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侯令》第49/80页


  我心头一震,莫名地涌上一丝不安。
  回程的路上,我隐隐察觉出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老臣旧将似乎有种成竹在胸的兴奋,都拿一副幸灾的表情好整以暇的望着我。
  回到禁宫,众人直嚷着要直面圣上,要将此事一举了断!
  明黄底缂金丝宝团纹蛟龙出海袍,腰际束墨色长青带,姜御丞同修远不疾不徐,永远一副平心静气的雍容,走到了殿首,缓缓坐于椅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些许嘈杂的大殿。修远则慢慢踱步到了我身后。
  姜御丞目光沉稳无衷,只是静静地看着众人跪伏在地,听老臣们一言一语地将完述谢后如何违抗圣命,将仁武将军置之死地,若非柳大人及时赶至,只怕连越小乙的遗物都要被谢后毁殆云云。众臣话毕,还煞有介事地命兵士呈上越小乙遗落在城头的弓箭和面具。弓箭熏得黧黑,倒是面具,丝毫无损,清湛依旧,看来并不畏火。姜御丞的眸色看在呈在面前的东西透过些许幽深,似饱染了莫名的惋惜;却没有想象中的哀色和难过。
  天子不语,慌的自然是一帮老臣,几人都看看我,复看看姜御丞……本以为姜御丞必然迁怒谢后,如今看姜御丞的样子,似乎并不在意谢后违抗旨意的样子。
  终于有人走到人前,重重一拜,沉不住气,朗声道:“陛下!还望陛下早作决断!”
  姜御丞眉心微动,看了我一眼,一副回神的样子,淡淡道:“决断?什么决断?”
  “陛下明达旨意保全仁武将军,谢后抗旨,焚杀将军,其罪一;”拜在地上的旧臣沉沉而道,似乎下了一番决心,狠狠道,“多年来,谢后善妒无德,令后妃无辜受殃,致使陛下子息单薄,无人可秉百年,愈显大周势弱,其罪二;谢后倒行逆施,惑乱宫闱,造起狱讼,朋扇朝廷,其罪三……”
  一语既出,众臣纷纷上前,各人各语,都含着痛快的恨意,借着此番的契机,喷涌而来……
  “昔日平南军叛国,曾生擒谢后,却捕而不杀,若非通敌,如何能毫发无伤?陛下!当真没有半分疑心么?!”
  “右丞大人曾上书直谏,天象有变,祸起宫闱,乃是谢后无德,陛下!”
  “谢后乃前朝罪臣谢功权之女,焉得敬承宗庙,母仪天下?谢功权通敌叛国……”
  父亲的名讳听到我耳中,我头上一阵发晕,耳中嗡嗡直响,胸口有剧烈的气息如海潮起伏,如何也压抑不住:“混账――”
  一声力喝之下,大殿突如的一静,姜御丞抬眸看了我一眼,我微微抿了抿唇,冷幽幽地挤出一个笑。
  看来今日,这些人是势必要和我有个了断了……我仿佛已经料到了后面的事,只是不知道究竟这一切是不是姜御丞授意。我看着高高在坐的姜御丞,一如既往,他的神色平静的没有一丝波纹,安然,沉稳……教人看不出一丝异动。
  倏尔,众臣皆跪,后浪推前浪般齐齐叩下头去,排山倒海的声音,轰轰而来:“皇后谢氏,天命不佑,无见将之心,有可讳之恶。为国大计,望陛下刑于家室,废为庶人――”
  果然!果然!
  这才是今日的本意!所有的指摘控诉,都不过是为了一道干净利落的废后恩旨!
  我几乎要笑出来,老臣老臣,如何敌得过岁月的风霜?自然要趁冯唐未老,忠君尽恩;焉不知姜御丞厌这些倚老卖老的东西比厌蛇蝎心肠的谢后更甚。此番为了匡正大周的血统,他们看来是不惜拼上老命赌一把了。
  心里有灼灼的痛,仿佛烧着一把野火,令我不自觉地仰首看着姜御丞。高高在上,泰然不语,昔年莲花台初见,他就是这般安然沉着,彼时他也是这般高高在上,睥睨着我的微渺。
  是他的意思么?是么!我只能牢牢地注视着姜御丞,一语不发。
  “众卿先起来说话。”姜御丞眉头微蹙,眼风有意识无意识地扫过一直默然不语的柳卿礼,淡淡道,“兹事体大……”
  “陛下!”有人忙要开口再谏。
  “爱卿上言皇后违抗朕命,诛杀仁武将军……可朕并未下过任何与此有干系的诏书,诸卿作何解?”姜御丞蹙眉,似乎满腹疑惑,轻轻敲了敲御案。
  众臣见天子竟如此言语,不觉面面相觑,相顾惊愕;窃窃的私议声,顷刻嗡嗡响满了大殿。中有一人,极快的拉过了柳卿礼,叩首道:“回避下,是柳大人亲自传的旨意,命我等率兵迎仁武将军回宫。陛下明鉴。”
  姜御丞示意柳卿礼将圣旨呈上。
  我眸光中透过浓重的狐疑,;那张圣旨我是见过的,就在方才;可是那张圣旨上……
  柳卿礼微微抬眸,与姜御丞两厢望定,默契不过是一刹那,柳卿礼已低下了眼眸,仿佛是无心一瞥 ……
  可偏偏我分明觉察出有那么一丝不对劲;却说不上来。
  “大胆!”圣旨展开的瞬间,姜御丞骤然迸发出怒意,狠狠地将圣旨掷在案上,满脸的阴鸷,带着不可遏的火气,怒目瞪着殿下一干人等。
  众臣不明所以,姜御丞即位以来喜怒从不轻易显露,如今遽然发怒,众臣早已慌乱伏下,吓得拼命磕头不已,却不知君王何以盛怒至此。
  “陛下……”有些老臣虽怯怯,终究大着胆子,抖着开了口。
  姜御丞目光阴寒,冷笑了一声,将那道圣旨劈头盖脸地砸在为首的老臣身上!
