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侯令》第3/80页


  我将脚悬在猫背上,作着踩的姿势,想起小寒昔日迷迷糊糊,莽莽撞撞的样子,不禁掩袖:“那……就叫翡翠吧。”
作者有话要说:  

☆、卷五 玉树琼枝作烟罗

  
  梨花还没谢,天气已热了起来。我看着有了谢意的梨花,恍如白雪,即将要融尽了的样子,想着语融探听而来的流言,嘴角微微扬起。
  和昔日的师横波相比,我已是安分太多,却终究避不开这些流言,无非是掩袖攻谗,恃宠而骄,蛇蝎心肠云云的。
  恃宠而骄?我冷笑着将梨花抛入太液池:“语融可记得,当年我们一起被逼着将史婉仪推入荷花池子?”
  语融微微抿嘴,那真是昔年最荒唐的事儿了。
  “那时的师横波才是真真的享尽恩荣,恃宠而骄。和眼下本宫的光景相比,本宫何止是安分许多。”我不可置否,也没讲那些流言放在心上。
  翡翠爱晒太阳,却不肯多靠近太液池,只是在梨树下,安安地躺着。
  一年,整整一年,嘉麟覆灭。姜御丞极位为帝,立我为后,我们再没有见过面。一年的光景,我除了被扔在蓬莱殿夜夜忍受着梦魇的折磨,再没有见过姜御丞。虽无明令禁止我出入,我也从不想踏出蓬莱殿,我怕我见到他,会忍不住动手。
  却在梨花尽谢的日子里,小内监传来皇帝明月洲赐宴天蜀藩王的旨意。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姜御丞的野心,征战三国,一统天下,纵使改朝换代,帝王的遗志依旧被流传下来,灌进新帝的心中。
  明月洲其实是湖中一座小岛,凌跨湖面有一座垂虹桥,红栏弓洞,如长虹卧波,桥的一头便是梨园,莺歌燕舞,难得繁闹。
  十二支点翠赤金步摇好似一柄柄锋芒的利刃,语融手势轻巧,很是巧妙地用青丝裹住了它们的锋芒,徒留金雀的凤首,衔着粒粒珍珠,明亮地几乎晃人眼。
  我看着铜镜里的朱颜,既是帝后同列,妆容自是妍丽,语融为我描画的飞霞妆,毫无破绽。将东西贴身藏好,方将手从宽敞的臂袖中伸出,垂手明如玉,却是少年多心事。
  前去明月洲的小舟上,遥遥便可望见梨园皇帝等候的辂伞,赤黄鎏金,堪比天边旭日。梨园繁华,现在却静无声息,我眼角余光微瞥,只见梨园戏台下立着绛紫的衣袍,上方簇拥着辂伞冠盖,太阳穴不由突突地狂跳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硬生生要从眼中迸发开来,全身的血都涌入脑中,我狠命咬住自己的嘴唇,才能压抑住心底那种狂乱的冲动,姜御丞!
