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侯令》第18/80页


  “我的祖宗哟,你怎么穿成这样,还满大街的乱跑。”我甫一歇下,一抬头,当真是唬了一大跳,真当是白天见了鬼,刘嬷嬷正一脸担忧,喘着气地站在我的眼前。
  姜御丞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竟说服刘嬷嬷重入宫闱,侍奉在我身侧。确实,蓬莱殿中少宫婢,我性子多疑,脾气古怪,极难伺候,语融一嫁,身边再无得力之人。而昔年还在浣衣局时,便是在刘嬷嬷手里做事,她是个稳妥懂事的人,宫中风云诡谲,她却能避重就轻,明哲保身,有她在身侧,自然是心安的。
  只是她这么伶俐明白的人……还是没有逃开姜御丞的股掌,他的眼睛,他的手腕,大燕的覆灭本就是无可避免的行舟折难,谁又能比谁活得自在呢?
  刘嬷嬷不似语融,机敏稳妥之外,更添了一丝长者的悯怀,许是幼年便是熟悉的,如今没来由的亲切,比及语融,她更叫我安心,我特意免去她所有的礼数,她在我面前也就不要那么拘束,只拿我当孩子瞧了。
  现下,我惊得半晌没有言语,只是讶异地看着她,她……如何找到我的……
  “皇上找你呢……”刘嬷嬷压低了声音。
  我一抬头,看见从刘嬷嬷身后走出一身玄衣束发的姜御丞,气定神闲地打量着我一身男装。对上他些许笑意眼眸,我抽了一口气……见他慢慢转身,向前走去,心中微微一动,不由自主地跟着走去。
  我不曾想姜御丞竟在清风明月楼里订了这么一大桌的菜。我虽在吃这一字上不挑口,但是对甜食偏好不已,幼时贪吃甜食,缺了两颗牙还被方升宴取笑了一年有余。满桌子的菜,光甜食就占了一半以上。我瞄了一眼姜御丞,装着毫不经心的样子,淡淡道:“什么事,这么急?”
  姜御丞并不言语,只是平静地夹了一筷子牛乳菱粉香糕放在我面前,示意我尝尝。
  我心中狐疑不定,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狠心一屏息,不让那香味飘进鼻子里。
  姜御丞见我不吃,从怀里取出一枚银针,当着我的面,扎了扎牛乳菱粉香糕,银针闪亮无一丝殊色。原来他以为我怀疑食物有毒而不吃……我登时觉得火起,打量他以为我贪生怕死,忌惮他下毒!我谢之妍生生死死不下十回,还会在意他这区区鸿门宴么!
  我当即劈手夺过他手中的银针,一挑一个菱粉糕,塞进嘴里,囫囵地吞了,也没品出啥滋味,只是一味狠狠地瞪着他。
  姜御丞眼底浮起些许朦胧的笑意……一言不发,只是饮尽杯中的“梨花白”,桌上的食物,他一筷子没动。我知晓他是不爱吃一点甜食的,如同我不爱喝苦药一般。
  放在我手边的是他叫王长欢备的牛乳,我一口未饮,却是学着他的样子,直接往嘴里灌着梨花白。一桌子的甜食,我风卷云残,不留情面地扫荡一空;梨花白的酒劲也隐隐上来……眼睛有些许迷离……
  眼睛经不住,贪看起姜御丞的眉眼。
  姜御丞的眉目生得分外得好看,眉若染墨,丰神俊朗;而这么双英气的眉毛下却是一双润物无声的双眸,古人云“一双瞳仁剪秋水”大抵能形容他姣好的眉目。谁说女子容颜动人,男人的容颜好看起来也是要人命……
  记得柳卿礼曾和我讲过一个笑谈,据说方将军的个远方表妹,曾爱极姜御丞的眉目,日夜描摹姜御丞的丹青相,画秃了三支笔,生生绘不出姜御丞温润如玉,伶俐如锋的气度。虽说是笑谈,可每每看姜御丞的容颜,当真是数十年如一日,姣好如初。
  接着微醺的酒意,我打着胆子,撑起手臂,俯身靠近姜御丞,缓缓伸出手,忍不住想描摹一下他的眉目,一面又吃吃的笑着,道:“我笑你每次算计我之前,就会这样待我,不是待我亲昵,便是威胁于我。上次是因为柳卿书的事,上上次呢,则是因为方家……所以我在想,今天你会算计我什么?”
  他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定定的瞧着我,而我仿佛有点疲倦,阖上了眼睛。
  姜御丞良久笑了一声,“吾算计了汝一遭儿,汝就这么计较,果真小心眼。”
  我觉得脑袋昏昏的,果然不能喝太多酒,从前在酒上,我还算自制,今儿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个疯魔法,酒入穿肠,甚是痛快!
