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侯令》第75/80页


  老天似乎当真明白他这几日的心意一般,舅舅说的‘脸红’‘害羞’什么的都没出现;结果是那猪头气势汹汹的和他大吵了一架。想了那么久,总算还是把小时候的事想起来了,他就说这猪头也不笨的嘛。
  方升宴看她瞪眉怒吼,中气十足的样子,仿佛就是小时候吼着‘方升宴,你混蛋’的那只臭猪头;方升宴当即不甘示弱的骂了回去。俩人吵得连太医院的御医都惊动了;最后还是林弦劝阻了他们,领着方升宴走了才消停。
  痛快!方升宴从来就没觉得这么痛快过,比当上平南偏将军还快活,比射箭射中千里外的鹄心还开怀。
  早知道她是这个样子,他还费了那么大力气去问舅舅那么恶心的话,他就知道她从来不爱听那些腻歪的,也从不会像语融那样,动不动哭啊或者脸红不好意思什么的。想着她怒火滔天的模样,真是越想越得意;方升宴翻来覆去一晚上没睡着,早上起来精神却还是很好,急哄哄的又想去宫里捉弄那猪头;结果,侯爷和父亲一个合计,仿佛逼宫的计划有些更变,需他去龚州部署一番军力,方升宴不得不先去龚州;临走只是胡乱叮嘱语融,把那猪头看紧了。
  他知道那猪头身怀谢家宝物,多方势力必定对她虎视眈眈;不过信阳王迟早要反,侯爷为了那宝物也会保全她,方升宴虽忐忑,终究军事为重,应承先去龚州做准备。
  他记得父亲和侯爷两厢商议反叛之事;侯爷许诺父亲,若是事成,便将平南军的兵权尽数交给父亲,让父亲一人统领。彼时,侯爷也曾笑问他的愿想;他觉得没什么好求的,他已经是方家大少爷了,还是平南军偏将军,当官什么的他也不甚在意,于是脱口道:“让那猪头陪我玩。”
  他只记得,侯爷当时略带轻蔑却又放心的笑意;像是对父亲说,又像是对他说,随口答应如若事成,阖京未嫁女子尽可由其甄选。
  他去了龚州,他想很快就会回来了,回来了就真的不走了;等他们大事成了,他就带她离开皇宫,回方府去。哼,司马氏本就该死,谢府要是不被抄家,他和那猪头哪里要分开那么久……哼,久得那猪头都快把他忘了!这账真得好好算算!
作者有话要说:  

☆、斗转

  
  一去许久,龚州事险,表面风平浪静,私下暗流涌动。他早知司马洵的手段,要取他方升宴的性命只怕还是欠了些。
  语融书信之间,提及那猪头已投效淮安侯,督察院对她动了刑,好在侯爷派修远去救下了;如此想来,谢家的宝物似乎也应到手了。他也是时候率军回去了。
  跋涉千里,亟亟的赶回京都;却不知,所思所想,早已物是人非。
  若干年后,他在珠崖时常想起,如果当时他没有去龚州,而是陪在她身边,她就不会受那么多欺负,就不会让姜御丞挑拨离间,就不会有后来的千错万差了。
  若说恨,大抵便是那时候恨姜御丞的。
  是他,毁了她。毁了他唯一的所求,那个笑着叫他‘方哥哥’的谢猪头。
  一切尘埃落定时,他已然寻不到她了。
  彼时的天子,昔日的淮安侯,漫不经心的模样,似乎又是那么自然的水到渠成。
  朕惟道原天地,乾始必赖乎坤成,化洽家邦,外治恒资乎内职,既应符而作配,宜正位以居尊。前太尉之女谢氏,温惠秉心,柔嘉表度,持躬淑慎,礼教夙娴,六行悉备,久昭淑德。暨乎综理内政,恩洽彤闱,允合母仪于天下。既臻即吉之期,宜正中宫之位。敬遵天命,载考彝章,册命谢氏之妍为皇后。逮螽斯樛木之仁恩,永绥后福;覃茧馆鞠衣之德教,敬绍前徽,显命有龙,鸿麻滋至。钦此!
  圣旨一字字宣读出来,回荡起滔天权势的恢弘。他终于看到了她,那么远,那么高……十二支金尾飞凤的华冠,大红的羽衣外裳,逶迤拖地,袖口领边都绣得盘旋的锦凤,广舒了袖口垂摆至地。腰间敝屣裙斜围,上面所穿的珍珠流苏盘旋而下,随步履摆动摇曳生姿。腰间紫金蝉丝裹腰细细的抿了,唯一刺目的是别在腰上的那柄错金匕首,姜御丞时时把玩不离手的爱物。
  眼前模糊的看不清……明黄袖和披领,衣身、袖子、披领都绣金龙,天子方才许用的服制,至尊无上。
  姜御丞缓步牵着她,面无表情,一步一步踏实的踩在玉阶上;而她随于他的身后,踩着他走过的地方,一步一步走得安稳。
  文武已经俯身下跪,恭贺之声瞬时响彻殿前。
  一阵阵的山崩海啸般的呼喊,震动心神。
  他被他父亲拉着跪在了地上……心里眼里全是一片迷蒙,茫茫的一丝温度都没有。
  他看到她笑了,那笑容,仿佛无上的星光全都瞧上了她的脸,然後再悄悄地落入神秘的黑夜里。志得意满……如此熟悉的笑容,一如昔年她每每诡计得逞或是打赢了他,便是这种睥睨的神色,带着首辅千金的骄傲和倔强,胜利的笑靥,随时都能迷了人的眼。
  他觉得有些虚弱,想挣扎着拉开父亲的手从地上站起来,面前的景象开始模糊,身子有些摇晃,只能听见一阵阵‘万岁千岁’的呼声在他耳边响起。
  仿佛灵魂出窍,仿佛世上的一切与他无关一般……
  他浑噩的只觉得被人扇了一巴掌,嗡嗡的不能醒转。
  步辇稳稳的抬起,一溜宫灯簇拥着御辇,寂静无声的宫墙夹道,只听得见近侍太监们薄底靴轻快的步声。极远的殿宇之外,半天皆是绚烂的晨曦,那样变幻流离的颜色,橙红、桔黄、嫣红、醉紫、绯粉……泼彩飞翠浓得就像是要顺着天空流下来。
  前呼后拥的步辇已经出了梨园,广阔深远的太液池已经出现在眼前,远远可以望见奢华恢弘的蓬莱殿。那飞檐在暮色中伸展出雄浑的弧线,如同最桀骜的海东青舒展开双翼。
  他突然醒悟一般,猛地挣开了父亲,发疯一般向前奔去。
  不,不不,不——
  胳膊被人强力按住,他被迫着跪在了地上,太液池的湖水隔得那么远,他想喊回她,猪头,回来!回来啊!刚一张口,又有人捂住了他的嘴巴。
  侍从按着他,他抬头看到了那明黄的色泽。让他几乎要呕出血来的脸,那个许诺他的王侯,如今却是轻描淡写的挥了挥手:“方卿醉了。扶着,下去歇着罢。”
  仿佛一个闷雷在头上打响,一个趔趄,惊觉了所有的来龙去脉——
  是他——原来是他!
  骗子!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  