  岁月似乎格外厚待他,功成万骨,他却无一丝变化。无论置身何处,都是气质高华,卓尔不群,我忆起他的眼神,有时他的目光从人脸上掠过,会给我一种错觉,仿佛他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一柄锋利无双的利刃,即将无声的穿透骨血,插入对手最紧要的心脉。那眸中闪烁的神光,便突然掠过一缕根本无法捉摸的轻傲与得意,他嘴角轻抿,浮起天高云淡的些微笑意,重又是翩然如玉的贵胄亲王。
  即位为帝的操劳,不禁没有带给他沧桑,却保留了连岁月也夺不去的气韵,让人和他说话都不得不分外小心翼翼。
  小舟靠岸,我从容地自舟上步下,已是一年未见的阔别,虽然不准确,却是实情。
  如今站在姜御丞面前,我慢慢地拜了下去,口称万岁。东西抵在身上,硌得生疼。
  触眼所及,思绪翩飞,我记得与姜御丞初见,便是梨园寿宴。彼时的浣衣婢阿夏,盯着淮安侯,不过懵懵地叹上一句:“……保养的不错。”
  再抬眸,他已不是淮安侯,而是大周的皇帝了。微眯着眼,我说不上来,此情此景,作何感慨。不知姜御丞再见到如今的谢之妍,作何感想,我无法猜透他的心思,或者说,我从未猜中过他的心思。
  明月洲小阁皆用白螺石瓷成,四畔雕镂阑槛,玲珑莹澈。因为梨园不远,还能清除听见丝竹管弦乐从梨园中传来,声音清亮悠远又少了嘈杂之声。
  正中摆金龙大宴桌,面北朝南,我和姜御丞并肩而坐。推杯过盏间,看着下首的柳卿礼,微微扬了扬手里的酒,也便淡淡一笑,自饮了一杯。
  歌伎舞罢,重又添酒。天蜀藩王微微有些头晕,怕是有几分薄醺了。杯中之酒称为“梨花白”,色如梨花,初饮如蜜,后劲浓醇,不知不觉就会上头。一直相陪的方升宴也微微露出不胜酒力之态,称醉离了席。
  舞伎的薄绡纱裾,如同流光的绮艳湖水,四处轻漾起华美的波榖。上苑华丽精美的无数楼台,点缀在青山碧水之间,歌吹管弦之声飘荡在迷离的春雨绵绵里,仿佛能抽走人全部的力气。
  姜御丞却始终掬着恰到好处的淡笑,连饮酒的姿态都是自小养成的好气度。看着天蜀藩王眼中的些许畏意,我不禁掩袖冷冷一笑,称醉离席。
  语融扶着我,在梨园里漫走。梨花如雪,飘落到湖面,恰如情人的眼泪。不意竟遇上离席的方升宴。时至今日,方升宴自是晓得我的身份非比寻常,只是借着酒力,仍是带着昔日作弄的表情。
  “少爷……是多饮了?”语融关心情切,看看方升宴,复看看我。
  方升宴嘻嘻地笑了笑,复瞪着我,呵呵道:“是挺华贵的,就是看着像小孩套了大人的衣服。”
  我竟也不怪他的语出不逊,语融在我身边,我深知语融心意,何况方升宴也算是姜御丞的心宠臣心腹,也为着昔年的一声“妍妹妹”,一声“方哥哥”,我不欲与他计较,只是淡淡道:“语融,你就照看一下方公子,本宫独自走走。”
  有梨花飞落,我执手接了一朵。一个人自去了。宫宴始终,姜御丞既未看我一眼,也未与我有一句话。当真是至亲至疏是夫妻,我们不过是冠了帝后之名的陌路人,因为种种的纠葛,搅在一起,绞得痛不欲生,至死不休……
作者有话要说:  

