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画眉》第17/21页


  圣景帝微笑,揽她坐下:“今日没甚么要紧事情,朕批了折子就往这儿来。今天怎么做起这个来?”
  “晴霜和晴雪的玉璜做好了,我想着给她们做个剑坠才好。”画儿将那玉璜递过去,圣景帝拿过看了,见画儿专心致志的打着手中的络子,心中不由不是滋味。她给绮英做过荷包,给皇姐做过香袋,现在连晴霜晴雪都有了她做的剑坠,怎么自个什么都没有?心中一恼,便伸手将那络子拿过扔在桌上,一把将画儿抱到膝上坐着,低头便吻了上去。
  服侍的女官们哪有不会看人颜色的,都暗笑着掩上殿门,退了出去。圣景帝越发肆无忌惮,餍足了方放开画儿,仔细看时,见怀中人粉颊嫣红,星眸半垂,手揪着他胸前衣服细细的喘气,又羞又恼,越发可爱。
  “你……”画儿瞪着他,面上一片霞红。这人也真是,不在乾清宫做自己的正事儿,偏跑来这里来动手动脚,他也不怕言官清流抓了这个把柄来罗嗦!那起居注上,帝皇的起坐行踪,都记载的分明,他不管那些,她还要名声呢!
  “怎么了?”圣景帝笑望着她,挑挑眉头。
  “没有。”画儿闷闷的回答了,重又拿起桌上的络子放在手里端详整理,却被圣景帝一手又夺了去。
  “你若再盯着那络子,朕就在这儿要了你。”圣景帝低低在她耳边威胁着,画儿吓得差点从他膝上掉下去,脸更红了几分,再不敢看桌上的络子丝线了。圣景帝看她可爱神情,心中爱极,忍不住又在她颊上亲了亲。看她身上穿的单薄,便皱眉道:“怎么穿这么少?尚服女官失职了。”
  “这可不关尚服女官的事儿,这里暖和得很,我也不觉得冷。若是穿了厚衣服,反倒觉得闷热。”画儿急忙辩解着,生怕他再斥责尚服女官。
  “你身子弱,可当心着。听她们回说,太医院的药,你给停了?”圣景帝直接问了出来,眉目间有着深思。她此举,是有深意的。
  “嗯。”画儿低低应了一声:“有些事情,是要看天意的,人力强求不来。”说罢,心中心绪浮动,却看了圣景帝不发一语。两人彼此心知肚明,此刻相视,都知道对方心中所想,不由感慨无限。圣景帝心中喜悦,握了她的手,只觉得就这么看上千百年也不会厌倦。画儿在他目光中只含笑低下头去,若有所思。   
  这日,一向平静安宁的承乾宫突然忙乱了起来。圣景帝前脚往乾清宫视朝,太后的凤驾后脚就往承乾宫来。众人事先没有得到一点消息,慌慌忙忙的通报给画儿知晓。晴霜晴雪忐忑不安,急忙把画儿叫醒,服侍着穿衣梳洗。谁知道太后又来干什么呢?众人一边服侍着画儿打理整齐,免得让太后再挑出什么毛病来;一边遣人去乾清宫通报了,只是约莫着陛下此刻在上朝,不会立刻赶回来。不过这次是在承乾宫,不是在长庆宫,料想也不会有什么大事罢。太后一向极少出长庆宫的,这次凤驾亲临,还是小心为好。
  画儿匆匆的整理好了,带了六尚女官和晴霜晴雪迎到宫门,远远的瞧见太后的步辇往这边来。
  “臣妾恭迎母后,千岁。”画儿在辇外蹲身行礼。
  “免了,贵妃身子不好,不用多礼了。”太后的语调一反平时的高高在上,惊人的温和。
  “是,谢母后恩典。”画儿心中暗暗惊讶。薛太后下了步辇,众人迎入正殿,刘尚宫扶薛太后在主位上坐下,画儿陪坐一旁,晴霜晴雪和沈尚宫带了六尚女官上来请了安。
  “这是陛下新封的两位‘奉剑尚书’吧?嗯,果然是齐整孩子,哀家瞧着,贵妃身边的人也是不错的。刘尚宫,将那一对儿绿孔雀的簪子给两位尚书。”薛太后端详了晴霜晴雪,笑着称赞了一回,又赏了东西。两人谢了恩,心里也有了底数。太后这次来,竟是来示好的,想是受了陛下的斥责,要挽回自个儿在宫中的地位,下个台阶,修补原就不怎么好的母子关系罢了。两人放下心来,行事更加稳当。
