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侯令》第2/80页


  语融扫了眼殿外,定了定,道:“奴婢一直守在娘娘身边,没有人来过。娘娘安心罢。”
  “语融……”我挡住她进药的手势。
  “娘娘还是嫌药苦?奴婢去拿两颗蜜饯来可好?”语融轻轻柔柔的嗓子。
  “橘子……本宫想吃橘子。”
  语融没了声响,将锦被掖紧,却不知说什么。
  窗外事明晃晃的太阳,原来已经是白天了。我看着一室的灯火,宫灯上绘着鎏金凤凰和朱红的牡丹,一星火舌跳动在灯罩里,恍如泣血。
  “娘娘,是想小寒姐姐了吗?”语融将剥好的橘子递呈至我面前。
  我将橘子分了一半给语融,感怀道:“她是小寒那日进的宫,刘嬷嬷就叫她小寒;本宫是夏末进的宫,就唤作阿夏……”
  我难得生病还有这般好精神:“语融,你是什么时候入的宫?这名字不是刘嬷嬷取的吧。”
  语融咽下一瓣橘子,眉头不禁微蹙,听我问她,忙道:“奴婢有幸和娘娘同年入的浣衣局,奴婢是谷雨那日入的宫,刘嬷嬷觉得奴婢名字已经有了‘语’,也就懒得改了。”
  我听着,不禁垂眸,忆及小寒,那些时日,当真是岁月静好。心里一直存了个心思,想去洛阳看看。小寒……如你所愿,我现在有银子了,吃好的喝好的,也再不用干活了,比及你的陆美人,先下的小言子真的是风光无极了。
  嘴碎的宫女声音并不大,尖细的喉咙,仿佛含着极利的一根尖刺,把每一个字都凿到人耳膜上去:“今天,前太尉谢功权一全家终于被斩了……”
  往事历历,我此生终究逃不过梦魇。往后的岁月里,我在血腥的宫闱之路上越走越远。时人常说,阴魂不散,大抵便是如此。大周已立国一年,我却依旧噩梦连连,汐儿,小寒,清浅,疏影,姜后……午夜梦回,纵使宫灯亮如白昼,我却无路可逃。我曾发狠地想,姜御丞受苦必胜我千倍,他手下的冤魂亡灵岂是史书工笔描摹的下来的。只要他不比我好过,我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我蜷在床上一动不动,自从大燕亡朝之后,我一直都是这样的睡姿,仿佛一只惶迷于密林的小兽,再也无法安睡。语融常说我睡眠极轻,只要稍一风吹草动,我必是一夜不得安眠。
作者有话要说:  

☆、卷三 锦瑟无端五十弦

  
  乾元三十二年九月初四。
  司马锐,薨。
  永定王勾结兵马大元帅,兵变丹凤门。司马铎被亲信所刺,而晁国栋于乱军之中生死不明。那几日,我躲在浣衣局,等着命运将我安排。乱世混局,杀我谢家的凶手极有可能离我仅有一步之遥。那年,我十岁。
  仿佛是春风的轻轻一嘘,长安的桃花就渐次绽放开来。东西双堤十里丹云彤霞似的桃花,夹着嫩黄垂柳,沿着两岸敷水盛开,映得太液池中倒影亦是波光流滟,叛乱平息,新帝登基,年号嘉麟。
  混沌的局面,刘嬷嬷的叨念,党派错节,并没有因为嘉麟的开始而结束。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归于地下,重新蛰伏,等待重见天颜的爆发。对于我未尝不是好事,谢氏满门的灭族,我一直坚信真相就在这危机四伏的皇宫里。
  窗外细雨绵绵,我抬眸,灵台稍觉清明。暮鼓迟迟,病中的我常常不知今夕何夕……
  大周建朝不过一年,根基不甚稳当,流民暴徒常常打着复兴大燕的旗号,动荡不止。整个皇宫都被包的如同铜墙铁壁,刺客的阴影却依旧萦绕在宫墙上空。
  我虽居蓬莱殿,但紫宸殿的风吹草动,从来都是灵通无比。夤夜谋刺,我并不惊讶,语融禀报此事时对我的无动于衷也是习以为常。
  “这是第七次了吧?”我良久,冰凉地冒出了一句话。我深知谋刺这种伎俩,是一个王朝覆灭后,留在世间最痛苦的遗言,明知必败,却还是垂死不休。是前朝不肯瞑目的人心,也是对大周不痛不痒的威胁。
  语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在我耳边吐了两个字。
  我登时支起身体,发丝凌乱,面色不堪,却执拗地挣扎下了床。许是忆及小寒,许是忆及汐儿,许是……九月灭族的梦魇……不!姜御丞不可以杀他!
