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侯令》第10/80页


  我慢慢靠近破庙,向里望去,庙里燃着幽幽的红蜡烛,神像看不分明:似笑非笑的夜叉,诡谲幽绿的阎罗……连烛火在此时跳的分外妖异……
  奇怪,明明见柔然人进了破庙,怎么庙里没人?我大着胆子,走进破庙里,神像阴森,直教人头皮发麻。
  不过是一群泥塑,神灵怪力,从来都是无稽之谈的,我默默地安慰着自己,一面私下找寻柔然怪人的身影。破庙不大,一眼就可看遍,柔然人却像是凭空消失一般,我慢慢在神龛前站定脚步,随手拿了没点蜡烛的烛台,拔了烛台上的尖刺把玩着,细细思索着柔然人怪异的行为……
  正思索,突然!屋顶上喀喇一声猛响,砖瓦纷飞,椽子断折,声势极是惊人,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只觉得一股刚猛无比的掌力打在背上,随着剧痛喉头腥甜,一口肺血涌了出来!
  尘土飞扬,隐隐的烛光里,走出了那个柔然怪人。
  “*&*%%*& ”他开口了,我不禁瞪大了眼睛,他果然是柔然人!
  我听不懂他说什么,刚一开口,血腥满口,“噗――”又是一口肺血……似乎左胛骨被打断了……我痛得说不出一句话。他究竟是什么人,如何会有这般好的身手,可为何要对我下杀手?
  看他如此迷惑的样子,应该是不认得我的。
  我见他渐渐举起了手掌,知晓是要杀我灭口了……他的劲力极大,若再被他打一掌,哪里还保得住性命!我兀自睁大了眼睛,他的眼镜却流连在我腰上的泥偶上,手掌就这么定定地停在了空中。泥人……我勉力吞下喉头一阵阵上涌的腥甜,想到了齐若若的泥人像和他怪异的举止。不过是生死一线,我不假思索地拽下泥人拼了命地扔出去!在他扑过去接泥人的那么一瞬,迅雷不及掩耳,我手中早拔下的烛台尖刺脱手激射而出――
  “&……&%%%!”他翻身避开,却还是被尖刺在脖颈上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不禁大声喝着!
  一击不中,我浑身再无半分力气,忍不住要大咳。唯一还能御敌的便只剩用小寒手帕包着的错金匕首了。
  我慢慢将全身所剩有力气运上右臂,只待对方一掌击下,拍出匕首,此时此刻,再不济,也只求能和他拼个同归于尽了。
  掌风袭来,还未等我拔出匕首,只觉得一条黑影闪过,莫名地跌入了一个臂弯里。
  被来人拥在怀中,只觉得浑身都是冰冷的气息,来人刺骨的眸中是一汪寒芒,冰封三尺的冷,没有一丝的波纹,玄衣人!玄衣人!刚刚在清风明月楼和方槐在一起的玄衣人!
  我只能怔怔地看着他,手却慢慢握上腰间的手帕。究竟是敌是友,我无法辨清,我只能下意识地摸着手帕,只求必要时能自保性命。
  玄衣人突然出现,我吃惊之下还不觉得痛,现在被他拥着,才觉得五脏六腑都要翻腾过来,突然间全身发冷,隐然觉得灵魂便要离身而去,忍不住偎紧了他……
  迷迷糊糊间,只看到那个柔然人冲过来……我半分力气也使不出,只能颓然地瞑目。
  头昏昏沉沉地靠在玄衣人的肩窝,一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甘苦味道夹杂着梨花白的味道隐隐飘进鼻子里……瑞脑香!我大惊,连痛都不觉得,猛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住那双淡漠的眸子!
  我还在怔忪间,他已避开了柔然人的双拳一击,移到了屋角。显然我这么偎在他身上,令他有所忌惮,双手不能用来抗斗,招招都是只守不攻,甚是被动。我思量了会儿,奈何半分力气也无,更遑论脱开他了,不待我张口请他先放我在一旁,只觉得身子一轻,他已拥着我临空跃起,一记熟悉的脚力,威力裂石开山,万钧之势,狠绝凌厉,一脚踢在柔然人的足三里!内力精深,认穴之准,一招制敌,叫我如何不认得,我也曾意气地用这招踢在一个女人身上,叫我如何不认得呢!