  我微微眯着眼,耳畔果不其然传来阵阵抽气声,惊呼声……
  “怎么是白的?空白的?”
  “怎会?怎会如此?!”
  “不可能!不……”
  众臣的脸色逐渐苍白,直到完全失去血色。纷纷惊惶地爬将起来,一面传看圣旨,一面惊呼不已。众人惊惶的目光四处乱转,待落在柳卿礼身上时闪出了异样的光芒,齐齐将柳卿礼团团围住,狂喊着:“柳大人,这……究竟是何一回事啊?!”
  姜御丞的目光也静静地定在柳卿礼身上,如收起羽翼的鹰隼,怒气隐而不显。
  须臾,姜御丞的口气有难以察觉的沉重和迟疑,缓缓道:“柳卿有何话说?”
  所有的声音都沉静下来,殿中人的目光皆凝滞柳卿礼身上。他就那么静静的凝立在那里,文弱身形衬得衣衫上修竹显出淡墨色的柔美弧度。手中握着明黄色的卷轴,仿佛看淡世情般,浅浅一笑,占尽风流,眉目如水……昂首,扬臂――将圣旨重重甩在地上!
  群臣皆是一怔。纵使三代老臣,也从未见过这般场面。我也怔住了,柳卿礼是最重礼之人,如今公然无状,如何不叫人费解震惊。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一改往日的恭谨,柳卿礼目光灼灼,竟直直地射向姜御丞。
  姜御丞脸色一沉,阴阴欲雨的阴霾浮起,凝成铁锈般的灰色:“柳卿这话是何意?”
  殿下老臣震惊之下私语嚷嚷:“陛下,柳大人也是一心为国,仁武将军乃是巾帼枭雄,边疆重臣,大人也是为了大周……”
  “说!你假传圣旨就是为了救仁武将军?”姜御丞不客气地打断了老臣的嚷声,牢牢地看着柳卿礼。
  柳卿礼站在大殿正中,款款而立,仿佛弱不禁风,随时随地就会被姜御丞的声音吞没似的,良久,方正色开口,带了凛然不可犯的冰冷:“先父乃大燕忠臣,柳项两家世为至交。我焉可眼见项婴赴死?”
  我大惊!
  不会!不是!
  柳卿礼如何说得这样的话!
  柳卿礼不会假传圣旨,他不会去救越小乙,他更不会去救项婴!不会!不会!
  刚要开口,突然肩上穴位一麻,整个人动弹不得。我费力看着修远缓缓走到我身边,一语不发。
  我一动也不能动,连话也说不出来,我心头猛地一震,莫名的一股骇人的惊悸,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众臣哗然难禁,已有人要扑上前,要与柳卿礼说分明。不意,修远三下击掌,梁上,柱后,纷纷站出一早埋伏好的禁军,手持利刃,轻而易举擒拿住了扑腾不已的老臣们。
  老臣的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惶恐,不少人的额上已淌下汗来,口中用恶毒的言辞不住地咒骂着柳卿礼……
  姜御丞微眯着眼,看了一眼一干人等,厉声道:“柳卿果然重义,但你可知项婴乃是乱臣贼子!假传圣旨,欲劫叛党,形同谋逆,其罪当诛!”
  柳卿礼猛地向前走了一步,怒目看着姜御丞,一手指着殿上被压住的群臣,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朗朗道:“光复大燕,是我等前朝遗臣毕生所志!为了大燕,我等九死而无悔,万难不足以扰我等心志!他们俱是先父、二哥一殿为臣的同僚好友,我自当秉承二哥遗志;纵使身死,也要为武帝尽忠尽义,不枉我柳家三代忠良!”
  “你这奸佞小人!陛下他胡说!他胡说!”
  “陛下,休听他胡言乱语!”
  “老臣对大周尽心竭力,绝无异心啊――”
  殿下被押解的群臣面色已是青白,惶急地大吼大叫。我瞠目结舌地看着柳卿礼,嘴唇失去温度的冰凉与麻木,心里有无数个念头转过,不对!不对!柳卿礼撒谎!他胡说!
  如何让修远解开我的穴道?!如何才能开口说话!我焦灼地看着修远,盼他看我一眼,他须知道此事至关重要,犯上谋逆,是罪不容诛的死罪啊!
  我虽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但此罪一认,柳卿礼就是一个死人了!他会死的!
  他不能死,不能!
  柳卿礼水波般柔和的双眸里隐着冰凉的光泽,好似冬日素雪般清冷,回首看着叫嚣着的老臣,状似恳切道:“诸位大人难道忘了,我等齐心反对册立太子之事?”他缓缓走到王姓老臣面前,“在下也曾上书谏言,谢后祸国,力劝皇帝将其禁闭……大人,难道都忘了?!”
  柳卿礼退后几步,哀声道:“我等相知,歃血为誓,竭尽忠义,永不负燕……诸位大人,在下一刻也不敢忘却。如今事露,大人们缘何个个贪生怕死,敢做不敢当?!来日到了地下,有何颜面去见先帝――”
  “人生在世,不过忠义二字,何惧生死?身死尚能与国有益,何罪于世?”柳卿礼转身,耳边尽是老臣们绝望的咒骂,甚至有涕泗之声。
  “啪!”姜御丞额上青筋突突跳起,凉薄的嘴唇紧紧抿住,狠狠一掌击在御案上,震飞起数卷公文!
  我惊惶地瞪大了眼眸,再顾不得气血冲穴,伤肺损身之事,强自一口气,倒行血气,直冲两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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