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侯令》第19/80页


  我倒不是作假,喝了一下午的茶,现在憋得慌……
  小丫头笑着给我指了个方向,又徐徐道:“公子你完事了,可别乱跑,出了花厅,这里可不是耍的地方,出了事儿,奴家也担不起的。”
  我胡乱地嗯了,匆匆跑去。心里却是留了心眼,烟花之地还有这般规矩,不是有密便是藏奸!不叫我乱走,不是有人监视着便是藏了机关,我心里留神,一面细细地记了地形结构。
  解决完事,觉得通体舒畅,便四下看起来。极僻静的后院,有个两进的院落。进门过了一个空阔的院子便是一间黑黢黢的大屋,屋后有个小花园。两边是左右厢,南边是一个水榭,看上去没什么不妥。大屋、两厢的前廊与水榭的后廊相连接,形成一个四合院。大屋前有几棵飞燕草,虽不在春令花期,但绿油油的很是生机,配着一旁的大水缸更是可怜可爱,煞是喜人。院中廊前的地几乎一尘不染,只是地上堆满了稻草靶子。我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靶子,上面还有很新的箭痕。俯身到水缸前,一股锈铁的味道甚是刺鼻,我从怀里取出一支笔,拔去笔帽,将水缸里的水灌入笔管里。又上了台阶,从门缝里看左右厢的内构,很不似青楼楚馆的样子,一排的通铺,上面一径全铺着草席,半分绮艳之色都没有,说不出的朴素简单,是给伙夫和龟奴住的么?
  我疑惑着……不对!墙上似乎挂着什么东西……我费力地看着――兵甲!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心头一惊,忙飞身跃起,上了屋顶。怕人察觉,我只是伏在屋檐上一动也不敢动,耳边只听到几句低声的交谈。
  “这次又杀了一个,督察院九处的。”
  “狗皇帝贼心不死,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督察院的风声太紧,要不要让项大人另择地方?”
  “放心,真杀进来,狗皇帝想不到抱月楼地下的网道遍布京师,逼急了……哼哼。”
  “那姓柳的真的信得过吗?”
  “要不是四姑娘护着,项大人也不屑的与他为伍。只不过他弟弟…哎…终究是为我们死的。”
  说话声渐渐低下去,只听到嘎嘎啦啦的机簧的声音,等我抬头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人了。想必是进了他们口中所谓的网道……
  我在屋顶上足足等了一炷香时间,才下去。心中想着刚刚两人的话,看来姜御丞派来的暗卫已经暴露被杀了;至于他们说的网道,是何东西,可以令他们如此有恃无恐;还有那姓柳的又是什么人,和柳家可有关系?
  我蹙着眉,甩了甩头,虽千头万绪,不知所以,但起码可以确信项婴和这抱月楼必有密不可宣的联系……
  “什么人!”身后传来惊喝。
  我大惊!想事想的入神,竟然忘了留神。好在习武多年,反应敏捷,凌波踏雪,轻功一展,想必不会让人发觉,纵使发觉也必是追不及的。耳边呼呼全是风声,我几乎使了全力卖命似的御风而行,生怕落得个暗卫的下场。
  几个起落,掠过一片湖水,见一小楼临湖而建,说不出风雅清逸,便轻飘飘落下,见无人追来,略略宽了心。
  小楼的景致很好,廊下的花已经开了不少,名花盈风吐香,佳木欣欣向荣,加上飞泉碧水喷薄潋滟,奇丽幽美,如在画中,颇惹人喜爱。楼窗外摆着玉兰、海棠、牡丹、桂花、翠竹、芭蕉、梅花、兰八品,心中不禁赞叹:玉堂富贵,竹报平安,这小楼里的主人必定不是俗人。
  凭栏望楼下湖水,碧水如镜,波光敛滟,倒影生光。池中零星分置假山,水榭里更有奇花异草,别具情致风味。沿岸垂杨碧柳盈盈匝地,枝枝叶叶舒展了鲜嫩的一点鹅黄翠绿,像是精心描绘的黛眉,千条万条绿玉丝绦随风若舞姬的瑶裙轻摆翩迁,新柳鲜花,池畔吹拂过的一带凉风都染着郁郁青青的水气和花香,令人心神荡漾,如置身山露林曦之间。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六・肯爱千金轻一笑(下)

  我踱步到房门前,悄悄地看去。这屋子里布置得十分精致,红烛高烧,馨香满室,地下铺了红氍毹,屋子里坐着几对男女,笑笑闹闹。琴声悠扬,似乎对那些男女的调情熟视无睹,弹唱的是《越人歌》。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顾四娘,她果然生的极美,也许是在青楼烟花之地混迹往来的缘故,她的美是有些风尘气的。但那风尘气息,却不是世俗里的污浊烟尘,却是像山风过处,晓雾初起的那种烟霞四散的迷蒙。其实你说不上她有多美,只是那种淡淡悯然的神情,会在她顾盼间的艳媚姿态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来,仿佛是不经意流露出的一点儿心事,只是眼底,有凌厉的坚毅和倔强,以及身为名妓所有的那种傲慢与妖娆融合的风姿。
  她身后的屏风很是气魄,墨迹被泼成大片山峦,水雾迷茫露出重峦叠嶂,然后青峰点翠,山林晴岚,红日初升。好一幅山河壮丽图!
