弟媳,难为你啦,中国生活过得惯乎?”她瞧我两眼瞪她,知道是跟她说话,连忙含笑鞠躬曰:“谢谢。”我曰:“我这个老弟,有点粗线条,可是却是一个好人,你要用心管管他。”她仍是含笑鞠躬曰:“谢谢。”我曰:“美子呀,闲时候教他学学日文,中国人学日文要比外国人学日文容易得多。”她还是含笑鞠躬曰:“谢谢。”我正要继续努力发言,朋友曰:“老哥,别费唾沫啦,她一句中国话都不懂。”我曰:“那么你的日文一定炉火纯青矣。”他曰:“我只会一句,八格野鹿。”我大惊曰:“小子小子,你们恋爱是怎么谈的?”他曰:“连一句都没谈,她父亲战死啦,母亲卧病在床,我一进门,她瞧我手提机关枪,雄赳赳气昂昂,一副皇军气派,就心肯啦,别看我识字不多,却福至心灵,觑出苗头。有一天我就那么一——嗨,反正是上了床啦。用洋派话说,那就是结了婚啦。”我大惑曰:“这些年来你们靠啥互通心声呀?”他愣了半天曰:“啥叫心声?我只知道睡觉。”
  谈恋爱(2)
  谈恋爱有谈恋爱的专用言语,谈到了高潮,出了黄色花样,则有黄色花样的言语。这种言语不便于举例说明,举起例来恐怕文崽大怒,轻则开除中国文艺协会会籍,重则一纸报告上去,老头皮有破裂的危机。好在就是不举例子,读者老爷也知道那些话是啥,不仅普通小民到时候会如此如此,便是圣崽大人,到时候也会如此如此。我有一个朋友,恋了七次爱,都没有恋成,眼看成啦成啦,大家都泻空了尊肚,准备吃他的喜酒啦,小姐们却一个接一个撤退,众朋友关心之余,知道柏杨先生颇有点道行,就公推我前去考察,以便相机开导。考察的结果是,他阁下道德学问,简直没话可说,孔丘先生见了他都得和他握手,也大概是道德学问太多的缘故,在小姐面前,仍忍不住往外乱冒,在紧要关头而仍以兄长的姿态和口气“爱护她”,就此路不通矣。
  这种现象倒可以举个例,有一天二人吃过小馆,她提议去看电影,看电影时他好像刚当选了孔孟学会常务理事,正襟危坐,小姐看见银幕上接吻的镜头,在他耳边曰:“这个吻好疯狂呀。”他摇头曰:“不像话,不像话。”看过电影,小姐提议跳舞,跳舞当中,他一面踩她的脚,一面端嘴脸曰:“这种不正当的地方,我劝你以后还是少来,有时间看看书也是好的。”结果如何,不必细问。呜呼,我们当然可以说他不懂风情,但更具体的是,他在谈恋爱时说的却是站在讲堂上的话;该甜言蜜语的时候却冒出来“致训词”节目,他不垮还有天理乎?