  “臣妾听说母后前几日凤体不适,但因臣妾也卧病在床,没有前去问安探望,还祈母后恕罪。”画儿想了一想,不管太后今天来干什么,总是长辈,还是先道歉比较好,也堵住太后的嘴罢。
  “不妨事,哀家只是小病,如今已大安了。贵妃平日里也要保养才好。”薛太后听画儿如此说,心中也想,这贵妃明知陛下站在她那边,倒也尊重平和,也是不错的,再加上她今日来本就是来示好的,便也语气温和的说了话。
  “是。”画儿觉得自己一面对太后,便要小心翼翼,好生别扭,便只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谨言谨言,少说话,总不会有错。
  “哀家前日里听说,贵妃身子娇弱,体质虚寒。这眼看冬日要到,江北冬天颇冷,极容易生病的。虽说这承乾宫里有地龙,也有暖炉什么的,陛下娇宠,想是也不会让贵妃冻着。但哀家前日里得了两个珐琅缠丝金花炉,见做的精巧好用,就给贵妃用罢。”薛太后向旁边点头示意,刘尚宫忙捧了一个托盘来,银盘上覆了红丝缎,沈尚宫上前接过,呈给了画儿。画儿掀开那红缎一看,只见两个小巧精致,玲珑可爱的暖炉放在那里,便谢了恩,让沈尚宫收了下去。
  “哀家听人说,这缠丝的珐琅炉是越用越好的,贵妃可别只放在那儿当摆设才好。”薛太后想着这暖炉若是常用,放在了显眼的地方,让陛下瞧见问起,长庆宫也讨个好,彰显她的慈爱。
  “是。”画儿答应了,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眼看时辰不早,薛太后便说累了,依旧乘了步辇往长庆宫去,临走时又嘱咐了画儿自己保养身子,也注意着些陛下的龙体,好好服侍。语气温软,倒真有些慈母的风范。画儿一一答应了,领了众人送至宫门,眼看凤驾远去,方回来了。
  太后走了没多久,乾清宫便遣了人来问。圣景帝刚下了朝便接到了通报,说是太后驾临了承乾宫。他深恐太后再找画儿什么麻烦,忙遣了人来询问。沈尚宫回说太后已经回西内去了,只坐了一会子,和娘娘说了话,甚是平和慈爱。圣景帝听了回话方放下心来,召见大臣叫起。   
  “朕听说了,母后今儿往你这里来了?”用过了晚膳,两人在偏殿里,一个拿了书卷看,一个提笔临字。这样的温馨是自圣景帝挪来承乾宫之后就常有的,两人不说一句话,但流动在室内的气氛,却恬静而和美。有时圣景帝看到妙处,便揽了画儿一起来看,一同品评诗词语句,有意见相合之处,也常有争论。画儿平日里随和,但每到此时却倔强得很,坚持了自己的意见不让步。圣景帝贪看她据理力争,每每涨红了小脸的可爱之态,便故意逗弄,常逗得画儿娇嗔不已。今日两人用过了晚膳,照常来偏殿,圣景帝手里拿着书本,心却不在上面,干脆放下了书本问着。
  “是。母后今日来了,赐了两个珐琅缠丝炉,看上去真是精巧可爱,想必用着也很好。”画儿放下笔,小心翼翼的双手拈起宣纸,在空中晾着吹了吹。
  圣景帝走到她身后,搂了她看去,见那纸上依旧用了隶字写了一首七绝:“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好诗好诗,画儿的字也好,改日给朕写在折扇上吧。”圣景帝赞叹着说,却见下面落款是“刘禹锡《秋词》,书于圣景十年秋夜”。“这刘禹锡是何人?”圣景帝不由问道,画儿笑而不答,帝皇见她神态,便也不再追问了。不过,看她今日写出如此疏朗大气的诗句来,想是心情也好,不复了之前的挣扎。既如此,就由她高兴罢。