  “&&……&……?”怪人已经跌跪在地上,额上是密密的冷汗,沿着额角流淌下来。
  “汝觉得,朕是何人?”看着柔然人,他缓缓地开口。真的是姜御丞,我放开了握着匕首的手,慢慢定下心来。
  “赫古达,既然人在中土,汝就应讲汉话。”姜御丞一贯平静无波的声腔。
  我心头却是大震!这怪人就是昔年刘嬷嬷口中柔然的不败将军,常胜统领,赫古达!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赫古达似乎比我更为惊诧,脸色由红转白,苍白地几乎看不出一丝血色,神色也因惊恐而狰狞得扭曲不已……
  姜御丞一手松松地圈着我,一手平静神闲地摘下脸上的玄铁面具。
  “定!定……”看着姜御丞的脸,赫古达的瞳孔一寸寸放大,喘着气,惊恐道,“洪武将军!你是洪武将军――”
  原来他听得懂汉语,也会讲汉语。是了,他是柔然最有为的统领,早有鲸吞中原的野心,怎会不懂汉语。可他为何会只身一人前来周朝?我昏昏沉沉地想着,一面听着姜御丞和他的话。
  昔年,姜御丞北击柔然,护卫北疆,杀得柔然人溃不成军,柔然的老幼妇孺纵使不知中原皇帝,却一定知晓定国洪武将军。而镇守武州的又是姜御丞一手栽培的仁武将军越小乙,能征善战,柔然人从未讨过一丝便宜,大周立国,柔然自然不敢再放肆,一年来,表面上对大周交贡称臣,还算是安分。赫古达心生惧意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赫古达突然冒出一句柔然话,接着脸上的惧意一扫而无,转而是一种慷慨无谓的神色。
  姜御丞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始终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良久,姜御丞将我放在一旁的干草堆上,走到赫古达面前,幽幽地看着他,淡淡道:“汝倒是个不畏死的人,不过马革裹尸才是军人最好的归宿。朕也不欲白头活在人间,待来日,沙场点兵,与汝再决生死罢。”
  赫古达深深地看了眼姜御丞,一抹头上冷汗,喘着气,微微泛起笑颜道:“一言为定!”
  话毕,人已窜出窗外,不见踪影。不愧是柔然统领,双膝俱裂,还能脱身而去,若非军人,怎能忍受这般痛楚。
  姜御丞见赫古达走了,方回到我面前,背对着我,沉稳地蹲了下来,淡淡地吩咐了一声:“上来。”
  我勉力爬上他的背,他一挺身,背着我便出了破庙。
  “赫古达来中原做什么?刚刚,怎么不杀他?”我迷迷糊糊还不忘问。
  姜御丞走得很慢,平静道:“此人雄才伟略,狼子野心,早有挥师中土之意,天道悠悠,事各有本。大才在位,弱可变强,庸才在位,强可变弱。柔然各部族也是矛盾重重,其志虽好,可惜其族不兴……”
  我看着姜御丞的侧脸,昏沉沉道:“如今……这般,岂不是放虎归山?”
  姜御丞顿了顿,神色是依旧是淡漠无波,连带着一贯平稳冷静的声音:“如今天下虽四国相争,然诸国经年未有交兵。而柔然妄图逐鹿中原,必找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否则,师出无名,士气民心必然低落,作战也会很是困难。吾对赫古达纵而不杀,那就是向柔然昭示,大周愿意同柔然平睦共处。若拘而杀之,那就是公然和柔然三军结下血仇。那些柔然各部族也会对吾恨之入骨,纵然吾尽力斡旋,怕也难逃兵灾。如今,吾还不可杀赫古达……”
  原来不是不能,而是不可。我细细思量,终于开口,只是低低地在姜御丞耳畔道:“是为了……南楚。”
  姜御丞脚步一滞,偏过头,神色极其复杂,一脸寒霜地看着我。
  我受不了他如此森冷却略带激赏的眼神,岔开了话去:“怎么找到我的?”
  “汝在窗子下,窥看方槐。”姜御丞也极快地转回了头,依旧平静地直视着前方,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纹,沉沉的,冷冷的,却让我以为出现了错觉,带着极重的怅然,叹了一句什么,我迷迷糊糊听不清楚。
  早知他通天本事,我也懒得再问,眼睛越来越模糊,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蹦出语融和柳卿礼的话,模模糊糊的,我在他耳边脱口而出:“陛下……尚无子息……”
  喉头涌上一口腥甜,只来得及听得姜御丞的一句“重伤在身,休得胡思乱想”传至耳边,便深深的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七 ・月晓风清欲堕时

  恍惚中,春日早晨的空气,弥漫着新鲜的味道,带着湖水烟波浩渺的温润,头顶上正开着簌簌的西府海棠,秋千绳索上也密密匝匝绕满了单芯海棠。秋千轻轻一荡,有风拂过我的面颊,带着我的裙裾迎风翩飞如一只巨大的蝴蝶,我咯咯地笑着:“爹爹,爹爹,再推高一点!高一点!”