  当然也有靠着翻译大谈特谈的,君不见二次大战时,美国大兵每到一地——好比到了法国吧,靠着一本英法字典,就谈起恋爱。不过这都是非常交易,而不是正常婚姻,而且其主要的目的似乎是“性”,而很少“爱”的成分,即令是一本专门为调情而编的“黄色大字典”,也不能包罗万象,把最惊心动魄的话一一列举,盖有些话只有在特定的两个男女之间,和特定的时候才能说之的也。
  这些话都不是有人教之的,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学堂开这门功课(如果有这门功课的话,包管警察局请那位教习吃官司),自然父母也不会教他;据说有些开明的母亲会教儿女们关于性的知识,但关于言语,却木法度也。夫言语是一种艺术,可予以规矩,不能使之巧也。连柏杨先生也只能告诉你一个原则,曰“嗲”,至于怎么嗲法,嗲成了功,或嗲砸了锅,则全靠自己矣。
  然则那是天生的乎?当然不是天生的。性是本能,爱情的言语乃得自于平常耳闻目染,一句下流的或骂人的话,用到特定的男女两人之间,反而更增加浓度。
  爱情效用递减律(1)
  ——爱情是会变的,谁不相信,谁就要付出代价。
  我们上次讨论人类的思想形态是会变的。陈韪先生曰:“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同样的,“小时混蛋,大未必不佳”。吾友爱因斯坦先生在读小学堂时,算术就不及格,以致教习肯定他将来能有碗饭吃就三生有幸啦。吾另一友文天祥先生年轻时就花天酒地,除了美女醇酒外,对啥都没有兴趣,可是一旦国家有难,他却起兵勤王,而且在兵败被俘之后,又从容就义。
  人类的理智系统固然会变,人类的感情系统更会变,而且比理智系统变得更厉害百倍,盖感情的特质就是不稳定和不一贯,如果它可以始终稳定和可以始终一贯,那就不是感情人,而是木头人矣。贵阁下看过电视剧《根》乎?两个小女孩从小在一块玩,亲密得像一对同胞姐妹。可是一旦白女孩成长到能够分辨她的玩伴是一个黑女奴时,她立刻就端起来奴隶主的架子。四十年后,当她们再度相遇,黑女孩仍怀念儿时的纯真,白女孩却早忘了个净光。黑女孩(当然,现在她们都是老太婆矣)把唾沫吐到白女孩的水瓢里,这唾沫代表她的愤怒,也代表她的悲哀,我想她内心会向上苍呐喊:“友情、友情!”
  友情是感情的一种,爱情是感情的另一种。呜呼,哪一对离婚的夫妻,想当年喜气洋洋、大宴宾客、相对三鞠躬时,不是爱得要疯要狂哉。柏杨先生从前接到朋友寄来的喜帖,记下酒席的时间地点之后,就一扔了之。现在我却把它保存起来,保存起来不是准备五千年后当古董卖个好价钱,而是我要慢慢的观察这个婚姻,看它能维持多久。等他们有一天闹到公堂,互相把对方骂得一文不值时,我就把该喜帖原封寄上,发发他们思古的幽情。
  ——柏老这些时忽有奇想,我打算办一个“离婚展览会”,把一些离婚夫妇想当年的结婚喜帖,一一亮相。一份喜帖一个专柜,附带陈列想当年笑逐颜开的一些结婚照片,如果有想当年恩爱的文章和恩爱的谈话(像作家和电影明星之类,这类文章和这类谈话,浩如烟海),当能引起不少人的深思。
  爱情是会变的,谁要是不相信这句话,谁就得付出不相信这句话的代价。正因为它是会变的,所以热恋中的男女,谁都不敢肯定对方不变,最恐惧的也是对方忽然冒出孙悟空先生的武功。所有海誓山盟和海枯石烂的誓言,千句话、万句话,再加上一百万封情书上的话,不过两句话:“俺到死也不会变,你到死可也不要变。”有些情侣既没有自己不变的自信,也没有信心相信对方会老实到底,彷徨之余,甚至乞灵于耶稣基督和观世音菩萨。曾有一对年轻男女,特地跑到庙院里,在地上铺满烂砖碎瓦,光着双膝跪在那里,血流如注,对神明立下血海大誓。结果还算不坏,结婚结了十年,生了一个女儿,然后离婚如仪。惟一爱情不变的证据,是膝盖上的两个疤。
  爱情效用递减律(2)
  感情是情绪的累积物,一个人的情绪一天就不断的横冲直撞。早上起来,对镜自照,容光焕发,一副前途不可限量的模样,不由得心花怒放。一进办公室,老板板着晚娘脸正在找碴,懊恼起来,不由的心里骂曰:“干你老母。”下班之前,接到如花似玉电话(对老奶而言,则是接到青年才俊电话),约会“老地方”相见,立刻哼起流行洋歌,觉得这世界真是可爱。可是第二个电话却是大嗓门讨债精的,逾期不还,拳头出笼(柏老就常有这种艳遇),于是一肚子气,深感人心不古,世道陵夷。如果再有严重节目,好比说,警察局通知“约谈”之类,那就更如丧考妣,想一想,地球还是马上崩掉算啦。
