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侯令》第32/80页


  “娘娘!”柳卿礼来不及行礼,冲上来忙扶住了我,脸上惊恐之情,甚是少见。
  柳卿礼小心地扶我到榻上,替我在膝上盖了层绒毯,匆匆走到桌前,盖上了那个锦盒,似乎看透我所想一般,娓娓道:“娘娘,此人并非司马洵,是其孪生胞弟司马沣,自幼被送出皇廷,赴邙山学艺……数月前,微臣和娘娘说过,陛下托白帝羽前往邙山的事,想必就是为了这事……只是不曾想会遇上南楚内乱,故而藏英会无法面呈陛下而转交娘娘吧……”
  柳卿礼说完,将那盒子拿远了些,方回来行了礼。我只觉得胸口有难言的烦恶感觉涌起,勉强免了他的礼,蹙着眉头,将脸侧向了一边,脑子里反复着司马沣首级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八・谁家新燕啄春泥(中)

  
  “娘娘,怎么几日下来,憔悴成这般?”柳卿礼口中带着些微的疼意和焦灼,缓缓站起来,重新拿了羽靠,让我靠在身后。
  我见他堂堂右丞做着宫婢的事,心头大是过意不去,而刘嬷嬷已让我叫出去送语融回方府了,现下宫里也确实没得力的宫婢……而我素日一个人清静惯了,从不曾想有这般狼狈的一日……
  “大人不必忙了,先坐下吧。”我咽了咽,含了一丝稀薄的笑意,“本宫不过就是惊了下,不妨事的。”
  “娘娘是劳心太过了……”柳卿礼拿出一包精致的物什,一层层打开,竟是清风明月楼的牛乳粉蒸糕,“娘娘是……因为方太后么?”
  柳卿礼错落有致的手小心地将糕点安置在桌上的瓷盘里,目色微沉,不动神色地问着。
  我轻轻按着自己的胃,慢慢镇着气,道:“怎会?”目光淡然,划过柳卿礼的耳侧,他的侧脸有着书生独有的儒气,每每与他说话,心头从无需半分避忌:“既然是陛下喜欢的,本宫怎会不喜欢?实话说来,本宫比陛下更喜欢她……那楚王也是可爱得紧……强力乃国家之本,德行乃为政之末。若皮之与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何况一时的儿女情长……看不穿的不是本宫,而是方太后。大人聪慧,怎会不明白?”
  柳卿礼儒雅的脸上透着笑意,温和的如同三月的春风,他的目光温润如鹿,澄和而又清明:“娘娘如此说来,微臣就放心了。”说着,贴心地已将瓷盘奉在一旁,“经过清风明月楼微臣就随手买了点,娘娘试试?”
  我素来喜欢清风明月楼的这道甜点,偶尔还着刘嬷嬷出宫去专门买这粉蒸糕回来,如今见它上头还冒着热气,想起牛乳香甜的好味道,不禁心头也舒缓了些。
  轻轻托了一块,咬了一口,齿颊之间密密漫起牛乳的香气……
  只是方才惊吓之下,脾胃并不痛快,甜食滑到喉头,反而涌起一股腻口之感,心头微微发紧……柳卿礼不知,看不穿的是方太后,看穿的是我,只是有的事看穿了,并不代表就能做到。譬如人人都知道督察院的酷刑,受刑之前想必也是报了必死之心,只是刑具上身,虽明白苦楚,却不一定熬得过苦楚……
  我怕的从来不是方舒窈,能让姜御丞心动的是她身后的南楚,而不是她。
  司马沣的首级,叫我心里隐隐的发疼……似乎狰狞的目光恨恨地说着,我已失去了最后的亲人,在那场算计中,项婴败了,东山再难起;司马氏皇嗣也绝了,我唯一的亲人也死在那场较量中……
  表哥的话还在耳边,他要我活着,好好活着。我虽然不知道姜御丞留我的意图,但是已经习惯他的狠硬和谋算,翻云覆雨的手腕里,我未尝不是一颗棋子,等着出卖与被出卖。
  比起方舒窈,我似乎摇摇欲坠地更可怜,我身后再无可依的东西……她有南楚有楚王;而我,有谢府的亡魂和日夜的梦魇……
  “大人……”我勉力压着胃翻腾的不适,将糕点咽了下去,含了轻轻浅浅的无奈,掠了掠鬓发,笑道,“本宫其实很羡慕大人……纵使政谋相左,总归是亲人……就算最后黄土白骨,也不至于落得本宫这般田地……”
  柳卿礼一怔,凝视着我,清澈的双眼是两潭不见底的深色湖水,脸上带了忧色,柔和道:“娘娘,怎么无端端说起这般灰心的话来……”
  我晃了晃头,自嘲一般,淡淡笑了一声,道:“这几日心口总闷闷的不痛快,方才又见了那东西,难免恶心了些……连话都说差了,让大人笑话了……”
  望着窗外又是一年将谢的梨花,缓缓阖了阖眼,满目的苍白,心头又是一阵嫌恶感,忍不住打了干哕……也顾不得柳卿礼在侧,捂住嘴,只觉得胃里翻腾得几乎要吐出来……
  “娘娘――”柳卿礼立时觉出我神色不对,忙起身,一脸焦心地扶住我,“娘娘,娘娘觉得怎么样?”