  而周围的男女似乎也不欲叨扰她,自顾自的调笑着,狭戏着。我看得出神,只觉得顾四娘身边的那名男子有几分眼熟,只是他醉在一旁,看不大分明,鼻子有几分像柳卿礼,却没有柳卿礼那般面丽如云,细致精巧。
  还没看够,耳边已经听到井然有序的脚步声,夹带着几句话。
  “四姑娘那里不用看了吧?”
  “小心驶得万年船……刚刚我真的看到有人影。”
  我心头骇然,见小楼池台阶平,没有半分可以藏身的,跃上楼顶不是不可,只是小楼不高,抬头就能看见,屋檐尖飞,一览无余……
  情急之下,我前去敲门,准备了一番刚刚的措辞,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在下慕名前来,特求,见顾姑娘一面”话还没说,手一碰那门,不成想,那门居然是虚掩着的!我手一碰就开了,重心一个不稳,我几乎是跌进了那厢闺之中,生生惊坏了那一对对的野鸳鸯……
  堪堪撞上顾四娘的眼睛,明眸皓齿,风情万种。我脸一红,从地上爬起,忙把脑子里的措辞倒出来,不料地上的一个男人笑着就来抓我的肩膀:“小公子,过来坐坐!”那满嘴的酒气熏得我直发晕。顾四娘垂眸浅笑,道:“公子便是妈妈口里一掷千金,要把我客人打出去的贵人了?”
  “啊?!”我一个没反应过来,看到门外走进来两个劲衣打扮的人,心里一抖,道,“哦,对啊!”
  劲衣人看了一眼房间,觉得没什么不妥,无非脂粉香客,也就没有进来,似乎对顾四娘有着极大的敬畏,使了个眼色便离开了。
  我见那两人走了,方舒了口气,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仔细擦了扇子,摸了摸怀里,好在,笔管未断。
  本坐在地上的几个姑娘衣衫不整,却也不羞,痴痴地笑着,不一会儿又和男人笑闹开了。我脸红了红,于男女之事上,我这厢也确实尴尬,六岁娘亲便离我而去,我自然没什么机会知晓这些事情;深宫禁严,于是长到了十六岁,我于此事上还是一窍不通。可笑的是,昔年“教”我的将将是姜太后身边的婢女疏影,和姜御丞。我撞破他们私情便是在寿宁宫外,为此还挨了疏影一巴掌,至此也算明了了男女之事。
  我见顾四娘一直盯着我瞧,有点紧张,不动声色地坐到琴案边,有心讨好她,便俯手将她奏的越人歌又奏了一遍,我的琴艺很是勉强,比不得普通女子对琴艺功夫,许是练了功夫的原因,我的指力做不到柔若无骨,只能铮铮有声。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一曲奏完,我含笑看着顾四娘,却见顾四娘艳光四射的脸上露出一丝森寒之气,我喉头一紧,自认为没有破绽,不知哪里令她起了疑心。
  她神情清冷,直直地看着我,柔媚地笑着:“公子一掷千金来四娘处,究竟意欲何为?”
  旁边地上的一男子噗嗤的笑出了声音,无比轻佻的口气:“四娘…男人到你这里来,想做什么……嘿嘿,你还不知道嘛。”
  顾四娘慢慢斟了一杯酒,自顾自地饮下,笑道:“我自然知晓。不过但凡男人看见我的,无不一副想把我生吞活剥的眼神,只是这位公子瞧我的样子和瞧你们的样子,并无二致……四娘私心想着……公子莫不是瞎子?可是见公子信手弹曲,款款自得,哪里是个瞎子,所以……四娘大胆揣测……”
  我听着她的话,越听越心惊。果然是项婴的好知己,我心头狠狠啐了一口!佯装镇定的站了起来,将微微抖着的手拢在袖子里,镇了镇气,道:“四姑娘,好眼力……”一面拼命找着出路,连带着额上都起了层汗,生怕她一个眼色,叫进来那些个劲衣人,嘴巴里一面胡乱地应着,“嗯……小生这番……确实……不是来找四姑娘的。”
  “公子刚给了鸨母黄金百两,点名道姓要见我,如今又说不是。那方才我问你,你怎么又承认?公子这番牛头不对马嘴……教四娘我……”
  我看着她鲜艳的嘴唇犹如一柄利刃,一字一句吐着话,我的脊背一寸寸的寒起来,眼风过处,看见那醉倒在桌上的男子,心里一急,为掩身份,半分也顾不得,拉着那男子的胳膊,生生打断了顾四娘的话:“顾姑娘!实不相瞒……在下,在下……有分桃之癖!”
