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侯令》第50/80页


  穴道是被我用强力冲开,也不过是一刹那,瞬即我全身精疲力竭,气血两虚,一下子就要晃倒,我挣扎着站稳,开口,却只能吞吐着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轻虚得散在空气里:“陛下……此事有异……”
  修远已经稳稳的拉住我,姜御丞声色不动,暗暗挥了下手,修远即刻带着我远远地走开。我半分也挣不开,头晕眼花,只是死撑着运气想开口;而老臣已是自身难保,个个哀呼咒骂,哪里顾得上我走近还是走远。
  我快听不清姜御丞的言语,沉沉的声音,撞进耳朵里却是模糊不堪。
  “十四岁以上男丁大辟弃市,十四岁以下男丁处斩悬首,十六岁以上女眷赐白绫自尽,十六岁以下女眷着红绫缢死……”
  内侍传念旨意尖锐的声音,让我心头一阵恶寒,殿上的老臣被禁军押着走时犹自垂死挣扎着,怒骂着,哀嚎着……
  假传圣旨,犯上谋逆,不要紧,这些人虽是被柳卿礼设计构害才冠上罪名,但死不足惜……
  可是!
  姜御丞自案后步下,朝我这边走来,微微抿了抿唇,伸手扶住虚浮的我,蹙眉道:“这般的不安分,合该吃些苦头。”
  我拼力拉住他的袖子,艰难吞吐着字:“你…不能…柳卿礼…不不会……他不会……”
  骤然浑身一阵寒冷,只觉得血气被抽干了一般,我一个哆嗦,人不禁一歪,倒进姜御丞怀里,眼前霎时一片漆黑……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九・风雨消磨生死别(上)

  
  大周人尽皆知,姜帝最憎恨的是什么。自柳卿书生乱起,姜御丞对谋逆反叛之事格外痛恶;加之方家父子率兵作乱,更是叫姜御丞恨意难平。
  而此番诛杀项婴,甚至不惜赔上一手栽培的义女仁武将军,可见姜御丞对谋逆之人何等情绝痛恶。一旦冠上谋逆罪名,姜御丞向来宁可错杀,也是决计不容放过。
  纵使狱中老臣如何申辩,奈何柳卿礼以己为饵,将一干老臣统统一口咬死,根本毫无转圜余地。督察院何等本事,细细查下,个个贪污纳贿、交结党羽、行事严苛不仁之罪不下数十桩……
  数罪齐发,一网打尽。所有的大燕的遗臣遗孤,旧臣老将,在这场血腥浩荡的阴谋里屠戮殆尽。
  斩草除根,从来都是姜御丞秉承的手段,元老,元老,姜御丞口中的庙堂蟊贼;君权贵一,权力功业如战场,历来不以德行操守论人,大仁不仁。他一心想扫除固根以换新血,如今这些人一死,表面上大周朝堂虚空,实际上却是姜御丞罗致新血的机会,将权利齐根抓在手中,兵权,政权,法权的一统,这才是大周真正意义上开朝立国的一年。
  只记得那几日,丹凤门外到处都是鲜血,殷红的血渗到青砖里,横七竖八的尸首,热血融化了青砖上的白霜,化成红色的血浆,然后又在凌晨重新冰冻成冰霜,城墙上粘腻着这种霜浆。血腥气直冲人嗓眼,令人作呕。雷霆霹雳的剿灭,震惊长安,那年是丙子年,此即是后世史书上所载的“丙子之变”。
  我为解穴的冲动之举,令自身气血两虚,整整躺了四日,待能起来时,第一件事就是找姜御丞,却被修远拦下。
  “御丞兄让你好好歇着,不必插手此事。”修远一脸淡然,抱着手,平和道。
  我狠狠地一挥袖子,亟亟道:“他要如何将前朝余势连根拔除,我不管;但他要牺牲柳卿礼,却是万万不能!”话毕,已经含了几丝狠意,准备动手,趁机出去。
  “小妹!”修远伸手一拉,劲力暗运,虽然不疼,却让我无法动弹,只能忧心如焚的瞪了他,“那道空白圣旨是我交给柳大人的,此事巨细尽是柳大人一人所谋,御丞兄不过听他所言,依计而行罢了。”
  我只觉得身子一晃!他自己谋划的?怎么可能!