  爱情旺盛时炽热如火,低潮时若隐若现,消失时像幽灵一样无影无踪。爱的时候,连体臭也是香的,不爱的时候,就是跳到香水缸里泡三天,仍要掩鼻。有一位老奶每天睡觉时都要握住丈夫的手,否则就睡不着觉。另一位男人,每次看见他妻子穿高跟鞋走路的姿态,就情不自禁。可是到了后来,四口同声的懊悔不迭曰:“我当时怎么瞎了眼呀。”前些时电视长片演出《亲爱的》,女主角是一位强哉骄型老奶,在一个穷作家跟一个义大利伯爵之间,努力选择,结果意料中的选择了伯爵,因为伯爵拥有她所追求的一切,当然除了爱情,盖有钱的男人很难甘愿被一个女人缠住一辈子的也。有一天,她大气之下,跑到英国,去跟穷作家幽会,颠鸾倒凤一夜之后,穷作家坚持送她回罗马,女主角哭得一枝梨花春带雨,发誓曰:“我对你每一刻都是真的。”穷作家叹曰:“我相信你每一刻都是真的。”那就是说,每一刻的前一刻,和每一刻的后一刻,却都不是真的也。嗟夫,在爱情的领域中,真的难以持久,假的也难以持久。
  因为人类思想的、意识形态的,以及感情的会变,影响男女结合的稳定性。所以产生了结婚制度,希望这个制度像孙悟空先生的金箍一样,套到一男一女头上,使他们不能变、不敢变,至少使他们的变减少到最低限度。这个制度几千年来果然大发神威,为夫妻们带来了相当的安全感。但它也有猛烈的副作用——为夫妻们带来了说不尽的悲剧。
  吾祖柏拉图先生大著《理想国》,主张共妻制度(另一个角度来看,也就是共夫制度)。这可说明在纪元前五世纪时,结婚制度已出了非同小可的毛病,这毛病促使一位伟大的哲学家,为男女的结合,另起炉灶——反对结婚而赞成同居。当爱情存在时,爱情的力量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之一,它可以使人死,也可以使人活,它可以使人承担起他平常承担不起的压力,也可以使人做出平常做不出来的怪事——偷、抢、骂大街、亮凶器(不一定杀别人,大多的时候是自己抹脖子)。可是一旦爱情插翅飞走,连看一眼都恨入骨髓,而两个人却被结婚制度硬生生的绑在一起,结局只有两个,一是含恨终身,郁郁以殁。一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老奶比较文明,可能只在丈夫茶杯里放点巴拉松。
  爱情效用递减律(3)
  主要的变,是内在的变,一种先天性身不由主的变。上帝赋给人类的特质中,有“日久生厌”和“喜新厌旧”两项原素,这正是人类进化的主要动力,但适应在爱情上,却像一个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爆炸一次的核子弹。一个貌如天仙的老奶,能使天下所有男人为她发癫,也能使她的丈夫在前十年为她如醉如痴,但不敢肯定她能使她的丈夫十年后仍保持原来热度。经济学上有效用递减律,爱情学上同样的也有效用递减律。一位年轻妻子抱怨她的丈夫:“我穿再漂亮的新衣服,你连一眼也不看。”丈夫曰:“当一个人知道包裹里是什时,看那包装纸干啥?”这话教人伤心,但这还属于轻一层的。游泳皇后伊漱惠莲丝的丈夫,拥有既美又富的娇妻,局外人想来,他真是祖宗有德,应该整天晕淘淘才对,可是他阁下仍然常去酒吧找野食,往往打得头破血出,发上报纸。中国皇帝刘彻跟英国国王亨利二世,后宫美女如云,他们却跑到外面乱搞。于是老奶遂破口大骂天下臭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不过这件事只有在传统社会中,才由臭男人片面出丑,到了近代,老奶们气吞山河,心怀大志,视臭男人蔑如也,当丈夫的恐怕越来越走下坡。从前“老婆是人家的好”,现在似乎正向“老公是人家的好”道路上发展。
  问题到今天所以严重的是,随着工商业的发展,社会的节奏加快,贵阁下如果看一些老电影——或电视长片之类,会发现十年前影片的情节和剪接,简直温吞水,受不了,受不了。社会的节奏加快,爱情的变化也跟着加快,不但老家伙们吹胡子瞪眼,不能适应。就是年轻的一代,首当其冲,也眼花缭乱,手足失措。
  第二部分
  从一部电影说起(1)
  ——男女因爱情上升而结合,因爱情消失而分开,任何人没有资格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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