  姜御丞扬手已吩咐拿醒酒汤,另一手轻轻地将我按在椅子里,目光清浅:“汝安分些,好好坐着……”
  我扒拉着他的手臂,目色期艾,明灭间是缠绕在心底的绝望,看着他眼底蕴着淡淡的溺楚,灵台有了些许的清明,口中胡乱的说着:“陛下心机冠绝;求人办事,千载难遇,我若不趁机敲些竹杠,来日梦中痛悔,必定呕出血来……”
  姜御丞的手不着痕迹的抽走,慢慢抚在我的额上,平静无波的声音:“还想要什么?不妨说说看。汝想要的,吾能给的,但说无妨。”
  我闭着眼睛,笑了。我已经什么都有了……诚如方升宴所言,一生所求的,已经求不到了。还能要什么呢?
  我怫然起身,一口气喝干了醒酒汤,酸的几乎麻了舌头……
  “你不妨说,你要我做什么吧!”我灵台虽浑浊,勉强还算清明。
  姜御丞的眼睛有化不开的水文,凭栏看着窗外,当真是春风无限恨,郎艳世独绝的好相貌。耳边传来他静静地声音:“抱月楼。”
  密探两百,无人生还。抱月楼已经是明目的刺,梗在了他的喉头。昔年,项婴的红粉知己便是抱月楼里的花魁娘子,顾四娘。云风眠,薛简霆,柳卿易都曾是抱月楼的恩客,几乎半个大燕朝的男人都沾染过那里的脂粉香,到了如今大周,也就只有一个柳卿易还风雨无阻的嫖着……项婴若用此地藏身藏器,倒真是精妙无双的好棋!谁能在窑子里起事,谁能在窑子里查事,不过是一场男人的角力,女人的戏罢了。
  如此风月的好地方,能丧密探两百。他如何保我全身而退?我不禁嗤笑,笑自己的异想天开。就算长安有一头猪牵挂我的安危,姜御丞也不会在意我的死活。棋子棋道,起手无悔,本就是这样,无论是借项婴之手削弱我,还是借我之手削弱项婴,他都百利无害。
  “汝还没说,汝想要什么。”
  看着姜御丞的眼睛,我忽然伸出左臂,搂住了他的脖子,缠于他颈中,嫣然道:“我真想要的,你必定不肯给……只能退而求其次……”
  姜御丞神色尴尬,压低了声,道:“快放手,若让人瞧见,成何体统?”
  体统?呵呵,我们之间还有体统可言么?夫不成夫,妻不成妻……我坚决地伸出右手,覆盖在他那双颠掉倾世的眼睛上,他的眼前必定是一片的黑暗;揽紧他的脖子,我不顾一切地踮起脚尖,吻在他洁净如玉的脸庞。
  不过是一刹那的功夫,依稀看见方府的秋千架上的海棠花,绚丽到斑斓,如同星火斑斓,爹爹在我身后,笑意浅浅,风吹过我的裙摆,我笑着任凭漫天的花雨照亮了我身旁的眼睛。海棠花影里,有双眼睛一直这样瞧着我,无限关爱,放佛是看不够的样子,专注凝望着不肯移开,像是永世不能再见我一般。目光温和得似能洇出水来,是春风拂过太液池泛起的涟漪,有微澜的星芒璀璨流转,更有刀锋样的决绝,似乎要把我牢牢刻在他的双眸之中。
  是多久的时候,见过这样的眼睛。他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六·肯爱千金轻一笑(上)

  原本想贴胡子的,奈何姜御丞手头除了长髯套,居然没有碎胡贴,我个子小,套上长髯一看就觉得古怪,只得作罢,依旧是容颜无铅,做一个白白的小公子去逛青楼。
  抱月楼外。我一直在门口的茶肆里等,青楼楚馆白日里是不做生意的,姑娘们都要休息。我只能在附近的茶肆里,一壶接着一壶的灌着茶水。从碧螺春喝到大红袍,估计小贩没见过我这么爱喝茶的,见我一坐就是一天,光是这茶水钱够他消用一个月了,为此,分外殷勤,杯子里茶水稍减就立马提壶灌上,还絮絮地说着各类茶的品种,偶尔谄媚地夸我几句,脸上笑得快成一朵儿山茶花了。
  我看着抱月楼那三个烫金大字,暗暗一笑: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这抱月楼虽为青楼居然还这么附庸风雅,看来深谙自古温柔乡便是英雄冢的道理。姜御丞还是淮安侯的时候就曾和我说过,男人之志,不外乎“醒掌天下事,醉卧美人膝”;可见权谋女色不过就是男人利欲的一角。
  小贩闲聊之间,他随口问了句,缘何我这般嗜茶,这都整整快一天了。
  我眼睛一眯,想也不想,直接扔出一句:“我等那窑子开门呢。”
  小贩手里的茶壶抖了一抖,眼风里从头至尾将我打量一遍,在我背后嘀咕道:“长得甚好一个公子,却不想是个色中恶鬼,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含了口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咽下去了。天色也渐渐暗下来,酒楼客栈纷纷挂起了灯笼。
