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侯令》第76/80页


  衣袖拖曳过地面带起沙沙的声音,清冷的如同刀子的剐蹭,他看着姜御丞雍容执杯;而她只是可有可无的品啜着杯中美酒……
  语融曾告诉过他,他们并非至亲夫妻。
  是的,是姜御丞骗了她!一定是!
  他一直倔强的认为事实正是如此,是姜御丞的错,是他的错!他骗了自己,骗了她,骗了所有人。
  直到父亲策划的南楚事变,直到堂姐求兵大周,直到他夤夜潜入蓬莱殿……
  他终于那么近,那么紧的靠近她。
  他不信,他不信语融说的,他不能去相信;记得因为语融陷害柳卿乐的事,他大发雷霆掌掴了她;没有谢猪头的脑子就不要在他面前耍这种心机。他记得,彼时语融扭曲的脸孔,苍白的神色,带着丝丝的残忍,一字一句咬出来:“少爷,你可知……她有梦魇之症?你可知她噩梦惊醒会声声叫着陛下的名字醒转过来?你可知,她梦魇难受时,只要陛下在身侧,她就能安睡?你可知……”
  住口!更大力的巴掌掴了过去――语融嘴角出现了些许的血迹……却莫名的笑了,凄凉绝楚,却是真真实实的笑了……
  不信!他不能去信……撒谎,一定是语融撒谎。
  如果真是这样……方升宴的眸光有些许的明灭……如果真的是这样!
  那就让姜御丞死去――他该死!
作者有话要说:  

☆、夙孽

  
  谢府族灭的真相,令她愤怒万分;姜御丞所谓的证据,令她万念俱灰。方升宴无言以对,因为最初对她的动机,确实只是利用,可是后来一切改变,当他用尽了性命去爱时,她根本不为之所动,他便知道,他终究是,咎由自取。
  她实在太残忍,他之所以用“残忍”,连自己都觉得茫然。
  他从来没有料到无怨无悔地爱了一个人那么久之后,她怎么会拿了一柄世上最锋利的匕首,朝了他的心脏,直直地插了下去。而后,看那鲜血如流,却在一旁冷笑!任凭他如何伸手,却挽不住她负伤离去的脚步。
  姜御丞知他太深,所以他赢了,而他失去了她。
  她从不哭泣,他从未见过她哭泣。见她哭,只有两次。一次是南楚事变,他费尽心机的困住她欺负她;一次便是她毫不犹豫的把匕首刺进他的胸口,没了刀柄,拔都拔不出来,她哀痛欲绝的落下泪来,只为告诉他――他害死了姜御丞。
  眼底痛楚、凄凉、无奈相织成一片绝望,心底最深处却怦然一动,忽然忆起许久许久以前,久得像是在前世了。她凄惶地抱住他,一声‘方哥哥’,嘶哑啁哳……他手中的剑离柳卿易的喉头只有那么几分,却再刺不下去……
  十年流沛,他有时想她想得焚骨炙髓,想得熬不过去,他不明白为何人活在世上要受这样的苦楚,受这样的苦楚何必活着!
  他记得,南楚事变,他擒得谢后,父亲不止一次的起杀心,他如何也不允。当时父亲勉力平和着声音,劝他:“宴儿,你臂上因杀敌生了枪疮,痛得厉害,每日发着高热不退,吃了那样多的药,总是不见好。是爹用刀将皮肉生生划开,你年纪那样小,却硬是一声都没有哭,眼瞧着爹替你挤净脓血,后来疮口才能结痂痊愈。”父亲轻轻执起他的手,“爹一切都是为你好。”
  彼时他心中警铃大作,仰起脸来,惶急道:“爹,她不是孩儿的枪疮,她是孩儿的命。爹断不能要了孩儿的命去。”
  父亲望着他,无限怜惜道:“她心里没你,任你对她再好,她也不领情,你这样执迷不悟,到头来只能自苦。”
  方升宴知道父亲说的都对,可父亲不是他,如何知道这跗骨入髓的痛楚……从谢府抄家灭族的那日起,他再也不会如意了……
  可她活着,活生生的就在他眼前,他如何能再次放手?
  那些嬉笑怒骂的过往,那些曾有的欢喜,她是生在心间的伤,一旦碰触,便是无可救药的溃疡。
  最后一搏,万箭齐发……
  他听到了她心里的那个声音,唇齿的开合,无声的默念着的名讳,是那个拆散他们的骗子,那个无情无耻的帝王!
  他扑了过去,拥她入怀,抱紧了,再舍不得松开。
  铺天盖地的箭矢密不透风,一切温度与知觉渐渐离我而去,黑暗渐渐笼罩……他拼尽全力挤出最后一丝笑意,吞吐着无可奈何的气息:“我很想你……”
  咽下最后一口气 ,那样疯疯癫癫的日子,那样不甘示弱的胡闹,心里最最隐蔽的角落里,永远却是记得。她是扎在心上的一根刺啊!扎进去痛,拔出来更痛。扎得太深了,便不想拔出来了……就带着它同赴黄泉罢。

〖姜御丞番外〗 何以堪
☆、何以堪(一)

