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养祸水》第81/131页


  她浅薄的,尖硬的声音脱口就吐出来,“你去么?”
  席泠此刻还是县丞,纵然他有意升到应天府,这会也乏力对抗,只能点头,“去,先同他们周旋着。”
  但同时,他也留意到箫娘那种隐隐的尖锐,待要说什么安抚她,她却一下扑进他怀里,两臂把他的腰环住,“他们会刁难你么?会不会逼你就范?”
  她不免担心,一个穷酸县丞要与侯门抗衡,他扛得住么?要是扛不住,会不会就应下来?或者就像仇通判,在这吞噬人壮志的浪潮里,随波逐流?
  “此刻还不会,别担心。”席泠揽着她,把下颌悬在她头上,抚摸她的发髻。
  爱与?j太无常,她怎么能不担心?她无数个夜里,把任何可能的结果都想了一遍,想到后来,她终不能确定会是什么结果。唯一确定的是,她此刻只能环紧他。
  勒得席泠发笑,后仰着腰看她,“你是怕我顶不住威逼利诱,就归顺侯门了?”
  箫娘给他拆穿,失了脸面,立时撒手翻个白眼,“还威逼利诱?你是哪个不得了的人?未必这天底下除了你就没别的男人了,人家做什么在你一棵树上吊死?”
  “是啊,为什么在我身上吊死?我哪里好?”席泠歪着脸笑,那目光又狡诈起来,像是说虞家,又像说她。
  “哪里都不好!”
  他笑里带一点霪色,靠近了重又圈住她的腰,狠狠地,往前撞了一下,“我千不好万不好,这可是好的,你也喜欢的,是不是?”
  箫娘跳着退开,一霎觉得太阳热烘烘的把她烤着,抬眼一看,是他顽劣的眼,她忙避开不作声。席泠非要听个答案似的,转到她跟前,“是不是?”
  逼得箫娘无法了,狠剜他一眼,“是!”她转过去,想起平日里总叫他说得面红耳赤,心有不服,两手捂着脸转回来,“你为什么非喜欢问呀?你不是饱读圣贤书?那些书上,也写这些霪词来着?”
  “那倒没写。”席泠握着她的双肩,认真里又透着放.浪,“可权力与女人,男人无非就沉迷这两件。人生快事,一是征服权力,二是征服女人,我自然就想问问。”
  “得了,不逗你了。”他长吁一口气,垂下手,看似端正起来,一出口却又是叫人心跳脸红的话,“一向是在身上作为,这会也得在权力上有作为了。我此刻先去见个人,你倘或在家闲着无趣,就往外头逛逛。”
  箫娘待要发火,可见他如此郑重,只得装作没听见前半句,“见谁呢?”
  “林戴文。”
  箫娘不懂里头的关窍,见他眼中有些沉淀的晦涩,也就不多问了,“那我往元家去走走,正好元太太的活计做完了,给她拿去,趁势与她往周大官人那空宅子里去,她正愁没个借口向家里交代呢,叫我说是我请她陪我去瞧宅子。”
  说到此节,箫娘兴兴而笑,“说起来,周大官人白马巷那处宅子还真要出售呢,我上回见到他,说我家正想着买处宅子。他倒好,说要是咱们家买,他也不要多少钱,按先前建房子的价钱卖给咱们。”
  “在哪里?”
  “在白马巷里头。”
  席泠却摇首,“算了,那处地方鱼龙混杂的,住在那里,我成日出门,你在家我不放心。我心里已有了上好的去处,你就别操心了。”
  “是哪里呢?”
  他垂睨她亮得水汪汪的眼,一把揽住她的腰旋了个圈,把她扬起来,也把嗓音扬起来,“这会不能告诉你,等我办妥了,你只管打点东西搬进去就是!”
  箫娘就是这点好,从不多事问,他说是个好地方,自然就信他。席泠也有这点最好,无论她有多少不高兴,在他手上,她轻而易举地就遗忘烦恼。
  她笑得没眼缝,旋着的裙再落下来,就把他拍一拍,“你去换衣裳,我也换衣裳,咱们一道出门!”
