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侯令》第47/80页


  看清楚了,我才安下了心,抽了抽鼻子,讷讷道:“姜叔叔……”
  “都在找你,回去吧。”他的声音干净利落,既不是责备,也不带温情。
  我不知为何,见他一脸的平静,心里愈发的委屈,气苦地将头扭在一边,摆明了不肯回去。
  他倒是极有耐心,就这么在一旁站着,也是一言不发。
  “我爹骂我……”我撅起了嘴,心里又怕又委屈,不禁嘤嘤哭了起来,哭着哭着,越想越难过,干脆大声哭了起来,一面大哭,一面负气的冲他喊,“他们不喜欢我了,我爹不要我了!他们都不要我了!都不要我了……我回去干什么!不回去!”
  他不像爹,他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哄小孩子。他只是站在那里,却也没露出不耐的神色,只是微微抿唇,见我越哭越大声,哭到后来,我噎着抽了几声,擦擦眼泪,自顾自地抽着鼻子,他缓缓蹲了下来,伸手摸摸我的头,淡淡地笑了笑道:
  “不会不要你的。走吧。”
  我傻愣愣地看着他胡乱地将我脸上的眼泪擦去,牵了我的手不由分手地就向屋里走去。
  爹爹见了我,早把所有的事都忘了,抱的紧紧的,再不许娘说一句。他和爹爹笑着说了些什么,聊了几句,都笑了笑……
  我瞪大了眼睛,一骨碌坐了起来,把眼前的柳卿易‘哇’的一声吓得仰面跌在一旁。
  “都是有娃娃的人,怎么这么折腾自己啊?!”耳边传来冯本初絮絮叨叨的责备声。
  娃娃?
  我愣愣良久,才听明白这个词,刘嬷嬷已经开心的叩头贺了喜,我心里竟然没有一丝欢喜,反倒觉得茫然。
  “姜御……嗯,陛下如何了?”我从小榻上下来,脚步有些虚浮,掀开重重的帘缦,望向床上的人。
  “毒已经解了……就是他沉年旧疴,很是严重啊……”冯本初拿毛巾擦着手,伸手把翡翠抱进怀里,摸了摸,道,“大概就在这几日吧,会醒的。”
  我让柳卿易送了冯本初出去,自己走到了床边,看着闭目的姜御丞。
  纵使身负重伤,眉目的尊贵气度却不曾虚弱,我无数次见过他的睡颜,只觉得岁月静好。睡在他身边的姜夏,原本被修远带下去,不知怎的,又溜了回来,估计熬不住倦意,蜷在他父皇身侧睡了。父子俩的眉目极为相像,我也觉得有些倦怠,轻轻刮了一下姜夏的脸,躺到姜夏的身旁,小心的环住了我的儿子,三人就这么静静地躺着,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过往是一条残忍的河流,每一道波光粼粼,泛起底下的碎石嶙峋。那些尖锐的往事,生冷而坚硬,可是总有温软的一刻,便如那日他于千军万马中忽然现身,终于拥我入怀中。
  我不知道姜御丞是何时醒来的,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缕晨光已经照在他长身玉立的侧影上;他负手站在窗侧,看着细细密密的阳光,回眸的瞬间,恍如他从未受过伤,想起他说过,“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他从来都不曾示弱于任何人,永远的天高云淡,沉稳自持。
  我默然地坐起来,看着他,却说不出一句话。
  明亮的天光一丝一丝照在他的面上,他神色极沉静安详,缓缓而来,伸手抚了抚我的额发,低沉的叹息:“你瘦了。”
  三个字如绵似絮,轻得几乎没有半分力气,缠缠绕绕到心腑间去,软软薄薄,竟生出一种异样的惶然无力之感。我忽然心下一酸,含笑道:“你也瘦了。”
  若不是情到深处难自禁,又怎会柔肠百转冷如霜?
  九月之后,我得到了一个女儿;大周的第一位公主。相比姜夏,她在我腹中,安静得很,从没有折腾过,直到我顺利地诞下了她。
  她是大周的荣乐公主。她的到来,恍如不可得的珍宝;姜御丞希望她一生荣华无极,长乐无殇;特封号荣乐。可见姜御丞对她的重视。
  和姜夏不同,她是安乐的,不像他的哥哥,在血雨腥风的战役中,在我和方舒窈重重博弈下,那么突兀的降生在皇宫。她出生的那日,阳光明媚,空气闻起来都是甜丝丝的。姜御丞抱着她的时候,眼中明灭着爱惜,不同于姜夏,甫一出生,就已被他的父亲依诺立为了太子,厚重的担子,是我和姜御丞一手压到了他身上。
  和她的哥哥不同,“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这才是我们对她的期盼,不求她如何,但愿她一生平安即可。
  更多时候,我们都叫她的名字,姜并娆。记得白帝羽初见她时,曾嘲讽‘娆者主妖,是要和她母亲一般做个妖孽么’;彼时的娆儿理直气壮地爬到他膝盖上驳斥他:“我父皇希望我做个女尧舜!女尧者为娆也!”