  我一回头,却不见爹爹,却是无边黑暗的牢狱,淋漓的血迹在残雪上如同一幅凄厉的狂草,点点滴滴蘸满惊人的骇痛。我泪流满面,全身的气力都仿佛在那一瞬间被抽光,苦苦地抓紧父亲的手臂,撕心裂肺地喊着:“爹爹,爹爹!”
  手指一根一根的被掰开,更多的人上来将父亲拖开去……我尖叫着醒来,锥心刺骨的痛楚从胸口迸发……
  “娘娘!”语融已经将大汗淋漓的我抱进怀中,低声安慰着,“没事了,娘娘没事了,已经回宫了……皇上说娘娘伤及了胛骨,不过不碍事……”
  我冰冷的指尖上还残留着一丝血腥气,我颓然地闭上眼睛靠在语融怀里,一言不发。
  有脚步声!我蓦然睁开眼睛,反倒将姜御丞吓了一吓:“醒了?”我坐起来掠了掠发鬓,薄绡袖子滑下去,直露出一截雪白皓腕。姜御丞转过脸去,坐到靠窗的位子上,吩咐语融下去。
  显然他知道,我有话要和他说,或者说他有话同我讲。
  “方槐为何无缘无故回京述职?”我也直截了当,虽然面色虚浮得有些吓人。
  姜御丞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看了看床幔上挂着的梨花香袋,袋子上绣着白梨花,十足的小女儿情态,姜御丞声音淡淡道:“两件事。汝已知其一。”
  “其二呢……咳咳。”我轻轻咳了几声,皮肉筋骨都是灼痛,痛得我十分难受。
  “方升宴的婚事。”姜御丞面不改色地抛出一句话。
  当真是平地惊雷!我唬得几乎从床上跌下来,忙不顾疼得支起身子看向窗外和门边,乌漆一片,我不禁吁了口气,还好――她不在。
  “吾允诺于他,京中官宦女子,但凡他看上,只消得和吾说一声,吾便降恩于他。”姜御丞似乎看不见我眼里的惊慌和错乱,依旧神色不变地说着。
  “方……方槐……回来,就就是为了……”我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那种慌乱急迫的痛楚一下一下如芒刺,扎得我心疼,一如昔年小寒立为美人,离我而去的凄惶。
  “好歹方谢两家世代相交,汝这一口一个方槐,未免叫人心寒。”姜御丞似乎很乐见我痛楚难当的模样,开口的语气都带了点玩笑的味道。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打量我不知道是么?方谢两家,世代相交,我父亲含冤入狱,他方槐敢指天誓日地说一句,他问心无愧?我恨恨地咬了牙,我谢氏全族尽灭,我可从未听说过方槐有何吊唁之举,他觊觎的不过是那纸兵令,郁语融,方升宴,他织了那么张大网,势将谢氏遗孤‘一网打尽’,如此机心,真堪当得起我父谢功权的挚交好友!
  姜御丞似乎有心从我脸上看出端倪,我勉力压下心中涌起的恨意和怒意,几乎是阴冷了声音:“确实……本宫日夜不忘,方伯伯的‘悉心’照拂。”
  话头一转,我冲着姜御丞,绽开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几乎是一字一句道:“同德易,同心难,大德大节,求同更难。”
  姜御丞倏尔抿紧了嘴,电光火石间,两道利刃般的目光已刮到我脸上!我亦狠狠地瞪着他,不肯眨一下眼睛,双眸相对间,我知道,我猜中了!
  姜御丞看着我的目光又出现了复杂略带激赏的意味,我不甘示弱地直着身子,不愿移开目光。突然,他一个箭步跨来,一手已狠狠地擒住我的下颚,他的手掌有着潮湿的冰凉,像一条冰凉的小蛇横亘在我的喉间,那种寒毛倒竖的恐惧如此真切,我艰难地仰着头,依旧不肯低头,他似乎比我更为艰难地开口:“怎么……会是你?”
  我怔了怔,忍着痛,冷幽幽轻笑:“我爹身为当朝太尉可以……他平南将军也可以。不过我爹没有;方槐么,他有没有已经不重要了……你认定他有他就有。”
  狡兔死,走狗烹。人都言猎户心狠,却从不曾想过,既无狡兔,如何豢养得起磨牙吮血的鹰犬,如若有一日,被鹰犬所啮食,如何叫一个得不偿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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