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为何那样》第171/176页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只有夜风在静静地吹。
  他们都知道这是过于巧合的相遇,茫茫草原,她恰好来到了这处谷地。她今后不可能一路跟着,军中太多眼睛,而他也即将面临最紧张动荡的时刻,实在不宜分心。
  这只是偷来的一点交汇罢了,像命运指缝中滑落的细小沙砾。
  “我听说了关于你那把剑的事。”
  “剑?”
  “它名字不错,是你起的?”
  “嗯。”
  “为什么叫这个?”
  “师姐会不知道吗?”
  “不知道呀,”少女靠在石壁上,仰着脸软软地说,“我太笨了,你给我解释一下吧?”
  裴远时垂首,轻轻亲了一口她的额头。
  “因为喜欢你。”他说。
  “好敷衍哦。”清清环抱住他的脖颈。
  裴远时又亲了几下,轻浅柔软的触碰,像在亲一朵易散的花。
  “那我多说几遍?”他问。
  清清却说:“口头说来终觉浅……”
  少年顿住,笑得有些无奈,又有些懊恼。
  “快要结束了,”他低声保证,“李珏已经坐不住了,最多一年,他便计划要差使定西军,同宫中那位开战。”
  清清知道,当年先帝死于温泉行宫,完全是梅相的手笔。一封圣旨流出,称皇位留给四皇子,梅相佐政,至于那早年间被逐出宫的太子……
  另一封有些年岁的诏书明明白白写着,太子行止不端,品德有亏,无治国之才,不堪担用,当废。
  诏书一出,满朝哗然,只因这封诏书距今已有十余年了,先帝写就,但从未公布。既要废太子,为何不明明白白昭告天下?
  这便是矛盾所在,太子本是正统,如今被梅相所支持的四皇子截了胡。而众人皆知圣上老来昏聩,喜食仙丹,人早就糊涂了,那所谓诏书和圣旨的真假性也存疑。
  太子李珏明面上顺从无比,这三年来从未踏足长安,不知在何处隐藏行踪,朝政一直被梅相所把持着。
  如今,李珏的忍耐已经到了十二分,只待着北疆战事平定,定西军能杀回皇城那一天……
  虽说他定不会只有这条准备,但裴远时置于其中,已经是颗万分紧要的棋子,难以轻易脱身了。
  至于长平公主李绛,她仍在宫中过着悠闲日子,似乎同这些风雨毫不相干。
  二人却知,她才是蛰伏在最深处的那一根毒牙。
  时间紧迫,他们简短地交流了一下近些天公主的动向,又谈了谈回中原的路途。直到天边启明星闪烁出微光,才不约而同地停顿。
  最后的风暴未至,他们在这长庚微亮的黎明时分,短暂地停下来休憩。他们注视着彼此,因为对方的眼神,都生出了奇妙的勇气。
  今夜过后,一个向南,一个往北,而下一次的聚首,不知是在何时。
  前路仍是暗,他们甚至没有执手而行的机会,但在这一刻,却在彼此身上获得了无尽力量。
  每个灵魂年轻的时候,总相信命运不会太叫人难堪。
  没有谁停在原地守望对方的背影,最后一次道了珍重,他们一齐转身,走入黎明的原野之中。
  清清花了小半年时间回到了昆仑。
  胖胖的掌门见了她,十分感慨。
  “徒孙已经是大姑娘了。”他说。
  清清含笑不语,若是谁能在外漂泊游历几年后,身上还没点变化,那才是不正常。
  她走上风崖,那里的寒风冻雪仍如昨昔,或许一万年过后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她站了一会儿,便顺着崖壁往下,进入悬崖下的寒洞之中。
  老者沉眠在那里,冰霜覆上了面容,他静静睡着,好似只是一场寻常不过的午后休憩,稍许过后便会醒来。
  清清在旁边坐了一会儿,她感受到师父的心脉比一开始强壮了许多,这些日子的沉睡让他得到了修补。
  又是一年夏。
  白昼越来越长,燥热的风穿过长街,她回到了泰安镇,站在熟悉的青石砖路上。
  苏记布庄的门被敲响,有人应声而开,见到屋外站着的她,却一时半会儿没认出来。
  “――清清?”小桃的眼神从疑惑转为惊喜,“你游历回来了?天呐,天呐,你变了好多――”
  大牛去泰州进货,还有半个月才会归家,他们二人是半年前成的婚。
  明明已经做了半年的夫妻,谈起丈夫,小桃脸颊染了红晕,仍带着嗔怪的羞涩。
  她们说了一会儿话,话题关于路上的见闻和镇里的变化。太阳西斜的时候,小桃又留她一起用饭。
  小桃总说她变化很大。
  同样的话,掌门说了,儿时好友也说了,清清终于认真想了一会儿,自己究竟是有什么变化?
  “清清现在更漂亮了!”小桃嬉笑着说,“先前我开门,还以为是哪朵云上落下来来的仙子,哎呀,你穿浅色真好看。”
  清清无话可说。
  她在小桃家中住下。
  小霜观已经不便住人了,她站在瘸了腿的炉鼎前,迈上残破的石阶,看到灶房屋顶都被暴雨冲破了半截。
  没有人生活的房屋,总是破得更快一些。
  此情此景,看久了会喘不过气。她立在后院的桃树下,看着枝叶间沉甸甸的果实,想到了过去在这静谧道观中的年年岁岁。
  最后,她仰首望着观门上那副破旧的木匾,上面简朴古拙的三个字是师父亲手写就。
  小霜观,小霜观……
  因为寸青剑的关系,她突然对这道观名产生了思索。
  少女静静地想了片刻,在一声声悠远的蝉鸣中,终究是叹了口气。
  夏天过尽之前,她到了长安。
  公验上仍是大大的“张翠蛋”三个字,守门的卫兵仍是满脸狐疑,但不同的是,狐疑中带了些奇怪的腼腆羞涩。
  清清没有理会他的搭讪攀谈,从从容容地进了城门,去东市逛了半天,入夜之前寻了家客栈住下。
  第二天清早,一张信笺不请自来,出现在桌案上。
  熟悉的金粉色花纹,还染了桃花熏香,字迹娟秀淡雅。上面客客气气说着,听闻昆仑仙姑云游至长安,特此邀请至宫中,同公主一叙。
  三日后,清清站在雕花宫檐下,望着一重重朱红高墙出神。
  “来了?”一道女声响起,带着些笑意,“这几年,你变化倒是挺大。”
  又是这句话。
  她转过身,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蒙阶盖丽今日穿的是深碧色宫装,精致繁复的刺绣滚边,领口缀着的明珠熠熠生辉。腕上戴了翡翠镶金镯,衬出欺霜赛雪的一段,全身上下,处处透着富贵奢靡。
  她敬职敬责地扮演着一个闲散公主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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