  “母后给的炉子,明日你叫人送到高远那里,朕命他配上两个锦垫来。”圣景帝见画儿灯下柔美之态,禁不住在她发鬓颈间落下细碎小吻,也不忘吩咐着。母后送暖炉来,想是来示好下台阶的,但也要小心为是。现在这个时候,他们好不容易琴瑟和谐了些,无论如何再不能横生枝节。   
  圣景帝坐在御案后,紧盯着桌上那对缠丝的珐琅炉。高远奉旨带了鹿皮手套,小心翼翼的拿了银针,将那炉子拿起检视着。炉底,炉边,炉口,都仔仔细细的试过了,方将那对炉子放在桌上,躬身回说:“回禀陛下,奴才检视过了,这对炉子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你可看清楚了。”圣景帝沉声说着。
  “是,陛下。”高远又将那炉子检查了一遍,确定了没有发现什么不对,方回了话。
  “你将这珐琅炉仍送回承乾宫去,只是别让近贵妃的身,记得配上两个锦垫。”圣景帝沉思了半晌,决定还是放回承乾宫的好。若是不送回去,画儿必定会起了疑心,他不想让她接触后宫的阴暗狠毒,也不想在这时候再生出什么事情。送回去想也不会出什么事情,毕竟他也在承乾宫起坐,小心便是。
  “遵旨。”高远应了一声,便捧了那两个珐琅炉出去。圣景帝依旧批了奏折,处理国事。   
  过了几日,天气转冷,各宫中都燃起了火炉暖炉。圣景帝担心画儿身体,也命承乾宫将冬衣披风什么的都事先备好了,炉子地龙什么的也都烧的极旺。这一日眼看黄昏,圣景帝方从乾清宫回来,女官们回说娘娘在书房,他便往偏殿书房里来。到了那里,却见八宝阁上放着太后赐下的炉子,正燃着宫中专用的银丝炭。
  “怎么把这两个拿了出来?”圣景帝不由挑眉问着。
  “今儿我觉得书房里有些冷了,但又用不着大炉子。那些小炉子给了女官们,她们的屋子里也凉得很,就把那些小炉子都分了下去。一时想起来还有这两个珐琅炉,就取了出来。沈尚宫说,珐琅炉烧银丝炭最是暖和,就放在了书房里。”画儿见他回来,忙倒了热茶递过去。
  “改日朕再遣人送两个来,把这个收起来吧。”圣景帝面上淡淡的说。
  画儿听了这声气,知道他还防着太后,便摇摇头道:“母后是长辈,赐下了东西的时候还叮嘱着一定要用。我想着是不会有什么事儿的,要是换了,传到了长庆宫,母后问起,我怎么回答?她是陛下的亲娘,不会有恶意的,再说我懂医理的,不要紧。”
  圣景帝听了,也不想让太后抓住画儿什么把柄,便也不说什么,只是暗暗下了旨意,命承乾宫众人都小心服侍,特别叮嘱晴霜晴雪,一发现那炉子有什么不对,即刻换了下来往乾清宫回禀,才放下心来。   
  日子渐渐的到了冬天,上京的冬天一向冷得很,皇宫中虽然有各种取暖的物件,但气候使然,在屋中的时候感觉温暖如春,但出了屋子,就寒风凛冽了。御膳房毕竟离各宫远,宫里的规矩,到了冬天,各宫的膳食就挪到本宫做,若是在御膳房做好了再送到,未免要凉了。况这样行事也方便些,主子们要吃什么,有什么额外的要求,也好吩咐。承乾宫因圣景帝在此起居,对此事也极是上心。只是画儿每有闲暇,便跑到膳房瞧那些御厨们做菜。那些御厨们个个都是千挑百选出来的,厨艺精湛,刀工火候,或煎或炒,或煮或炸,种种功夫看得画儿赞叹不已。怪不得人家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不管是做什么的,都要下苦功,才有真功夫。