  席泠自己步行,给箫娘雇了马车,在河上分别,箫娘往那岸去。未几到元家,元太太早盼长了脖子,与她吃了口茶就坐了马车往白马巷去。
  车上箫娘好笑,“今日怎的急吼吼的?就为了见个野汉子,也太不要命了些,你什么事情都显在面上,仔细叫家里头的人瞧出来!”
  元太太握着她的手,先嗔后笑,最尾又叹,“什么‘野汉子’,你少歪嘴胡说!我不为见他,是为避着家里头那个活阎王。这些日,像是衙门里出了哪样事情,急得他白眉赤眼的,在家处处不顺心,逮着小厮骂小厮,逮着丫头骂丫头!昨夜我多嘴问他一句可要吃酒,泼口就把我骂了好些时候!”
  “这情形,大约是在外头受了什么气罢?”
  “谁管他?一个九品巡检,上头随便一捞,都是比他大的官,就受点闲气又有什么?噢,受不得气,就不要往官场里扎!”
  说话就到了白马巷的房子,周大官人早在里头预备了戏酒。箫娘原就要辞的,不想二人将她拉拽住,留她席上听昆腔用饭。
  中秋过了,天蓦地凉下来,周大官人还装斯文地摇着把泥金扇,翘着腿,风流倜傥地与箫娘说话,“我说乌嫂,这宅子你家席大人是个哪样意思,买还是不买呢?倘或不买,我这里已有户打扬州来的人家瞧上了,我可就给他们了。”
  “随你给吧,我家先不要了。”箫娘见他那姿态,分明是元太太眼前卖弄俏皮,她不好卡在中间了,吃尽盅新酿的荷花酒,起身就辞。
  叫元太太一把拽住,“你哪里去?坐下听戏呀。”
  箫娘把眼在两人身上滴溜溜一转,不客气地调侃,“我就不叨扰你们,我赶着往陈家去一趟。我不在,你们也便宜许多,何必作出这副样子拉我?”
  讲得元太太面红耳赤,松手啐她一口,“呸,走你的!”
  箫娘笑嘻嘻甩手走了,马车驶出巷口,正撩帘子透风,恍然见一个影子滑过,老远扭头望,总觉那阙背影有些熟模样,偏就想不起是谁。


第57章 朱门乱 (七)
  林戴文的别馆里有贵客, 席泠只好在先前那间书斋里等候。风窗外四面绿槐,衰蝉稀疏地哀哀地叫着,他的心也似在冷水里浸着, 无限秋凉。
  一盅茶的功夫,林戴文送客回来, 一脚跨进书斋, 一副和善的笑脸就同时挂起,“碎云久等,前头是兵部侍郎,中秋耽误了,这时候才见, 多叙了几句话。”
  他态度益发热络,席泠却如常谦卑, “大人事忙,卑职多侯也是应该的。”
  “又说客套话。”林戴文踅到座上, 摆了个手势请他入座,问起元澜那头的事情。
  席泠照实说了一阵,一并也将与何齐谋划的陶家那桩事讲出来。林戴文听后, 拿眼扫量他许久, 渐渐笑出来, “这倒是个充实国库的好法子, 这时节,朝廷在北边有几场仗要打,我前年进京面圣, 皇上正为此事头疼, 倘或有陶家的家财, 还能应个一二年的急。不过……”
  他冷眼将席泠照着, “碎云倒是叫我吃了一惊,我以为,这样坑人败业事情,你是做不出来的。”
  “形势所逼,也是没法子的事。”
  这个“形势”是指朝廷亏空的大势,还是他自己被摧折的小势,他没说清。要换别人,恐怕少不得借机表白表白一番为国为君的忠心,把丑恶的事情渡一层金,又体面又好看。
  但席泠似乎又还有一股君子之风,他不屑寻“冠冕堂皇”的理由装点自己。林戴文静静琢磨他,越琢磨越觉此人很有些意思。
  在面前这双慧眼中,席泠单刀直入,将虞家的帖子呈上,“自上回与大人拜访虞家,虞老侯爷的意思,我也揣测出几分。但我出身寒微,不能高攀,与其届时说开了得罪了侯爷,让大人在中间不好做,不如我先来向大人赔礼请罪。”
  林戴文捋着须将帖子冷瞧一眼,有些难以置信,“你既晓得虞家的意思,为什么又不愿意呢?虞老侯爷虽说已不在朝中,可他的儿子们都当着要职,你做了他家的女婿,你要的许多东西,都唾手可得,又何必绕远路?”