☆、卷六 疏香满地东风老

  
  和蓬莱殿不同,紫宸殿前不放任何花木,唯有数株西府海棠,妖妖娆娆,全不似姜御丞的安排。
  “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我低低的念着,长安殿的梅树已被悉数砍去,如今再也看不见凌风傲骨的寒梅了。确实,最是清寒凌风的那一枝也已被逆风所摧,我也不想再在这个皇宫看见任何傲骨的东西了。
  “娘娘所言是《赠范哗》,此处并无梅花。”
  我不回头也听出是柳卿礼的声音:“你二哥若是知道,本宫以长安殿的梅花为他相殉,不知他作何想。”
  柳卿礼拱手为礼,却不置一词。
  “连你都离席了,这明月洲恐怕是尴尬冷清了。”我抖落身上的梨花,不痛不痒道。
  国后本不应无故离席,只是诚如方升宴所说“小孩穿大人的衣服”,我这个国后,尴尬地直教人觉得讶异。姜御丞有心不让人知晓谢后,我也不欲出席过多场合,每一次的露面,如同是冬日里的蛆虫,被暴露在阳光下,帝后之样比见不得光的私情更为不堪。一如昔年姜御丞的劝诫“吾足可为汝父”,当十六岁的我站在不惑之年的姜御丞的身边,不需要任何的言语,已经够叫人产生尴尬的遐思。
  “娘娘,明月洲宴已散,方公子不胜酒力,留宿宫中,皇上着郁姑娘侍奉着。微臣便来送娘娘回蓬莱殿。”
  我习惯性地微眯着眼睛,似乎没听进柳卿礼的话,依旧自顾自道:“当日,本宫折了一枝梅花予柳卿书……便是这枝梅,令我最好的姐妹负气离去。”
  柳卿礼微微一怔:“娘娘……可是指的昔日的陆美人?”
  不意柳卿礼有这等好记性,我轻轻地颔了颔首。小寒一去,就是一别,浣衣婢转身成陆美人,却不是有心博圣宠,而是负气思旧人。彼时,我是不忿于司马洵的,尤其是当我撞破师横波的秘密后,但凡喜欢的,就可以这么为所欲为?只要帝王的恩宠要紧,那小寒那微贱的情意就不是情意么?
  思及小寒,心头怨忿,禁不住迁怒于柳卿书。纵使他不知小寒一番情意,纵使有语融彼时的不怀好意,可这件事还是因他而起!若没有他,小寒不会因这么点心思而和我生气,不会负气去荷塘,不会伤心唱《鹊桥仙》,司马洵就不会宠幸她而纳为美人,她就不会半生郁郁,一生伤情!
  “你二哥最近如何了?”我拨开树枝,转身直直地探问道。
  柳卿礼见我口气不善,知情知趣道了声还是老样子。我面色不虞地穿行回梨园,他最好是老样子,如是有一点好转,本宫决计不容!本也不打算就此回蓬莱殿,柳卿礼只得一路跟着我,同我一块儿回到了梨园。
  想那日束发从军,想那日霜角辕门,想那日携剑惊风,想那日横朔凌云,帐前旗,腰后印,桃花马,衣柳叶,惊穿胡阵。
  宴席虽散,戏台上还在咿咿呀呀地练着修远嘴里的词,出将入相,唱念做打,戏子恍如画中人,水袖长挥,迷了人的眼。
  我看着一个武生虎虎生威地舞着一柄花枪,许是梨花白后劲大,看着台上武生,觉得恍如昨日,我还是莲花台扫撒的小宫女,糊里糊涂地就上莲花台去练身手,还为方升宴惺惺的褒扬而骄傲不已。
  “当日本宫一介仆婢,连侍奉方升宴,姜后看个戏都是诚惶诚恐推却不已,实在难料今日站在主位,耳听畅音,无需避忌。”我目色幽幽,似乎被武生的花枪所迷,有点不忍回首之感。
  “娘娘福气,不是旁人能比的。”柳卿礼笑语靥靥。
  我不置可否,与姜御丞真正的初见,便是在梨园。若是寻常的才子佳人的话本子,便算是定情之地吧;可是偏偏既非郎情,也无妾意,结仇之地,结怨之所,倒是更贴近些。
作者有话要说:  

☆、卷七 人生若只如初见

  
  我步履有些虚浮……太液池上的凉风袭来,梨花白的酒劲儿,令人不禁红了脸。
  那日,我也是做一个武生。被疏影叫着去顶一个闹肚子的武生,做一场武戏给姜后和淮安侯看。彼时阿夏当真是天真,想着与台上的武生过过招,届时,败下阵来即可,便硬着头皮承了这活计。
  如果知道一次无心的粉墨登场会有往后那么多的恩恩怨怨,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悔恨当初的天真。如果小寒不遇柳卿书,我不上莲花台,我们会不会过的没那么凄惶?天定命理,命理难说,是劫是缘,恍如戏子唱曲,真情假意,都在戏里。若是缘,那注定是情深缘浅;若是劫,那必是在劫难逃……
  众人皆赞的一出好戏,唯有他一人觉得差强人意。那时,他不是一人,他身边绕着一个妖丽的姬妾……英雄美人,与我无关。
  若非方升宴的低呼说我眼熟,我不至于分神,一时忘了这是在做戏,凭着天机阁九年的日夜习武,我下意识地将武生对手击倒在地,不费吹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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