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侯令》第46/80页


  话音刚落,他将袖子一卷,裹了受伤的右臂,左手一挥,已跃到修远身边,连着几下尽数打在项婴身上!
  三人俱是尽了全力,项婴报了必死之心,招招致命,不要命的杀招,令修远也不得不忌惮……
  我捂住姜夏的眼睛,抱紧他,自廊檐上落下,耳边犹自响着击打之声。
  姜夏依得我极紧,此番惊魂,想必吓坏了他。我摸摸他的头,拍拍他的背,将他搂紧了……
  听到熟悉的筋骨断裂的声音,不期抬眸,项婴已仆在了廊檐上,不再动弹。
  修远跳下来的时候,也是满身的汗,连带着不住的喘气,颇有力竭之态。
  “父皇――”姜夏已经奔了过去,一头扎进姜御丞的怀里。姜御丞脸色青白,隐隐笼着一层黑气,眉头皱了皱,被姜夏一撞,竟有些许的摇晃,勉强站稳了,镇定地伸出左手,拍了拍姜夏,道:“去你母后那里。”
  我只觉得他吞吐之间,似乎很是艰难,忙伸手揽过姜夏。
  修远提着昏迷的项婴,看着姜御丞的手,眉心微动,看向手里的项婴,不禁有些不忿道:“果然卑鄙……”
  “押回去……”姜御丞吸了口气,神色平静,脸色有些抖,似乎在隐忍些什么。
  直到修远走远,姜御丞才微微踉跄了一下,支撑着站稳了,方慢慢与我一同回了蓬莱殿。
  一回到蓬莱殿,等刘嬷嬷将姜夏抱走,他拉开衣袖,一杯梨花白已经从容的浇在手臂上,同昔年帮我包扎一般,利落干净。斑斑血迹下,从肩头到手肘,剑痕深处,露着森森的白骨,翻卷着狰狞的皮肉。我惊愕之下,他微微侧了侧身,避开了我的视线;额头上虽是密密点点的汗滴,脸上却是一贯的平静无波。
  心是铁石心肠,人也是钢筋铜骨么?我忍着心头涌动的心绪,勉力递着棉布,搓洗着……
  时近子夜,透过窗外望去,四下一片沉沉黑暗。只有殿上的灯盏仍是昏黄的亮泽。手心莫名出了一层湿腻的汗水,心头莫名的紧张,我想一定是方才的激战令我到了现在还是紧张……
  姜御丞受伤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晓;现下前后皆有狼虎之时,于情于理,我确实不希望他有差池。
  手一抖,棉巾‘咚’的一声,落进了铜盆里,我捂住嘴,兀自瞪大了眼睛,喉头一声尖叫生生压了下去!
  一盆的水,洗下来,竟是――墨黑!
  透骨的寒气直逼脑门,我一动不动的定住了……项、婴!
  我咬着牙,满腔吮血的冲动,带着从无仅有的惊惧,忍不住颤抖着看姜御丞。
  姜御丞平静的看了眼铜盆,只是慢慢的笑了一笑,叹了口气,是了然于胸的哀凉:“不愧是大燕最锋芒的死士。”
  殿内的那一盏油灯随着风动忽暗忽灭,也带动了我的情绪。我再抑制不住,垂眸,不由得颤抖着拉住了他的手,血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来,流到我的手上,滚烫的血,仿佛是泪,那样烫,我用力握紧了,不忍松开。
  他嘴角恍惚是笑着,神色是我从未见过的柔和,一如花影里初见的样子,他费力叹了口气,道:“见过。”
  “什么?”我握着他的手,不大明白他的意思,抬着头,将他望进眼中。
  “你小的时候,我见过你……”他长舒了一口气,道,“言言千载气如生。你父亲的诗。你父亲希望你母亲生个男孩。……你虽是个女儿,你父亲还是很喜欢,女儿取名,自然柔婉。‘言’‘妍’同音,你的小名叫妍妍,实际上是寄托着你父亲盛年北疆杀敌的壮志雄心和为国尽忠的一腔热血……我想,你爹一定同你说过。”
  我怔住了,只是直直地看着他……我的名字,是的,这是只有我父母和我才知道的事。我曾为此还生了爹爹好久的气,爹哄了我好久。“日有升沉,月有盈亏。天生我女,不予我子,乃上天惧我谢功权权势尽得,何悔之有?我谢家的女儿未必输与男儿,何须自伤?”父亲的笑言一点点浮现……
  姜御丞却淡然了笑容,不再言语,只是一分一分用力,掰开我抓着他的手指,一点一点,硬生生掰开去。
  我徒劳的想要抓住什么,却只能看着他静静地靠在椅背上,沉沉的阖上眼睛,道,“我歇一歇……”
  不,不不……我慌乱地摸索着腰间,摸出一个小瓶子,冯本初说过,这个药,无论多惨重,多凶险,只要吃下去,就会有生机!我摇着他,让他开口,尽数吞下。
  “那是什么……”我扶他躺到床上,他的声音低不可闻。
  我小心地替他掖实被角,颤颤道:“冯本初给的。……你歇一歇,我,我……找他来……你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六・曙色

  
  冯本初来得极快。一路被柳卿易推着滚进了蓬莱殿。
  “治病就治病呗,你拉拉扯扯的干什么呀。”
  “你再不快点,就不跟你玩了。”
  “不玩就不玩,你扯到我胡子了!”