  今日来,席泠就不打算遮掩了,坦率地笑了下,“远路近路,都是走了这一条,就得弃那一条。卑职有的东西一早就放了,有的东西却一辈子不能放。况且大人这里的路,也不见得比虞家的远。”
  “噢?呵呵呵……”林戴文笑一阵,姿态愈发散漫,歪斜这肩倚在椅背,“怎见得我这条路就走得通呢?有时候,女人的裙带也未尝不好。我晓得你年轻,不想靠女人升官,男人嘛,年轻时候总有些讲尊严,尤其咱们这样读书出身的男人。可我少不得劝你一句,权贵面前,还谈什么尊严体面?”
  “大人高看卑职了,卑职不谈体面,只是有您这里的路走,犯不着去吃这口侯门施舍的饭。要久居人的屋檐下,大约就永远直不起腰杆了。”
  林戴文见他心意已决,把脸偏一偏,须臾转回来,目光凌厉,“所以你今日来说这陶家的事情,是想借别人家的银子,疏通我这里的门路?”
  “不敢。陶家的银子,是朝廷的,功劳,是大人与何伯父的,就连卑职毕生之功,都是靠大人一手提携。”席泠攥了攥手,这些话连他自己也惊吓。
  林戴文飘着目光,往窗外望了许久,思量着他话里的暗示。这是朝他讨要官职了,可他给了,他回报得起么?他又将眼落回这位年轻人身上,审度他的价值。
  掂了半日,他硬着嗓音,“你是个能办事的人,就是我不提携你,朝廷也迟早会提拔你。”
  席泠心一坠,谁知他又笑,“不过话说回来,像你这样地方上的县官,等朝廷瞧见,不知要熬多少时候去,这既是你的损失,也是朝廷的亏空。我既然担着江南巡抚,不但要替朝廷盯着江南的银子,少不得还要盯着江南的人才。”
  席泠又将心安回肚内,走到他跟前深深作揖,请辞出去。门外槐荫密密,严严实实遮挡住正午的太阳,林道似巨兽贪婪的舌,挑逗着,将他的身影卷入口中。
  有林戴文这条路,席泠就有了底气同虞家周旋。隔日便在家中打点了些礼物,预备往虞家去。按他思想,先糊弄过去,等仇家的案子了结,升到应天府后,再明推。
  那时就是与虞家撕破脸,他已是叫得上名的官员,面上他们也不敢过分刁难,暗中又有林戴文庇护,或许能安稳度过此劫。
  至于往后,无非是爬出虞家的陷阱,又跳入林戴文这个无底洞。横竖这天底下都是窟窿,他总免不得要深陷在一个窟窿里。他面向窗外寥落地笑了笑。
  箫娘正在榻上收拾那几把给虞家带去的紫竹泥金扇,一一打开检验了,分别放回几个黑炭雕花长匣里。忙完剔眼瞧他半张寂寥的脸,心里忽然有些酸楚难抑。
  这酸从脚底板涌到脑中,招致她一开口,倏然说了句没头脑的话,“要不,你就娶了虞露浓吧。”
  话音甫落,不单她自己吓一跳,连席泠亦吓一跳,惊转过来,锁着浓眉睇她,“你说什么?”
  箫娘沉默一阵,跪在榻上的膝一软,自暴自弃地歪坐下去,把炕桌上精美的长匣睃个遍,“就算你这会周旋过去了,往后呢?往后也少不得是要得罪他们的。你拒他们家的婚事,人家会想:哟,好个了不得的人,连侯门也瞧不上。你打人家的脸面,人家心里自然气不过,气不过,自然就不会给你好果子吃。”
  咕噜噜的话一泼出来,就收不住。她越讲越灰心,黯然地笑了下,把手一摊,“所以我讲,你还不如娶了她,做他们家的孙女婿,以后不单不愁他们家秋后算账,连前程也犯不着愁了。你信不信,你这会娶了她,年尾你就升官!升官不好么?”
  席泠始终缄默着,用那双写满心事的眼睇住她,最表层的黑是黑得亮晶晶的,但底下沉着一点失望。

当前:第81/131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