  姜御丞依照诺言,并没有置项婴于死地;依旧重重看护起来。
  只知道于秋日的午后,他和越小乙在紫宸殿说了极短的话。彼时,我看着姜夏抱着娆儿在草丛里奔过来奔过去……终有一日,凤雏龙子,将翔九天……
  想起姜御丞昨夜的话:“朕不得不为。”
  我想,这世上,除我之外,无人可为。
  我从他的眼中读懂了一切……
  我,谢之妍,从来没有答应过什么人什么事。
  妖姬祸国,违君命,斩前臣,如是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七・同归

  
  当越小乙坐在我面前,我终于明白为何姜御丞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和越小乙言谈完毕。
  本色本性为天质,我或许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利落的女子,言语之间,不过是寥寥;干净痛快的令我侧目。
  是以姜御丞和她说话无需拐弯抹角,话里藏话。
  如同她开口的第一句:“要我如何做,才能救他?”
  我静静地看着眼前带着朗气的容颜,有一瞬间的失神……
  我知道姜御丞的答案,是以越小乙也知道。
  如此清醒而自知,她无论做什么,都再也保不住项婴……
  可我从她脸上看不到绝望,有的是平静,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微微地侧开了脸,让风吹干她眼角的潮意;轻如蝶翼的长睫,却坚忍得没有眨一下。
  心底流出很久没有的一丝苦味,许是因为她隐忍的神色,让我想起自己十几年的风雨……
  连日的共处,我发现她不同于我认识的所有的人,赤子心肠,明净无瑕,大概说的就是她吧。看着她澄明爽直的眼眸,我无法完成一早想好的谎言。
  “我已问过义父……”
  “那越将军作何打算……”我替她斟上了一杯梨花白,打断了她,眸光却一动不动地盯紧了她,“……可曾想过……反?”
  我直白的探问,却换来她更直白的言语,“娘娘,小乙已解了兵权,不是将军了;往后还是直呼名讳的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快不慢道,“反,亦救不了,小乙并非义父对手,平白搭上的都是无辜人命;不反,纵使我今日拿来赫古达的首级,义父也不会放过他。义父既已做了决断,拼我性命也是不能了……”
  我不意她竟直白如斯,通透的话语教我不知如何再说下去。
  在我眼中,看不到她命定的不幸,只有死不放手的执着。世人说情事,总是多幽怨,而她却是风霜浸染后的坚定和利落。这种坦率真诚、锋芒烁烁、不遮不掩的感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女儿情怀,也是让我深深感佩越小乙之处。穷我余生,我知道再也不会遇上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子。
  久经沧海,难为一瓢之饮的执念,若非情深似海,再无人可以执念至此。
  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可当越小乙真的亲口说出来时,我手中的杯子终究滑落了。
  “娘娘,竭我所能,再不能救他。那么,我只能陪他一同赴死。”
  我对他们的事只是一知半解,四肢之痛如何亚于我受得腰腹一刀呢?痛楚撕心,难道没有一丝的恨意么?我一双眼底似燃着两簇幽暗火苗,突突地跳着,森森的开口:“值得么……”
  越小乙目光朗朗,直直地看进我的眼中,叫我闪避不得。良久,她才缓缓地开口:
  “其实,娘娘……和小乙是一样的,怎会不懂?”
  我一惊,忙收回了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冷寂。
  “娘娘,小乙斗胆,”越小乙在我面前单膝跪下,神色平静,“若那日,义父单人一骑,突入叛军;方公子没有横马军前,而我也没有出手放箭……小乙斗胆一问,果真如此,娘娘,当如何?”
  我看着眼前的女子,想着她的话,心恰像这冰冷的数九寒天,凄冷萧瑟……
  转眸,对上她赤子而无畏的目光,素衣静容,些许相惜之意便如流水一般,从心间漫生而出。
  “不会……”我目光冰冷,颤颤地拢了拢鬓发,吞吐了口气,开口已经没有了一丝温度,“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他。”旋即,我垂了垂眼眸,笑,“自然,我赌当时……越将军定会出手相助。”
  四目相对,那般的赤诚坦率,干净利落。
  “那么,”越小乙的脸上浮起清丽的微笑,无所畏惧地拱手抱拳道,“末将,恳请娘娘成全。”
  一时间,有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滚雷一般翻涌而过……良久,终究化作嘴边的一缕浅笑。过往的希翼,一点点成了幻像,金戈铁马,她是北疆最年轻的将军;权谋利害,他是大燕最出色的利刃……
  若说自幼年之时,北疆初遇起,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错了,是不是就算没有活过?用二十五年的生命送他终老,算不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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