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侯令》第31/80页


  只盼着南楚之事,早日得解,也免受这份闲气。
  连日陪着楚王投壶,射柳,蹴鞠……这小子又是顶顶黏人的,日日‘皇后姑姑长,皇后姑姑短’的;做戏做得我心烦不已,陪着玩那些孩子的玩意儿,久了,只觉得不耐,脸上又不敢露出分毫,心头一把暗火烧得叫人五脏六腑都抽起来!
  偏偏耳边更是风生水起的流言……甚嚣尘上,堵住耳朵都堵不住话头。
  我不知自己究竟在不快些什么,细细数来,姜御丞连着多日都不曾踏足蓬莱殿,只是在梅园里,撞见过一回……
  彼时,方舒窈伴着姜御丞在御园里赏玩着千篇一律的棠梨,只记得方舒窈一双秋水盈盈的眸子里流露出混合着不安、羞急与娇怯的眼波。
  那种娇羞之色,是我此生都不会再有的神色。
  纵使已为人妇,育有子嗣……对着姜御丞,她仿佛永远都带着恍如少女的笑靥;那般脉脉的娇靥,含羞的风情,刺在眼睛里,令我心头却不禁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那般模糊的感觉,如同针尖扎了一下,却极快地隐去,徒留那轻微的疼,似乎诸事看起来都有那么点碍眼了……
  姜御丞看见我时,我都未曾发觉;直到方舒窈的一声‘谢家小妹’叫醒了我,我才堪堪绽出一个笑,奋力让语调轻快了起来:“方姐姐,我捉迷藏呢。”
  也合该我运气好,话音刚落,楚王不知从何冒出来,一下撞进我的怀里,欢欣雀跃的叫着嚷着:“姑姑,姑姑,找到你了!找到你了!”
  我有些吃力地撑着身体,微微弯腰,手拍了拍楚王的头,口中道:“是是是,皇上最厉害了……”一面提醒着他,“太后在这儿呢。”
  方舒窈见着爱子,自是没有半分疑心,抽出绢帕上前搂了楚王,细细地替他抹着额上的汗。
  我趁机抬头看了眼姜御丞,他的眼中一派平静,永远是那么风轻云淡的神色,叫人看不出一丝的风水,澄明的眸中,一如既往静得如同一汪湖水……永生永世,叫人看不透他的喜怒,猜不透他的心思……
  心头涌起不可遏制的浊气,眼神森森地刮过方舒窈姣好的背影,目光移到楚王小小的手上,纵使被母亲搂着擦着汗,他还紧紧地攥着我的裙角,生怕我耍赖跑了;我心头一个火起,一用力,狠狠挣开了楚王的小手,一阵风地就跑开了去……
  耳畔传来软软的声音,身后立时跟上小而胖的身影:“姑姑,姑姑!姑姑,等等!等等!”
  看着方舒窈悬在空中,略微尴尬的手帕,心头含了一丝丝快意,步履走得更急了……
  戏耍了一个上午,楚王玩得累了,已经被宫人照顾着去午休了。余我一人在蓬莱殿逗着翡翠,许是气闷不顺,我抓翡翠的手势也紧了些,翡翠哀叫几声,却也不敢挣开。
  我默地坐在太液池畔,远处飘来梨园的歌声,那是细微低婉的情歌,无数次听顾四娘唱起过的《越人歌》,我自己也弹过,只是弹得不好。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他们很早以前就认识了吧……
  昔日,她十六岁的豆蔻年华,正遇上他二十有八的风华正茂,为何不是一段佳话呢?
  柳卿礼曾说过,丹青因是为爱人所描的;那么,她一定很喜欢他吧……要多喜欢,才能画秃三支笔,只为描摹他的眉目呢?
  翡翠一声惨呼,我低头一看,才发现指甲上竟粘上了血丝……心头一慌,忙放开了翡翠。
  翡翠如蒙大赦一般,哧溜一声,已经跃上了树,瑟瑟地瞅着我。
  碧如宝石,蓝如清空的鸳鸯眼,他送的‘鸳鸯眼’……我第一次恨,那么恨,恨生得如此晚!如果我不是十七,而是二十七,三十七――我就不会那么尴尬地站在方舒窈面前,不会!
  我手攥着冰冷的匕首,生硬的把柄深深的硌入掌心,细细的血丝顺着手腕流向肘底,不是痛,而是迟钝的麻木,极细的一线线,绕上来,绕上来,麻痹的缠绕着,连心都像是裹上一层厚厚的茧。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八・谁家新燕啄春泥(上)

  
  我自惊悸的梦中醒来,额头涔涔的汗意,濡湿了几缕头发,粘腻的贴在鬓侧。
  近来浅眠得愈发厉害,一个风吹草动,便再阖不起眼睛……
  “谁?!”黄昏的日头灰暗,语融为了让我好睡,不曾掌灯,逆光的一片金色里,我看不清来人。
  他从余晖里缓缓步来,渐渐看清他眸上浓密乌黑的长睫,仿佛两双蝶翼微阖,平静无波之态。隔帘花影幢幢,映在他脸上,温暖而明晰的一点光,淡得像蝴蝶的触须,却无法触手可及。
  “怎么就汝一人?”风吹过花影摇曳,眼前的容颜依稀如同在梦中一般,那些迷离的光与影,都成了瞬息光华,流转无声。
  我怔了片刻,对上姜御丞的眼睛,良久才找回自己的意识。
  他身上清凉淡泊的气息总令我微微怔仲,下意识便想躲开去,可是又不忍躲开去。
  “怎么都是汗?”姜御丞抬手抚了抚我的额,微微蹙眉。
  有和暖的风从耳畔掠过……昔年的父亲便是这般,小心地为我拭去午后酣睡的热意,带着微嗔的心疼,视我如珍宝的父亲…那么模糊,又那么清晰……
  我心头一揪,忽然将脸微微一低,整个人已经倾入他怀中。明知这是蛊,是毒,哪怕穿肠蚀骨,亦无法抵受,就那样饮鸠止渴的吞下去。就像是坚冰遇上炽热的利刃,无声无息就被切化出一道深痕。那么冷,那么不甘的日子,那么累的戏码……
  姜御丞缓缓抬起手,迟疑了许久,轻轻地附上……瑾紫的长袖,包裹住我,让我有了些许的心定,耳边他的语气清冷平静:“六月,方槐便要开拔南下了。”
  眼前仿佛有一瞬的飘忽,太阳西落了。我抬眸道:“骁骑百万……会不会?”