  
  “只要我不说出来,景帝一定会留下妍儿的命……”
  “……御丞,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姜御丞突然睁开了眼睛,沁凉的风随着错金龙雕花长窗的开合涌上他些许明灭的面颊,涌进他被瑞脑香熏得有些晕眩的头脑。
  面前堆着还没批示完的疏折,他方才觉得有些倦,稍稍支额闭了闭眼睛。
  揉了揉眉心,抬头看了眼窗外,天色阴阴愈沉,似乎在酿着一场极大的雨。
  她是有梦魇之症的,毕竟那么年轻,心再狠,终究还是会怕的。他却从来没有梦魇,生前都不怕那些人,何况死后的冤魂?鬼神之说,他只觉得怪诞,向来不信。
  只是……
  这,已经不止一次梦到了。
  蓬莱殿的夜晚比一般的宫室安静许多。
  她同他一般,疑心甚重,十分憎厌过多的人服侍,蓬莱殿上下几乎没什么宫人。只有他知晓,她是讨厌被人瞧见梦魇惊醒后狼狈的样子。
  大鼎兽口中散出的香料迷蒙的轻烟,殿中光线被重重鲛绡帷幕照得稍稍亮堂些,雕花长窗里漏进的淡薄月光透过明黄挑雨过天青色云纹的帐幔淡淡落在谢之妍睡中的脸上。她似乎睡得不安稳,眉心秀气地皱着,似不舒坦一般。
  姜御丞将手放在她的额头上,一动不动的覆着。过了许久,听她梦呓着呢喃了几句,听不清说了什么,只是眉头缓缓舒开,神色宁和许多;渐渐的,呼吸变得平和悠长……
  见她睡安稳了,姜御丞方放开手,阖眼躺回床榻,兀自睡了去。
  他也是浅眠惯了,昔日北疆从军,稍稍风吹草动都有可能是一场兵刃相交;再加上他习武之人,警觉甚高;故而,鲜少会深睡。
  夜来幽梦,不知睡了多久,仿佛下雨了,冷雨\\\"扑扑\\\"敲着窗纸,整个蓬莱殿的檐头铁马在风雨中\\\"叮叮\\\"作响,雨水从檐下泠泠滴落,仿佛催魂铃一般……
  猛地喉头一紧!姜御丞愕然的瞪大了眼睛,头上银光一现,森森露出了一张脸来。
  喉头被人死死卡住,他一身武艺,对上那人的眼睛,竟然半分不能动弹。
  “功权……”看清来人,姜御丞奋力想挣开掐在喉头上的桎梏。
  森森的灰影,谢功权的颈中一滴一滴滑落下明媚鲜艳的鲜血来,红的如要刺伤人的眼眸一般,他满面哀伤,手指缓缓的用力:“你是如何对她?!你就是这么照看她的?――”
  姜御丞用尽力气,扬手一挥,眼前谢功权灰扑扑的影子被挥到了一侧,但神色却真如鬼魅一般的狰狞。
  “功权……”姜御丞喘了喘,吞吐了几口气,冷冽的又叫了声故人的名字。
  “你都对她做了什么?!”谢功权欺身狠狠瞪住了缓缓坐起的姜御丞,阴森的口气含了巨大的愤怒,“她是我唯一的女儿!你可对得起我?!”
  “功权!我从不曾冒犯她……”姜御丞叫住了故人的名字,沉沉的望定黑暗中谢功权狰狞的面孔,低沉和缓道,“是我,教她强者之道;许她国后的位置,给她无上的权力,授她足以防身的武艺。我予她一切她所求所想,容她一切所作所为……比及昔年首辅的女儿,锦衣荣华!她如今更是有过之无不及……我何错之有!”
  “可你纵容她!”谢功权狠狠的挥手怒视,“你允许她乱德悖伦!”
  姜御丞骤然变色,沉沉喘了口气,平静道:“ 背德?……那是我的错吗……?功权,那你告诉我,你希望我如何?!抛弃她,冷待她,还是杀了她?!”
  谢功权的眼睛打量在姜御丞身上,好像一把小钢刀沙沙地贴着骨头刮过来挂过去,无休无止:“你是看着她大的……你――毁了她……”
  “是我成就了她。”姜御丞横眉辩驳,口气虽冷静却不容置辩,“功权你不该死的。你不死,你就能看到你女儿十六年是怎么走过来的。你见过她的手吗?因为白日浣衣,夤夜洗桶,一到冬日全是冻疮。稍稍得脸的奴才都能甩脸给她看,动辄打骂,她却抗辩不得。有谁知道她是昔日煊赫一时的首辅千金?深宫仆婢,家破人亡,她连一丝丝的贵气都不剩……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是跪着的!而不是站着。”
  闭了闭眼睛,姜御丞口气也些许的倦怠:“功权,你若活着,怎会许她如此奴颜婢膝的跪一辈子……我纵有千般不是,于理,我无错。何况……位临国后,不就是你最初的希翼么。我达成你的心愿,没什么对不起你的。”
  谢功权森冷的眉目,漠然了许久,终究冷冷的笑出了声音,恍如鬼魅一般,直刺人心:“好好,姑且不论这些。你看着她生不重要……那她看着你死重不重要?!你足以堪当她的父辈,她很有可能替你送终啊!你权位再高,手段再绝,心思再狠,你斗得过天命吗?!生老病死,你躲得过吗?!她要看着你老,看着你病,甚至……看着你死!她还那么年轻……”谢功权痛心得难以克制,说到最后,似包含了万军雷霆之怒,“姜御丞,你敢指天誓日的说一句,你问心无愧?!”
  心里霎时有什么雪亮透敞,姜御丞身子微微一僵,神情渐冷,目不转睛的盯着谢功权,一张一合的吞吐着气息。
  长远的天际深处传来轰隆的雷声,寒凉的雨水从天间哗哗抽落,似无数把利刀直插大地之腹,仿佛在宣泄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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