  一口茶,锵锵咽下,抱月楼里也亮起了灯光。依稀的歌声从楼里传出来:十里灯华,九重城阙,八方烟花,七星宝塔,六坊不禁,五寺鸣钟,四门高启,三山同乐,双往双归,一派太平……随着夜幕的降临,城中各坊也开始张满彩灯,十里长安大街一时亮的扎眼。很快就有各色的女子穿着清凉,招摇在楼上,凭空而现,居然一点儿也不突兀。现在正是三月阳春,却还是寒意深重,蓬莱殿的地龙我还舍不得撤,这厢的姑娘穿着纱衣就上工做事,如此兢业,可不是干一行敬一行的表率。
  眼风过处,楼中大花厅,已是恩客满堂,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隐隐地歌声唱着《一斛珠》:“晚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罗袖浥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香艳得直教人引人遐思。
  我直起身子,“啪”的一大块金锞子拍在茶桌上,再不看小贩一眼;折扇一摆,十足一个风流公子状,便趿步迈进了抱月楼。
  甫踏进门,有粉红的颜色俏生生扑面而来,那样香,那样艳,几乎叫我以为置身在春深似海的桃花林里;不觉蹙眉立马拿折扇障面,遮着那些刺鼻的脂粉气。铺天垂地的落下的半透明纱帷,上面用银线刺着粉蝶香花的图案,晴丝如缕,银线在光线下莹莹的泛起晶亮的光泽,耀得人一时睁不开眼睛。我好容易适应了花厅的气氛,细细留神,花厅里的器具皆是上好的珍品,更不乏种种奇珍异宝,只随意漫掷在案几或地上。正中那一架大红纱透绣“海棠春睡图”的翠玉屏风便值连城之价。
  耳边全是丝竹淫靡的声音,案上有一少女赤足舞在一个大金盘子上,身段妖娆柔软,和着那乐曲便浑若无骨,极是妩媚。手中金铃足上金铃沙沙如急雨,和着乐声,如金蛇狂舞,纱衣是柔软的,在轻轻地晃动着,当翻飞之际,使你的目光能向那深处一瞥,当真是教人血脉贲张!
  我脸微微一红,低头走过。还没抬头,一张扑满脂粉的脸已经凑了上来,广绣合欢襦,耳边大秦珠,我还没反应过来她是不是楼里的姑娘,胳膊已经被拽住了。
  “哎哟~哪里来这么俊俏的小公子。公子面孔生的很,莫不是第一次来我们抱月楼?”
  我反应过来,原来是抱月楼的鸨母,一壁忙将她的手扒下,拿着扇子,勉力镇定道:“嗯,是啊,听说抱月楼……嗯,很……嗯,在下便想……嗯……”
  “公子,可是来对地方了!”鸨母亲热地撒了一把手绢拂到我脸上,笑得花枝乱颤,“我们这儿是出了名的周到,什么姑娘都有……保证公子你来了就不想走啊!”
  说着还无比谄媚地点撞了一下我的肩,高声喊道:“五儿,快过来伺候着!”
  眼前只觉得一花,一群的女子莺莺燕燕,吴侬软语地就围了上来,我着实吓了一跳,拼命挥开那一双双香气扑鼻的纤纤玉手,挣扎着道:“实不相瞒,在下早闻顾四娘艳名,今日前来,特求能见花魁娘子一面……”
  姑娘们一听,停了手,一个个挤黏在身侧,声音宛若出谷黄鹂:“小哥哥……你不知道,她样子虽艳,脾气可大得很呢……何况又是卖艺不卖身,公子……你何苦。奴家……”
  我无心听她娇言软玉,一心要见顾四娘,想也不想,扔出个金锞子,鸨母眉开眼笑地接了,却道:“公子人俊俏,出手也大方……只是……四儿她,今天有客……你看……”
  我挣开那些个姑娘,又放了个金锞子在鸨母手上。鸨母愣了楞,挣扎道:“小公子……我们这一行吧,也是有规矩……”
  又一个金锞子叠上鸨母的手。鸨母瞪着满手的金锞子,眼睛都直了,嘴巴已经发颤,话也不利索了……只是脸上犹自挣扎着……
  而身边姑娘们的抽气声此起彼伏,一个个眼睛全盯在金锞子上,哪里有心思来拉扯我。我见鸨母半天没声,冷冷一笑,一挥手,把她手里的金锞子都抓拉回自己的兜里,作势转身要走。
  “公子——”果然,鸨母跟死了亲妈似的扑上来,拉着我一边扒拉着我怀里的金锞子,一面回头大喊,“去!把小四给我叫下来!”
  “妈妈,四娘房里还有客人呢。”一边的姑娘小心提醒着。
  “打晕了,拖出去。”鸨母眉开眼笑地抓了金子,头也不抬道。姐儿爱俏,鸨儿爱钞;这话一点儿也不假。
  马上,几个丫头痴痴地笑着,来拉我:“公子跟我们来吧,四娘的房离这里远。”
  我避之不及地挥开:“我自己走,你们前面引路就是了。”
  小丫头双颊泛红对我笑着,推推搡搡的走在了前面。离了花厅,顿觉得空气一阵清新,不觉大吸了几口,脸上的热也褪了不少,看着抱月楼地形也是错综复杂,一个小小青楼竟占了这般大的地皮,着实教人咋舌,难怪姜御丞疑心了。
  越走越僻静,我心中疑云也渐渐腾起。走到一处水榭旁,我顿了脚,不好意思道:“姑娘……哪里有茅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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