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侯令》第57/80页



☆、五十四・情绝(上)

  
  昨夜的一番折腾,少睡了个把时辰,我大大减了胃口,午膳亦不过敷衍。
  刘嬷嬷见我胃口不开,就替我做了点的凉食,用鲜藕、甜瓜、蜜桃、蜂蜜拌了碎冰调拌而成,装在一个碗里。我向来喜爱甜食,尤其冰凉甜口的更是贪爱不已;只是姜御丞怕我伤胃,总不让我多吃此类凉寒之物,只命刘嬷嬷拣了半碗与我。
  我吃完了半碗,因见桌上碗中还有大半,玉色薄瓷碗隐隐透亮,碗中碎冰沉浮,蜂蜜稠淌,更衬得那瓜桃甜香冷幽,凉郁沁人。趁姜御丞低眸,我拿了银匙,随手挑了块蜜桃吃了。姜御丞一个抬眸,将那碗拿开,无奈笑道:“哪有你这么偷法的。”我含着匙尖,冲他一笑,带着些许的顽意,不服道:“这怎么能叫偷。”说着又挑了一块甜瓜放入口中,姜御丞皱眉笑笑,伸手将碗推远,随手交给刘嬷嬷,说:“都撤了。可不能再吃了,回头又嚷胃疼,上月因着贪甜凉,腹痛得叫林弦都没辙,眼下又忘了教训了。”
  仿佛是滚烫的一道热意,凝滞在了脸颊,我想起上月的腹痛之事,不由得脸上如火烧一般,直烧得耳根也如浸在沸水之中。心中着实羞恼,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将手中银匙往案上一扔,回身便走。
  因着夜里不曾好睡,午后整个人困倦得很。姜御丞让我到内殿眠一眠,他倒是精神甚好地同姜夏一起在主殿照常批示疏折。
  连着几日,我都没有见到娆儿;只是远远见到,也是和白帝羽在一块儿。白帝羽和娆儿的投契总是让我心头不大舒畅,我只怕娆儿一个不小心口无遮拦地得罪了这个人……
  白帝羽在京中逗留了许久,仿佛与稚女玩笑,比这世上一切大事还要重要。除了那晚的梦魇,似乎都很平静。只是在几日前,顾凉辞将截获的一封信笺呈给姜御丞时,姜御丞似乎有些惊疑又有些暗怒;我不知道那封信笺有什么文章,只闻到信封上好闻的南国扶桑香气,信封并无落款,只书着‘呈秦帝’三个字,我还没仔细看清,姜御丞已经蹙眉将它烧了。
  彼时,顾凉辞领着娆儿走进了内殿。
  我见到娆儿,眼下几百个欢喜,抱住她,爱怜不已道:“一连几日都不见,母后真是要把你想坏了。”
  娆儿撅着嘴,嘟囔道:“娆儿和帝羽叔叔学东西呢,没贪玩。”
  我只当她玩话胡说,她那么小,能学什么东西;我半分也没听进去,只是捏捏她的小脸,笑说:“那你也要来看母后啊。”
  娆儿俏皮地笑了笑,腻歪在我的膝头:“娆儿这不是来了嘛。”
  顾凉辞看着我,抿了抿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突然,眼前一花,只觉得银光一闪!刚进来奉茶的宫婢吓得跌倒在地上……她头上的发髻散乱,像是被什么激射而散的。我顺着望过去,耳边却是娆儿咯咯的笑声:“母后!母后!看,看……我厉不?娆儿没骗你吧,我真的没贪玩。”
  我走过去,拾起地上的菱角镖,愣愣地看着娆儿,心里突突地跳了起来。
  她……这些天在……学这个!白帝羽居然教她这种东西!……我脸色越来越难看,吓得娆儿噤了声,怯生生地唤了我一声。
  顾凉辞见我面色沉郁,越过娆儿,冲我一礼,道:“娘娘息怒。暗器虽为旁门左道,难登大雅;但公主年幼,还不惯兵刃;主上喜公主天资,才授练了几招暗器激射之术。来日,待公主稍长,主上自当授予内家本事。况且公主天赋异禀,常人需费时四……”
  “不要说了。”我清泠泠地打断了她,伸手重重拉过娆儿,“本宫从未想过让她沾染武学,贵主的好意就此为止吧。”
  “母后……可是…娆儿觉得很有意思……”娆儿拉了拉我的衣角,似乎不解我缘何如此动怒。
  她从出生到现下,我唯一一次对她,不是温和的语音:“往后,再不许学了!”