  “治不好,我放猫咬死你!”
  “怎么治不好!你这是看不起我?!”
  我忍着焦灼,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有些许的踉跄,拖着他往床边带……
  姜夏歪歪斜斜地睡在床边,小小的一团,我犹疑地看了一眼修远,修远站在一侧,带着些许的歉意道:“原本想让他回去睡的,可他不让我抱……”说着,微微歪了下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轻轻地抱起姜夏,不意,他一个扑腾,惊醒过来:“父皇!父皇!……”
  我摸摸他的头,他看清是我,方静了静,包了包泪,扎在我怀里,软软道,“母后……”
  “不得哭。忘了你父皇怎么教你的?”我抱着他,拍了拍他的背,平和了声音,“男儿的泪比血还贵,怎么说流就流?”
  姜夏忙收住了泪,胡乱地抹了抹连,哽声道,“母后…父皇说再过一年,就可以教我骑马了……”
  重帘后是十八扇的紫檀泥金屏风,镂金错玉,花鸟人物,色彩缤纷,无一不美。我绕过屏风,帐幔层层,隐隐绰绰可以瞧见帐幔深处的八宝牙床,室中虽未焚香,窗外有淡淡的花香飘了进来,如能蚀骨。
  姜夏听我的话,由着修远领着回去了。
  我默默地坐在帘缦后,看着冯本初影影绰绰的动作,姜御丞躺在床上,没有半分动静。
  一刻,两刻……
  一日,两日……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我不敢想,亦不能想,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也不知道疼。两眼望着床帐,密密匝匝的绣花,海棠万秀的图样,那些阴沉沉的花纹压下来,一直压下来,压得我透不过气,几乎要窒息。
  毒箭木,见血封喉;他竟撑了那么久……冯本初连日已是竭尽所能,没有合过一下眼。可偏偏没有一丝动静。他是当世的神医啊!
  “娘娘……”我挣扎着站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四周的一切都在旋转,天地颠倒过来,想一头栽下去不再起来,但闭了闭眼,终于站稳了。睁开眼,才看见柳卿易忧心的神色,心底似有万虫啃噬,他的声音听到耳朵里,居然模糊地嗡嗡响。
  “姜兄弟――”
  天渐渐发灰,变黑,眼前的一切都看不清了……
  “这般妄为!你教的好女儿!”娘亲怒责的声音。
  “妍妍,你太任性了……”爹深深的叹气,脱开我抱他的手,“你知不知道,方哥哥这样子会出事的……”
  娘亲举着戒尺要动家法,我知道这下我真的把方升宴整惨了,到现在他还在床上躺着,好多大夫围着他;爹娘生气得根本不听我的辩解。
  爹娘从来舍不得用这么重的口气和我说话的……
  “啪――”
  戒尺敲在手上,火辣辣的疼!
  “哇――”我哭了一声,一扭身,大哭着奔了出去。
  慌不择路的一路乱跑,撞了人,也不说话,只是大哭着爬起来接着跑。
  他们就是喜欢方升宴,就是喜欢男孩子!我越想越难受,一个不察,扑通,摔在了地上……
  我倒也不觉得疼,随手揉了揉,遥遥望见好多人出来,心知是仆人来找我,找回去一定会被娘重责,当下缩身在大树洞的缝隙中,听到爹爹叫唤,却不敢答应。
  挨着肌饿,躲在缝中动也不动,眼见暮色苍茫,天色上渐渐昏黑,四下里更无人声。家丁应该出去找了吧?我饿得慌,但又不敢回去,怕娘还要教训我,只能忍着继续躲着。
  过了良久,我才从洞里爬出来,慢慢站起来,偷偷看屋子里透出来的灯光,依稀还能闻到糕饼的香味……
  眼前突然出现黑黑的人影,吓得我往后一退,跌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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