  因是冬天,人们都防明火,唯恐炉子什么的引起了大火,宫中便极少用柴禾做饭了。只是须大火快炒的东西才用了柴,其余煮的炖的都用了炭。也是皇宫里,才能这么行事。那炭烧制不易,价钱也不便宜,也只有在皇室天家,才能拿来做饭。画儿每看到这样情景,都在心里感叹太过奢侈,但这是宫中的规矩,也不能改动的。她向圣景帝提过,帝皇却说,别宫里可以改了,但承乾宫却是不能,若用了柴,引起了大火,怎生是好?画儿听了,只得作罢。
  这几个月来日子平静得很,承乾宫并没有出甚么大事,各宫也安安静静。太后那里,画儿依旧朔望之日去请安,薛太后也并没有为难,说话的语调反而慈祥了许多。各宫那些有心要生事的嫔妃,一来惧怕圣景帝天威震怒,二来看薛太后的态度也软化了,便也不敢说些什么。画儿真真正正的过了一段入宫来心境最是好的日子。她与圣景帝,每日在乾清宫和承乾宫各做各的事情,只是乾清宫每日都遣人来问个好几次贵妃在做什么。圣驾每日回承乾宫用晚膳,晚膳后两人或在偏殿里读书写字,或在庭院里散步闲聊,意见相同之时便会心一笑,意见相左之时便各持己见,画儿不肯让步,圣景帝故意逗弄,两人之间的气氛再不复之前的尴尬敷衍,或恬静安宁,或俏皮活泼,渐入佳境。晴霜晴雪瞧在眼里,心中也高兴得很。
  自那日圣景帝下旨,命宫中事务由她们会同六尚女官掖庭宫办理,她们便每日到掖庭宫去问话。这圣旨中所指“六尚女官”并不是一般的宫人,她们分掌六尚局,是宫中的女御史,于内宫有规整约束之权,于帝皇有进言劝谏之责,便是嫔妃们见了,也要尊重的。晴霜晴雪封了“尚书”,虽然位在她们之上,但六尚进宫多年,能掌一局,自然有她们的本事。以为晴霜晴雪只因贵妃受宠而被委以重任,却如何肯听她们调度?两人刚到掖庭宫时,确实遭受了些刁难。但时日已久,两人聪敏稳重,灵巧细心之处,渐为人所察觉,六尚渐渐的也心悦诚服。当日在七绝谷时,公孙谷主便有教导,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逆境时不气短,顺境时不气骄。两人现处在此境地,越发的小心谨慎,各各事情都按着宫中的规矩来,各宫抓不住什么把柄,反让两人立了威去。自此宫中都不敢再以为两人是因贵妃得宠才受了重用,见了面也尊重,都恭恭敬敬的称呼一声“尚书”就是。   
  冬天的清晨最冷,画儿每日早晨醒后,都要在暖和的被窝里再躺上一会子才起身。晴霜晴雪有时看她赖床,不免笑话两句,画儿不以为意,仍旧抱着被子不肯起身。圣景帝有时早朝罢,临时起意回承乾宫,瞧见画儿赖床的娇态,不由得又是爱怜又是好笑,便叮嘱了女官们,若无事不得打扰,让她睡到自然醒来罢。
  这一日天色阴沉,圣景帝早朝罢了,竟然飘起大雪来。大臣们递上折子公文来,圣景帝看看天色,便向高远笑道:“今年的雪下得早了,将折子送到承乾宫去,朕今日在那里批。今儿的叫起就免了,若有要紧的事儿,叫他们把牌子递到承乾宫。”高远忙答应了,圣景帝也不坐步辇,自带了人往承乾宫去。
  到了承乾宫,女官们回说贵妃还没有起身,帝皇便知道是又赖床了。画儿怕冷,每日清晨他上朝去时,她在睡梦中都要辗转一阵子,他将被子严严实实盖好了,暖被的银丝缕空球也给她换了新的,她方才安稳睡去。上京气候如此,他又不能操纵天时自然,画儿身体被毒侵过后,畏寒得很,每每瞧得他心疼不已。
  “画儿,画儿。”摒退了守着的女官,撩开垂地的帘幔,帝皇仔细一瞧,见画儿小鸵鸟一般把自己埋在被子中,不由失笑。圣景帝坐在床边,俯下身在她耳边叫着,却见画儿嘤咛一声,小手一拉锦被,连头都蒙了进去。圣景帝笑出声来,一把将她连人带被抱在了怀中,一手将被子拉下,让她头露了出来。只见被中的小人儿乌发散乱,脸泛红晕,怀里抱着取暖的银丝缕空球,迷迷糊糊的靠在他怀里,分外可爱娇美。