  “大人……”我只觉得喉头有异物,恶心的我几乎翻腾了五脏,“难受……”我勉强吐着话,一把挣开了柳卿礼,只想找着一处,吐一吐。
  极目之处,哪里有什么器皿可供污秽,我一面按着胸口,一面挣着找物什……
  柳卿礼忙上前,重新扶住我,一解外衫,忙铺在我眼前。我再难忍受半分,一口气全吐在柳卿礼藕青色的外衫上……
  我只是闭着眼睛,觉得心口一股浊气全吐了出来,有些许的晕眩。柳卿礼扶着我到榻上,取了茶让我漱了漱口,方裹起那弄脏的外衫,交予殿外的内侍去理了,殿里连一丝异味都没留下。
  我闭着眼睛,静静地镇着气。柳卿礼折回来,施了一礼,道:“娘娘,微臣得罪了。”
  话毕,微蹙着眉,伸手搭上我的手腕。
  “大人会医术?”我镇着气,见他神色凝重认真,不禁开口道。
  “皮毛而已。”柳卿礼的目光如收起洁白羽翼栖息的鸽子,澹泊道。
  良久,他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连眉毛也不动一下,静若水仙,却是带了淡淡的喜悦,退开去,斯文地下拜行礼,口中称贺:“恭喜娘娘――”
  脑中轰然一响,一思索旋即已经明白。
  只觉四处那样静,连远空飞鸟的翅膀割裂空气的声音都清晰可闻。那声音细小而锋利,过去我从没有听过。阳光无遮无挡地洒下来,好像浅金色的薄纱,把殿外的梨花笼在梦寐般的光辉里,如雪似霜,明光灿烂。
  我的意识有些模糊,不自觉地摸到腹部,疑惑且意外地着望着他:“是吗?”
  柳卿礼应了一声,眼中漾起化不开的温情和柔和,极力抑制着,再拜行礼道:“方才娘娘还想着家人,现下不正是得偿所愿?”他秀气的眉角微微上扬,噙着笑,温和道,“一个月了……”
  我心下有一刻的惶然,却也欣喜了,欣喜之中更有着淡淡的凄楚。或许年少轻狂时,连孩子都是算计的筹码;我想着如何站稳我身下的位子,如何夺到东宫的实权,如何让姜家的江山握在在我谢氏血脉手里……现下,心里只是迷迷茫茫的。
  有个孩子在我腹中,活生生的,在我的肚子里成长。柳卿礼眼角眉梢的欣喜和口中的恭贺,在这一刻深深感染了我疲倦而被悲恨浸染透了的心。我所有的怨怼和仇恨,悲哀和不甘,在此刻消弭殆尽,唯有这一点生命,才是我所有的希望和心爱所系。
  纵使黄土白骨,我也有我的亲人了,那么小,在我腹中;无关后位,无关朝政,是一个孩子,九月之后,就可以见面的孩子……
  我宁和微笑,静一静,免了柳卿礼的礼,看着柳卿礼,道:“大人是第一个知道的呢。”
  柳卿礼温润的笑意,道:“微臣之幸。”话说着,忙踱步到了书案前,站着执了笔,一笔一划地写着,嘴里轻轻道:“微臣开些凝神静气的安胎之药……另外,有些东西娘娘是不能吃的,碰的了……多用骨头熬汤……娘娘的心放宽些,烦虑忧思少些,对身体也好……”
  我听他絮絮叨叨的说着,这样殷勤谆嘱的话,谨慎小心的神态……我不禁冲他一笑,深深觉得感激。虽然心机冠绝,阴狠无情,但柳卿礼确实一直待我不差,小寒已死,语融出嫁,一直如亲人一般真正陪在我身边的却是他。
  “大人……”我叫住了奋笔疾书的柳卿礼,含了感怀,垂了垂眼眸,道:“让大人费心了……”
  柳卿礼怔了怔,住了笔,复而低头疾书,道:“微臣和娘娘之间,不需言谢……”顿了顿,蹙了眉,沉沉道:“微臣还有一事要嘱托娘娘……”