  以柳卿礼的心计,怎会谋划得将自己搭进去!
  “我不信!”我依旧愤愤的瞪着修远,“姜御丞不让我出去,那你让他过来……事关柳卿礼生死,我说什么也要问清楚!”
  修远无奈地松开我,抬眼看了看头顶,薄唇微抿,轻轻道:“……小妹,你细细想想就都清楚了……”
  脑中划过柳卿礼策马转身的眼神,他和姜御丞在大殿上默契的对眸,修远的话……我心中一阵阵发寒,寒得生出屡屡生疼意味。我双唇微微哆嗦,本能地摇着头,否决自己心中所想。不会!不会!
  我用舌尖压住牙齿的颤抖,勉力转首向刘嬷嬷道:“本宫,要见顾四娘。”
  听着窗外北风呼啸的声音,不觉感叹今年的冬天竟来得这般早,项婴死时还是深秋,现下却已是近冬了……
  面前跪着典狱,我拿着柳卿礼的供状细看,看过半页,双手一紧,险些将那纸页撕碎。
  典狱官忙道:“娘娘,那是证供,娘娘千万手下留情。”
  心头的绝望与撕裂般的疼痛使我不堪重负,我不禁拍案冷笑:“你自己说,动了多少刑?!屈打成招的证供也敢拿给本宫看!”
  典狱官惶急地叩着头,忙道:“柳大人的身份督察院上下哪个不知,加上他的身子弱成那般,陛下特别叮嘱好生照拂,连堂审都没过,只吩咐在家里养着,下官们还真怕打出个好歹,自然是一个指头都没敢碰的,这‘屈打成招’四字可冤煞臣等了。”
  我心头一凛,电光火石地闪过林弦和柳卿礼的对话,霎时想起他那日在蓬莱殿突然晕厥的事情,刺泠泠的眉心一跳,‘身子弱成那般’……不觉想到了些什么,只是所有的一切终究连不成一条解释得通的线,不觉心浮地直欲将手里的东西捏碎才好。
  ……
  当顾四娘形容憔悴的被带到眼前时,我还是惊了惊。
  虽然她衣衫整齐,容颜也不甚邋遢;只是苍白的脸色与我上次相见已是大相庭径;她素来艳丽无匹,无论是抱月楼中的花魁还是天蜀宫宴上的柳夫人。只是,如今她的一张脸毫无生气,漂亮眼睛深深陷在眼窝里,一副悲凉哀戚之气扑面而来……
  是因为项婴的死么?还是旁的什么?
  她多少担心一点柳卿礼的吧?毕竟眼下的锦衣玉食都是柳卿礼一力促就的。娼女对恩客再无情,也不会舍得对银钱无情吧。
  我屏退众人后,慢慢将目光凝到顾四娘的脸上,她抬头的瞬间,眼中分明闪过妒恨。我一愣,她恨我,我自是知道,毕竟是我了断了项婴;只是那抹莫名的妒意,让我生出几分疑虑,似乎轮不到她来甩给我这种眼色。
  “不知娘娘找贱妾来,所谓何事?”她跪在冰冷的地上,眼睛却不看我,只是微微仰了头,带着一丝不可查的傲意,清凌凌的发问。
  因着她好歹是柳卿礼的枕边人,兼之世传两人鹣鲽情深,我少不得忍下心头的不悦,带了些许的焦灼,拢了拢衣袖,开门见山道:“柳大人犯科入狱,本宫不过想请柳夫人给本宫一个实实在在的真相,已解本宫心头困惑。”
  顾四娘抬眸瞄了我一眼,缓缓地伸手将脸侧的碎发绕至耳后,不温不火道:“真相?……真相早就在娘娘心中,还有什么好问的?”说着,忽而转了脸色,嘴角噙了一丝狠意,带着压抑的愤懑,“纵使知道了真相,娘娘能如何?能救他么?能么!”