  “醒一醒,外头下雪了。”圣景帝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亲,柔声唤着。画儿慢慢睁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只眨了眨眼,努力让自己清醒。
  “你瞧,外头下雪了。”圣景帝干脆抱她走到窗边,开了一条缝让她瞧。画儿渐渐清醒过来,见外面纷纷扬扬飘着鹅毛,欣喜之情慢慢涌上来。
  “这可是今年第一场雪,你可别睡过去了。”圣景帝宠爱的亲亲她。两人看着窗外,心中各有各的欣喜。瑞雪兆丰年,来年丰收,百姓可以过好日子,这满天的雪花,也是美景。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画儿攥了酒杯不松手,一旁众人都又是好笑又是惊讶。今日晚膳画儿让摆到了偏殿书房,自这里看出去雪景最好。圣景帝想着前日进贡来的梨花酒尚未开封,便命人取了来,那酒并不甚烈,让画儿喝一点去去寒气,想是不妨事的。谁想到那酒虽然味甜,但后劲大,画儿又没有甚么酒量,两杯下肚,就不行了。人常说,酒后误事,再正经的人喝了酒,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也是没有法子预料的。画儿平日里爽朗随和,醉酒之后却任性之极,说什么都还要喝,不给酒便哭闹,还诗兴大发的吟起诗来,惹得圣景帝哭笑不得,也只能哄着她。晴霜晴雪和女官们躲在一边暗笑,这几年来姑娘没喝过什么酒,再没想到喝醉了竟然是这副模样的。看陛下手忙脚乱的哄着,真是一场好戏。
  “我要唱昆曲……”画儿吟完了一首《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瞧见书房里平时挂的一幅《典乐图》,见上面画着歌舞乐鼓,便又叫了起来。她本是因为那一曲《游园惊梦》而被白先生收养,白先生和颜女士又极喜欢昆曲,她自然也会唱那么两句。这次酒疯一上来,便不管不顾的唱了出来。圣景帝拿她没办法,只好由着她去。只见画儿晕晕乎乎的踢开凳子,衣袖一甩,张嘴便唱了出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却付与断井颓垣……”一首昆曲本来极为婉约,被她唱得断断续续,圣景帝哭笑不得,一边女官内侍们各各忍笑。
  突然画儿脚下一个踉跄,跌了一下,整个人伏在了一旁的八宝格上。众人急忙去扶,她却不起来,只盯着八宝格上那缠丝珐琅炉看。珐琅炉上本来镶绘了两个美人,极是精巧,画儿直盯盯的看着那美人,眼也不眨。晴霜晴雪叫了两声,她却转过身来,靠在两人手臂上,头一歪便闭上眼睛睡过去。众人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却是睡着了。圣景帝叹着气抱了她回内殿,只道再不让她碰酒便是。这日晚上画儿又醒了几回,却踢了被子嫌热,又将衣裳不由分说的脱了。圣景帝被她这么一闹,再忍不住的,按她在锦褥里几番云雨,方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画儿浑身不适,头痛欲裂。这宿醉本来就最是难受的,何况她昨晚那样闹了一晚,又惹起圣景帝的狂性来。圣景帝一早便去视朝,晴霜晴雪本要往掖庭宫去,但担心她醒来身子又不好,便留在殿外等了。