  “何事?”我抚了抚毯子,心头的喜悦渐淡,眉头也微微蹙起,隐约想到了些什么……
  “有些人,有些事……娘娘现在要提防些了。”柳卿礼讲得极为含蓄,吹干了墨迹,将几张写满字的纸用纸镇压了,几张纸放入袖中。
  确实,这个孩子,来得并不是时候……
  “本宫自有分寸……”我叹了口气,有着片刻的静默,忍着心头的顿道,“辛苦大人了……等刘嬷嬷回来,就把药方给她,让她去抓药吧……”
  “还是微臣去吧。”柳卿礼的口气有着不可商量的坚决,“微臣会适时禀明皇上,娘娘且安心休养吧。”
  见柳卿礼言辞难得坚持,我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缓缓绽了个笑,道:“如此,本宫和本宫的家人,一应托付给大人了。”
  他微微笑着,那笑若有似无的,是透明的露珠样的清澈,有着祥和的喜悦,郑重地应承下我的吩咐。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八・谁家新燕啄春泥(下)

  
  我虽知晓柳卿礼的机心,但从不知他竟如此迅捷!
  一道“天象有变”折书,上奏姜御丞。言推演起卦,骤见彗星,大言其奥秘深远之意蕴,并非寻常的灾变。大恶大凶之时,彗星大显,乃除旧布新之兆。
  并于朝上断言彗星出于太平盛世者,昭示灾难。
  姜御丞御笔一批,便信了柳卿礼的天现彗星,以除人间污秽的天相言辞;这下,不禁令众臣咋舌不已,大周上下无人不知,姜帝最不信的便是这卦算天演之物。
  更叫众人哗然的是,姜帝矛头直指向来‘深居简出’却‘恩宠无极’的谢后,一并翻出如贵嫔和司马沅的旧账,一副恨谢后已入髓的模样,加之柳卿礼言辞怂动,终让姜帝以“天象昭明,谢后无德”之名,晓谕众臣,将谢后禁足蓬莱,非召不得探。
  众人想必已经懵然,昔日有人曾言说,谢后杀死信阳王,手段阴毒;姜帝不仅不曾怪罪,有人还亲眼见到姜帝于细语宽慰谢后……妖孽一词,本就不是空穴来风,甚至有内侍都曾传言谢后下蛊于皇上;可笑的是群臣中,竟有不少深以为然……如若不然,年逾不惑如何娶得这么个年轻女子,还容得她在宫中兴风作浪?
  而此番,姜御丞却突然发难,如此这般惩处谢后,着实叫人费解。比姜御丞更费解的是,柳卿礼一向温和,为官清正,诸事不争,突然冒皇上大不韪,朝堂之上,提起推演之说,还大喇喇地上言鼓勇皇上惩处无人敢言的谢后……
  此番作为,众臣必然心慌,想必只觉得天心难测,伴君如虎;如此诡谲,如此无章,姜御丞的行事向来诡秘难测……难免要人心惶惶,闹得群臣敬而生畏,人人只求自保。
  圣旨一下达,蓬莱殿被撤去所有不必要的仆婢和内侍,只留下刘嬷嬷,显得尤为孤冷凄清。
  彼时,我躺在蓬莱殿中的靠上,依言喝着药,柳卿礼的医术虽为‘皮毛’,却叫我甚为受用。他早知我最喝不得得就是苦药,是以送来的安胎药没有一副带了一丝苦味,只有清温甘酸的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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