  果然,整个房间猛然一静,继而爆发出洪涛般的笑浪,几乎震耳发聩。顾四娘显然怔住了,一双漂亮眼睛睁得甚大,好好的美人生生被我吓成了傻样。
  “公子……喜欢男人?”默了半晌,顾四娘才吞吐道。
  我见那男子也是一副被我吓的酒醒的样子,安抚地冲他笑一笑:“这位公子,你可曾婚配啊?”
  男子不明所以,也许可能惊吓过度,抽了抽嘴角,道:“还……还没。”
  我心中狠了狠,看了顾四娘一眼,看似坚决实则愤然地拉住男子的手,带着几分决绝冲顾四娘道:“实话告诉你,其实我,我……早已瞧上了他,我今日不惜千金买笑,就是想来告诉你,不……不可再纠缠于他!”
  一番话,何其悲壮而又斩钉截铁,连自己说完都抖了抖。有个瞬间,仿佛整个房间都默了一默。顾四娘用一副极其震惊的眼神看着我,似乎是在惋惜,又似乎是不相信,咽了咽,想问我什么,却问不出口的样子。
  “可……嗯……这位公子,我和你……好像素未谋面。”被我拉着的男人舌头打着结,结结巴巴道。
  我一愣,脑子飞一样地转着,把他的手拉的更紧了,狠狠地咬了下牙,掐了一把自己,垂眸看着他,慷慨道:“你这番说辞,可不是要践踏了我一片痴心!我曾在街上偶尔瞥见公子,彼时公子出入抱月楼,身姿何其朗朗,当真叫一个惊为天人;在下对公子一见倾心,再见倾情,是以日思夜想,不得成寐。在下也深知分桃断袖,不容于世;奈何我对公子情深难拔,故而今日就千金一掷,说什么也要让你明白了我这番心意!”
  那男子的脸上变化了数十种颜色,嘴巴张的可以塞下一只鸽子蛋。顾四娘也是惊疑不定地看着我。
  “那……你知道他是谁吗?”顾四娘勉强咽了咽口水,问道。
  男子一愣,好似晃过神来,也看着我,道:“对啊,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下轮到我吞了口口水,呐呐地看了看房顶,把折扇一收,攥住男子的手,心头一横,几乎是咬牙切齿看着男子道:“我喜欢的……素来是你这个人!而非什么身份名讳。无论你是谁,我对你的爱慕千年万年也不会变的!别说你是个逛窑子的纨绔子弟,纵使你是窑子里给人扫洒的小龟奴,也减不了我对你此刻的情意!”
  话一出口,不止顾四娘,连着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那男子显然已是惊得没有了半分言语,形同痴呆状地看看我,又看看我拉在他手臂上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的样子,很是可怜。
  我急于离开顾四娘的视线,也急于要把抱月楼的事儿和姜御丞去说,干脆把那男子从座上拉起,状似情深愤慨道:“我只问你,你对我可曾有半分喜欢?”
  也不等男子回答,我一手捂住他的嘴,生怕他说话,一脸坚定决然道:“你的心意,我晓得了!这么多人在这里,要你说出口,着实为难。我一心爱慕你,怎舍得让你为难,来来来……”
  一手拉着他,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你心里有我无我,出了这楼,咱们到外头说个分明。”
  顾四娘虽疑,犹豫着却也没拦我,她未必不想拦我,只是我攀扯的男子让她有了犹豫。我拉着那微醉的男子,一路奔着跑出抱月楼,在长安街上连穿了三条巷子,才敢停下。
  心焦力竭,我只觉得好险。心头像被动物的利爪抓挠过一样,紧张得心脏肺腑皆搐成一团,漫漫生出一股寒意,冻得整个人格格发抖,几乎不能动弹。我也不嫌脏,倚着巷子墙根就坐了下来,摸着头上的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你没事吧?”我悚然一惊,都忘了身边还被我拉着个人,听他这么一问,我朝他看去,也是和我一般因大力奔跑而喘着气,我看着他可怜样,心中只觉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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