  娆儿从未见过我这般,吓得一时没了言语。
  “娘娘……”顾凉辞还想说什么。
  “顾姑娘请回。”我截住了她的话,不带一丝感情地下了逐客令。
  顾凉辞恭身折出殿,抬眸的瞬间,眼睛并没有离开娆儿;深深地一瞥,不知道为的是哪般。
  窗外有风吹过,花树颤颤摇曳,斑驳的痕迹淡淡的映在冰绡窗纱上,似欲伸未伸的指爪。
  我抱着娆儿,我从来不对她这般说话,想是吓坏了她,心里微软,轻轻摸着她的头,柔声道:“娆儿,你和你的哥哥不同,不用分担社稷家国之累;也不像涵儿,要为了柳家挣口气而寒窗辛苦。母后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母后只希望你能常常在母后身边,长大了,有个疼爱你的夫婿,一辈子过得平平安安的,做个安乐享福的公主。好么?”
  娆儿抬头看了看我,倔强着疑惑道:“可是……我喜欢帝羽叔叔教的东西……我为什么不可以喜欢?不可以学?”
  我一怔,不禁咬住了牙齿,些许酸凉之意从我口中漫起:“娆儿,这世上本就是有很多东西是不可以,不能够的。你是父皇母后最疼爱的,我们只求你安逸无忧;而那些东西是不好的,母后不希望你去喜欢一些不好的东西。”
  娆儿不比姜夏听话,她仰着头,讷讷的,虽然不说话,却是一副的不认同的样子。我无言地搂紧了她,也不再说话。
  殿内静极了,仿佛无人一般,只遥遥听得见远处的蝉鸣在一天的声嘶力竭之后无力地唱着一声又一声。晚风穿越树叶的沙沙声响,好似下着一场朦胧的雨,和着殿内清凉的气息,恍若还在暮春时节。
  到了掌灯时分,姜御丞到了蓬莱殿;娆儿总算扫了委屈不悦,早忘了我同她说了什么,拉着她的父皇叽叽格格地笑说个不停。
  不知道是不是那封信的缘故,姜御丞笑得有些勉强,娆儿在侧,我也不好问,只能哄着娆儿让刘嬷嬷带下去安歇。
  娆儿却是笑语嫣然地拽着我:“娆儿和母后一起睡。”
  姜御丞拍拍她的头,与我也颔了颔首,打算折回紫宸殿。不意,却被娆儿不由分说地拽住,软软的声音:“我还没说完呢,父皇你和母后一块儿陪着我,听我说完嘛。”
  还不等我俩反应过来,她已拉着将我们拽到了床边,认真地分割着床位:“父皇睡娆儿左边,母后睡娆儿右边!”她心满意足地躺下后,非拉着我和姜御丞一块儿躺下,“你们都不要说话,听我说完,帝羽叔叔还……”
  她的笑声甜美,我实在不忍拂逆她灿烂无邪的笑容,便没有开口责嗔她;姜御丞只是静静地听着,娆儿对白帝羽的喜欢,他不置一词。
  殿内烛光盈然,红烛摇曳的柔光之下,缓缓滑落一滴滴软而红的烛泪,淌在鎏金蟠花烛台上,逶迤成珊瑚的斑斓形状。
  娆儿已经沉沉睡熟,寝宫内安静得只剩下不规则的呼吸声。
  “白帝羽什么时候走?”我平躺在侧,轻而冷的开口。
  “快了。”他的口气里有奇特的不舍,叫人狐疑却猜不透。
  “那封信……”我思忖了片刻,问了出来。
  姜御丞凝眉,停了停,勉强温和了言语:“你觉得呢?”