  计谋之强不过用于算计,权力之强不过朝野侧目。真正的强者,是内心无坚不摧、百折不挠的。漫漫甬道,怅怅黑夜,我就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步出了牢房。
  十岁的夜晚,我没有成为黑衣人的刀下亡魂。我捏紧衣侧的哨子,虽然时至今日,我再也用不到它,可它曾在无数个夜晚,给我滋生无尽的安全。我看着茫茫的夜色,赤足站在殿门外,奋力吹响了哨子。鹤唳九天,鹰隼万里,大片的湖面上不住回响着我尖锐却不失清丽的哨声。太液池上有寒鸦被惊起,哗啦啦地从池面略过……
  “丫头,深宫险恶,自己保重。以后遇到危难,吹响它,我们会来找你。”
  有内监打更的声音传来,一声声,恍如细雨芭蕉,我知道,一直都知道……他们不会来,永不会来……
  我将哨子塞给语融,匆匆嘱托她让她给姜御丞。我不知道项华会不会悔恨当年的举措,念他当年对我的恩惠,纵使非情愿的恩惠,我希望姜御丞放过这次绝杀他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卷四 风生玉指晚寒清

  在渐渐痊愈的日子里,语融带来了,我想要的结果。
  算是报项华昔年的提点之恩吧。
  我不知道语融是如何说服姜御丞的,语融却言,陛下只是看了哨子,坐了一夜才决定免去项华的死罪,而定终身圈禁。我也不曾料到,姜御丞真的会卖给我这么大的人情。手刃前朝督察院院长,对姜御丞来说,付出多少代价都是值得的,为寻觅项家父子,他几近将长安掘地三尺。
  老父身陷囹圄,不信项婴不动容。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蓬莱殿里遍植梨花,纷纷扰扰,三月梨花,如霜雪浮在蓬莱,常让人产生瑶琳错觉。
  嘉麟五年三月也是这般的好天气。我都快忘记彼时少女的心性了。恍恍惚惚的梨花,那时我还是个担心月钱被扣的浣衣婢阿夏,而不是血腥满手的谢之妍。临湖而望,当真是荷塘山色,说不尽的熏熏然。
  记得这般好的天气,我和小寒偷溜出去也不过是贪看春日的湖光山色,抓着她的话,我饶有兴致地问她是否有了心上人?小寒半分心机也无,傻傻的红着脸否认。我玩心大起,央着她,要为她出主意,傻小寒便乐呵呵的讲我好。还没来得及问出来,却听到有人落水声,彼时的我想也不想就跳下去救人……
  郁语融。我从没想过,有人为了接近我,可以这么豁出命去。无论她是不是在我投诚姜御丞的路上作了一股不大不小的助力,她都是在这漫漫深宫里,除小寒之外一路陪着我的人。不管她当初是如何的别有居心,我一直记得,她一声声的“阿夏姐姐”。记得她拿出了大笔的银子求太医治我的病。从“阿夏姐姐”到“皇后娘娘”,真情假意,至始至终,她都在我身边,不曾抛离。
  “娘娘。”语融指着太液池上的小舟。
  何人会在这时来蓬莱殿?我不禁蹙眉。遥遥望去,小舟如同一卷莲叶,在太液池柔柔的波纹下,不疾不徐,施施然地向蓬莱殿漂来。
  有人立在舟上。瑾紫的领衫,素蓝的冠带,并着一张笑语靥靥却略带慵懒的脸,柳卿礼。我微微吐了口气,将东西掩进衣袖里。我为自己的妄想而嗤笑,此时此刻,我还能求谁来看我呢?