☆、星移

  
  他接到婚娶的诏书时,几乎要笑出眼泪。
  郁语融!
  居然是她千辛万苦求来的!
  谢方两家,世代相交,愿永结秦晋之好。
  紫宸殿内,他醉酒披发,狠狠指着姜御丞,几乎要沁出血来的质问他。他说过的话,答应的事……他居然敢骗他!骗他!
  他恨极了姜御丞那副千年不变的嘴脸,永远的喜怒不形于色,永远的沉静漠然。
  “朕并未食言,阖京未嫁女子,你尽可甄选。”
  方升宴只差没一剑结果了姜御丞,几乎咬牙得要碎了一般:“你一直都知道,我求的是什么。”
  姜御丞只是若无其事的啜饮了口梨花白,眸光清冷,不带感情:“未婚女子……她已不在其列了。”
  方升宴闻言,只觉太阳穴突突乱跳,额上青筋迸起老高,酒气浓郁,扬手便撑在御案前,欺身逼近了姜御丞,喉间的苦涩得仿佛含了根刺:“谢方两家,秦晋之好……你在一旁可是答应的!”
  姜御丞沉沉笑了一声,仿佛在嘲笑什么一般,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目光中满是一种古怪的嘲弄,口气森冷肃冽:“是你爹毁约在先。若如当真是有心,你爹不会先后打司马汐和小乙的主意了。若是谢功权泉下有知,只怕恨不能拖你爹下去才好。你爹既然背信在先,朕还守什么誓约呢?”
  方升宴一时手足冰凉,遍体都有如冰刀割锯,痛入骨髓,却不见血滴。怒到了极点,俯身撑在他面前,凄楚绝望的只剩狰狞:“她……是我的——”
  猛然身体一个不稳,但见姜御丞森冷了面孔,一个扬手!挥开了他撑在御案上的手,连带着御案都被扬翻在地!
  姜御丞望着他不语,目光复杂,神色却依然是那样平和淡然。方升宴冷笑着看他,有谁能想到,在这样的平和淡然的嘴脸后是一个何等无耻的骗子!
  明黄的龙纹,如此高高在上的悠然,带着不可撼动的沉稳,干净利落的叫方升宴明白,他是天子,富有四海,所以——没有什么不是他的;她亦是。
  天下,都是他的。
  方升宴怔怔的看着那抹刺目的明黄,当真想放声大笑!这世上再没有一种苦楚,令人如此绝望而悲恸。
  无论如何,他终究如父所愿,成家娶妻。
  齐人之福,帝后主婚。当真是旁人一辈子都修不来的好福气。
  心灰意冷,甚至带着些许悲愤,他无力改变什么,看着柳卿乐手脚都被绑缚着,连嘴都塞着麻核,被‘押’上轿子,他只是觉得好笑。
  听说她是有心上人的吧,还是个唱戏的。
  柳卿乐大闹婚堂时曾问过,一个人如何和一个不爱的人同床共枕,生儿育女?
  他当真要笑出来!有什么不能的!他方升宴不就娶了柳卿乐,不就娶了郁语融?!有什么不能的——就当自己死了不行么!
  他一生顺风顺水,官拜将军,从没有什么不如意的。这辈子唯一的不如意,就那臭丫头而已!他成全柳卿乐,谁来成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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