  “待旧臣尽诛,本宫自可寻个名目,想办法保全他。你现在只管把你知道的说与本宫便是。”我简冷了声音,漠然的看着她。
  “保全?呵呵……”顾四娘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不可抑制地笑起来,她笑得浑身发抖;良久,方停下来,目光里却迸射出尖锐的光芒,带着无尽的痛楚和恨意,喊道,“如何保全?!他统共就活不过几日了,就算真是犯上谋逆,他也没这个时间坐那把龙椅了。你要如何保全?!哈,如何保全!”
  我闻言一惊,手中的供状不觉脱手滑下,殿外北风呼啸不绝,像是成千上万柄尖利的刀子戳在心上。我听得到梨树在风中四不堪凌残的声音,听到自己一颗心砰砰的跳着,听到自己一吐一纳滞缓的呼吸……
  脑中尽是柳卿礼那日蓬莱殿的情状……
  “……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起码这一时得瞒住了。”
  ……
  原来柳卿易说的那句‘不过而立’不是玩笑话……居然不是!怎么可以不是呢?!
  林弦骗我!他骗我!什么操劳太过,分明是在骗我!他居然骗我!
  我全身的力气像被抽尽了似的,身子一软,重重靠在椅背上。
  对上顾四娘快意而又沉痛的眼睛,我有一刹那的茫然。
  “阿夏――”有声音从顾四娘口中喷出,咬牙切齿的阴冷,似有无限怨恨,全凝在这两个字上。我被那语气的森冷禁不住惊了一个激灵。顾四娘的笑影如同锋锐的剑刃寒气煞人,一字一字道:“我知道!你――是阿夏!”
  我勃然起身,瞪大了眼睛!顾四娘似乎将所有的力气都耗在那么一句怨毒的话上,嘴角凄微的笑凝结得僵硬,像开在秋风中颓败的花朵,看着我的失态,她冷笑着却身子一晃,虚软的倒在了一侧。
  她怎么会知道‘阿夏’?!
  似乎有那么一条绳子勒住了我的脖颈,直缠得心也透不过气来,一丝一线的勒上去,勒到心底麻木,麻木得泛起凉意,却无法挣扎……
  我留下了顾四娘,让刘嬷嬷安置她在暖阁里,林弦给她灌了参汤,虽说无大碍,却是迟迟未醒。
  趁着她安睡的光景,林弦终于将柳卿礼的顽疾告知与我。
  世所罕见,天元不足,心力损耗,少年夭亡,不过而立。
  “心者,藏神之府,乃人身之君。心生元气,心神旺,则统驭有力。心神衰,则五脏六腑俱衰……”林弦说到最后,语声也带着不忍,“……先天的毛病……如今柳大人已是心力衰竭,自然五脏六腑皆病……咳血之状日趋严重…怕,怕是……”
  一丝丝的凉气一点点满上心头,我无措地伸手,却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是讷讷地看着林弦,良久,费力地吐出了言语:“……冯本初……不能治么?”
  林弦的目光如同熄灭的烛火,徒留哀婉的灰暗,一言不发,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往事的激荡如汹涌的潮水似要将我吞没,心中猛然一抽,就像心脏被人狠狠攥住一般,疼得那样难过。记忆的碎片连结成柳卿礼举手投足的款款笑意,寸寸素心……一匝一匝的陷在重重的深宫里。
  我垂眸看着幽幽转醒的顾四娘,一切皆已分明了……
  醒转过来的顾四娘平静了许多,不再急怒怨怼,只是噙了丝幽冷不屑的笑意,淡淡地望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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