  昔日的好友已魂归黄土,昔日的敌人也命丧九泉,我何尝不是上苍留在世间的一抹笑话,让大周的朝臣坐卧不安的前朝残念,让世人所不齿的祸国妖姬,也是前朝遗民的刻骨仇人……我知道,我是在逆天而行,人人皆要我身赴阴司,我偏偏苟延残喘,不肯低头。我不怕死,我只是不肯死!该死的,从来都不是我。我殃及天下人,天下人何尝不负于我!
  “吏部侍郎柳卿礼,恭请娘娘凤体安康。”柳卿礼的话将我的思绪拉回。不知不觉,他已经停舟靠岸,跪到了我面前。我细细地看他,看着这个昔日些许浪荡却不失阴毒的柳三公子。虽然非一母所生,却终究叫我想起他的二哥,那个眉心一点朱砂,如玉如水的柳卿书。
  我记得第一次见柳卿书是为了找小寒的帕子,不小心误入了熙和殿后的废殿,我小心藏身,见到了在那里密谋的大燕的谋臣。云风眠,项婴,柳卿书,清浅和嘉麟帝。我并不知道他们密谋的“太后”“袁家”与我有何关系,只是胆战心惊地保留了这个宫中秘辛。
  那时的柳卿书是坐在轮椅上的浊世佳公子,是小寒心里牵牵挂挂的人,是当朝的吏部侍郎;如今却是躺在床榻,无思无想的痴儿,是我害的,是我授意的……他不是在我手里唯一的祭品。
  我看着柳卿礼的脸,与初见之际并无二致,玩世不恭却暗含心思。我不知道他有何用意,免了他的礼,静静等他说明来意。
  语融知晓我们关系非比寻常,很是知趣地叫下人退去。
  “微臣还未恭贺娘娘得偿所愿,位临国后。”
  我面无表情,轻轻点一点头,轻得几乎连耳上米珠坠子也并未摇动半分,良久方看着太液池的微微清波,凉凉道:“人人都道本宫得尽恩宠,荣华无极,皇上钦赐蓬莱殿以供本宫长居,可是有谁知道蓬莱殿离紫宸殿远不可及,四面环水,人轻易不可近……而本宫,非召不得见……和囚徒也没多大分别。”
  柳卿礼淡淡一笑:“娘娘慧敏冲怀,纵使相隔关山,风吹草动,娘娘无一不知,有无湖水,赐居何处,对娘娘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娘娘是国后,无论在何处,娘娘都是国后。”
  我嘴角微扬,笑着攀折下一枝梨花,毫不避忌地斜插在他的襟上:“如非大人照拂,本宫如何有这等通天的本事?”
  我从柳卿礼的眼中,看到二八年华的我,是何等的风致。我一直都晓得他的心思,他也不愿掩藏他的心思,如此堂而皇之的眼神,我是如此年轻。
  柳卿礼看着梨花,脸色微红,从身后取出一只竹篮,竹篮上盖着一块布,鼓鼓的,似乎是什么软嘟嘟的东西。看他透露出寻常少年人的赧然与忐忑,我也忍不住好奇送我的是什么玩意儿。
  我好奇心一起,隔着布轻轻地戳了戳,却见那东西动了动。我一惊,忙收了手。柳卿礼好笑地为我揭开布,我不禁愣了,是一只养得甚是壮硕的猫。那猫有着一对鸳鸯眼,一只蓝如宝石,一只碧如翡翠。我微微伸手,触及到它顺润的毛,它便扭了头,舔舐着我的掌心,有着微微的痒。
  我干脆整个儿抱入怀中,忙唤着语融:“语融,语融,你看。”
  语融走了过来,向柳卿礼见了见礼,看着我怀里的猫,一下子也不知说什么好,也是满脸的讶异和微微的好奇。
  见我收下猫,柳卿礼似乎舒了一口气。
  “还没有名字吧?取什么名字呢?”我顾着逗猫,连柳卿礼何时走的,都没发觉。
  “和以前寿宁殿的那只很像呢,娘娘。”语融轻快地张罗着牛乳和沙子,不经意道。
  我摸着猫的头,难得轻松道:“是太后养得那只么?本宫记得叫翡翠,是昔年信阳王送的,还被小寒踩了一脚。得亏当时本宫还算机灵,蒙着过了关,免了罚。”
  “那不如还是叫翡翠吧。”语融将牛乳搁到绣蹲上,猫从我怀里脱出去去饮牛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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