  南国的扶桑,我只有那么一次看到过,方舒窈是个爱花的人,彼时姜御丞为了‘聊慰’她的乡情,特从珠崖岛贡来一批朱槿扶桑供她赏玩;我记得那花粉灿灿的红,闻起来,是一股特有的甜丝丝的味道。
  我小心地越过娆儿,侧头俯身,轻轻的声音,吐出的气息全拂在他的脸侧:“谁叫你不杀他们,现在这两父子变着法的闹腾,指不定弄出什么事来。”
  姜御丞伸手替我将碎发绕到耳后:“无凭无据,如何动手?”
  我捏起他的一缕青丝,绕在指尖,如有如无的气息:“何需罪名?恩赐酒食,让他们吃了便成;届时只消得说是珠崖瘴气,父子暴毙即可。”
  姜御丞笑了笑,抓住我的手,按在胸口:“好计。焉知我不曾用过?……千里迢迢,恩赐罪臣酒食,他们又不是傻子,没吃也直说是吃了,照样不是好好活着谢恩。”
  我有些许的着恼,甩了手道:“方升宴这些年倒是出息了!”
  姜御丞不语,只是摸了摸我的额头,淡淡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好好睡罢。”
  我皱眉,抿了抿嘴,慢慢挪了回去。
  黑暗中,只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姜御丞小心地将我和娆儿的被角掖实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四・情绝(下)

  
  姜御丞对娆儿学艺的默许,让我心头一直涌动的不安一点点地扩大,直到顾凉辞再次出现在蓬莱殿……
  几日来,她都着女装在宫中,陪伴娆儿左右,几乎寸步不离;现下却换回了初见时的男装,带着少有的严肃,对我行礼,却不见了娆儿。
  我心口怦怦跳着,大觉不祥,娆儿向来不会离她分毫,如今她却只身一人来见我……我心头不安,脸上却不肯露出分毫,只是不动声色地免了她的礼。
  她言简意赅地告知我,不日就要和白帝羽返教。我暗暗松口气,少不得堆起笑意,婉言相送。
  却不意,顾凉辞神色郑重,清肃而端庄地开口:“我主将携荣乐公主一同前赴藏英会。”
  我乍听之下不觉神色巨变,登时发问:“此话何意?!”
  “主上喜公主聪颖,欲携身畔,传师授业,以承百年。”顾凉辞面无表情,干净利落道。
  我脑中轰然一响,只余了一片空白,焦急道:“不!娆儿是本宫唯一的女儿,她自幼娇生惯养,如何受得了离宫学艺的苦楚?贵主的好意,本宫心领了。只是……”
  “娘娘!”顾凉辞还是寻常沉静如水的容色,“陛下已经应允了此事。在下不过奉命告知娘娘,并非问询娘娘允意与否,娘娘无需辞谢我主好意。”
  我心中大震,豁然起身,瞪大了眼眸:“什么叫‘陛下应允了’?”
  顾凉辞朗朗一礼,也不瞒我,开门见山道:“陛下与我主两厢交好,娘娘是知道的。大周立国,藏英会明里暗里的扶助之功,不容小觑;何况,如今太子监国,来日莅临大宝,我教亦愿鼎力以助大周社稷。是以,而陛下承诺我主,互为鸳盟,将荣乐公主交予我主,荣乐公主冰雪聪颖,更是陛下的掌上明珠,必能牢稳我教与大周通好之情。公主离宫学艺,不止为家事,更为国政,娘娘敏慧,想必不会为了区区儿女而不顾国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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