  我不是不知道‘如若不击,一击必中’的道理,只是骁骑营尽数拨给方槐,徒留十万帝陵军于国内用作兵防……纵使南侵得胜,如若方槐拥兵自重,那……
  我疑惑地抬头看着他,他从来比我疑心更重,我若思及,他必早有对策;只是此番,他只是微眯了眼,凝视着我,眸光如凝着冰凌,似乎可以直直的刺进人心底去,语气带着赌一赌的味道:“那就看,是他攻得快,还是吾的人快了……”
  看着他平静却森冷的眸光,既然已经连平南军叛变的考虑都准备好了,我也不再疑虑,只是闷闷道:“那方舒窈怎么办?嗯……还有楚王。”
  “还差一枚传国玉玺。”姜御丞有着些许的遗憾,不带一丝感情道。
  “她没告诉你放在哪儿?”
  “没有。”
  我冷冷一笑,“反正,她迟早会告诉你的……”心里一个不快,话毕,突然一口咬在他的前襟上,听得姜御丞措不及防的哼了一声,拉开我些许距离。
  “汝这咬人的毛病当真要改改。”他微微蹙着眉,前襟上透出血丝……
  一个用力,我负气地堵上他的话,披散的长发与他纠结,织成密布的网,笼罩了他深寒且错愕的目光,也掩上我连日来的不甘……我不怕孤独,我不怕无助,我更不怕生死,却开始害怕此生我会来不及……究竟来不及什么,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晕眩般的迷堕中,低低的纠缠之外,一室清凉,静淡无声。
  两月之后,平南将军方槐父子领兵一百一十三万,挥师南下,南楚平叛。
  后人在大周的史书上可以见到,寥寥数语,记载了姜御丞这一霹雳手段,“六月,姜帝亲令平南军,联骁骑营,以百万大军助南楚平叛,南楚权贵兵阀凶悍不降,死于乱军。南楚阖国被屠四十余万,国灭。”
  而我只记得,在方槐领兵出发的当日,夤夜子时,因我浅眠,转醒时分,忽然在太液池上看到一枚焰火腾空而起。那枚焰火与旁的焰火并不相同,不仅升得极高,而且笔直笔直腾升上去,在黑色的天幕中拉出一条极高的银白色光弧,夹带尖锐的哨音,极是引人注目。一直升到极高处,才听到”砰“一声闷响,那焰火绽开极大一朵金色烟花,纵横四射的光羽,割裂开黑丝绒似的夜色,交错绽放划出炫目的弧迹,炸出细碎的金粉,久久不散,将半边天际都映得隐隐发蓝。
  两日后,一个白衣蓝带的女子扮作男装,不知如何进的殿,只是将一锦盒交给我,神色利落道:“陛下连日与南楚太后一同,在下实在无机会面见天颜;昨日,在此处见到千里烟,想必是陛下的意思要在下来此处;在下奉主上之命,送上此物,这是数月前陛下托主上办的事;娘娘既是自己人,就烦请娘娘转交陛下。此外,有劳娘娘禀明陛下,我等已竭力搜捕项婴,此人已现踪迹,只是陛下亲口要活捉此人,主上需费些时日,但!必不耽误陛下大业,来日主上上京拜会,必缚此人,交予陛下。望娘娘转达。”
  她言辞利落,不卑不亢。我疑惑地接过匣子,触手冰凉透骨,看来是在冰中放了数日。
  “你是何人?”
  “在下顾凉辞。”她话还在耳边,人已经消失不见,轻功之卓绝,叫我生生心惊。
  我拿着锦盒,放在桌上,不知所以;杀气与诡秘皆存,人辄怀畏惧之心――我如何不知晓这神秘地组织,只是一直不曾知晓藏英会和姜御丞的关系罢了。
  心头疑虑的是姜御丞何时这么急过?连与藏英会的人碰面的机会也没有……是方舒窈的关系么?
  我想得入神,身后来了人也不知晓;只是轻轻地打开了锦盒……
  “呕――”
  看着盒中之物,我忍不住胃里一阵翻腾,恶心地躬身地伏在小几上,随手扯住了桌上罩的薄纱,手中反复撕扯着那薄纱一角。绢帛破裂的声音是一种嘶哑的拉扯,这样骤然的静默中听来格外刺耳。
  司马洵!我以为我看到了司马洵!
  一颗被擦得很干净,用冰精心保存的首级――像极了司马洵。
  我不是没有见过比这更可怖的东西,只是乍见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直直地瞪着,我心头一紧,那股血腥之气,顿时令我抖擞积肠地吐了起来。
  “娘娘!”
  我泛着冷汗,勉强睁眼,看清楚眼前的人,心头一松,整个人都松了下来,是柳卿礼。
  我按着翻腾恶心地胃,奋力想站起来,鼻子尖的血腥气涌到脑门,只觉得脚下一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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