听得里面有声响,便进去服侍。想起姑娘昨晚醉酒的胡闹之态,不由偷偷暗笑。画儿见她们抿了嘴角,知道心里面定是在笑话自己,醉了之后的事情,只模模糊糊有着记忆,脑子里有几个画面记得清楚,有的却全忘了。她们还笑成这个样子,今日圣景帝回来,又不知道要怎么取笑呢!一时只觉得好生懊悔,昨晚实在不应该贪杯的,怪不得人家说酒后乱性,这一喝醉了,真是连自己也无法控制的。也不知道自己醉后又做了些什么,惹得于床第之事一向温柔爱怜的陛下闹成这个样子。画儿略动一动,便觉得酸疼之极,一时又是尴尬又是羞恼,只在心里面懊悔,暗暗下定了决心,往后滴酒不沾就是。
  这日晚膳前圣景帝回驾,在乾清宫便得了回禀,说娘娘今日身体不适,并没有起身。见她躺在榻上无法动弹的模样,不由又调笑了几句。画儿本来脸皮薄,被他这么一逗,竟真恼了,只不理他就是。圣景帝忙千般小心万般温柔的赔了不是,方渐渐回转过来。   
  冬日本来昼短夜长,时光流水一般过的极快,转眼到了新年。平常百姓家的新年,一家人欢欢喜喜,摆置了年货,走亲戚探朋友,全家团圆。可皇家的新年,却并不是那么好过的。祭天大礼,祭拜祖宗,群臣朝贺,命妇问安,长幼家礼,还有除夕夜的家宴,事务繁杂之极,且不说圣景帝,就连晴霜晴雪也整天忙得脚不沾地。画儿成了最闲的一个,瞧着众人忙的像陀螺一般团团转,一边心疼着一边感叹,天家倒还不如寻常百姓家呢。待到了祭天祭祖的时候,画儿方开始叫苦,这又要穿一次那十二层的大礼服,虽说是冬天,但也真是难受。祭天祭祖是大事,都要按着规矩来的,没奈何只有忍耐了。除夕大明宫家宴,初一祭拜奉先殿,初二命妇们入宫朝贺……好不容易熬到了初七,画儿方松了一口气。去年在柳府过年,和姐妹们一起守岁领红包,比这个强多少?圣景帝看她辛苦,自也心疼得紧,又有了许多恩旨命将礼数从简了,要不然这事儿还更繁杂呢。
  沈尚宫说,从初八到十五,可以略歇一歇,嫔妃可以见见家人,待到了十五元宵,年年帝皇都有恩旨,准许宫中人出盛阳门赏灯。帝国也有这个习俗,十五元宵摆灯会,京城的彩灯尤为好看热闹。舞龙舞狮,灯谜大戏,辛苦了一年的人们都来街上瞧热闹,也沾一沾来年的好运。晴霜晴雪知道,也极是高兴,她们自进宫以来,除了慈恩寺的那一回,竟没有出过宫门,画儿寻思着十五出去看灯,心情也极好。众人数着日子,好不容易到了十五,承乾宫内喜气洋洋,因这一日命妇们各家扎了彩灯献进宫来,柳府的人也要来,画儿早早的起来,等她们往长庆宫问了安便可以见着。
  大家见面叙了话,众人看画儿神色比先前不知好了多少,也自是高兴。长宁瞧着她颜色,知道她想得开了,心里也松下来。她过了新年,便要上二十岁了,家中已定了一门亲事,过不久就要出嫁,此刻见画儿开颜得多,也放下了一桩心事。大家说了一会子话,谈了长宁的亲事,正聊得兴起,沈尚宫来回说,有几个女官身子不适,想是这几日太忙,天又冷,因而疏忽了,染了风寒。画儿忙遣人去请了太医,柳府众人见状,便告辞出宫去了。
  太医来诊过了脉,回说是风寒的症状,开了几贴药,画儿忙命人熬了喂给那女官。眼看到了下午,晴霜晴雪奉旨去她们房里探视,回来却说用药之后,不但没见好,反而更发起热来。画儿不放心,到那些女官的房里瞧了,确实只是风寒,太医用的药也没有错,但看她们面色潮红,神智不清,躺在床上只烧得昏昏沉沉。画儿急忙叫她们弄冰来,不间断的给病人擦身子,先用物理疗法把温度降下来再说,自己却到书房里,只百思不得其解。
  按说,依脉象来看,病人的风寒并不严重,寻常人至多也是咳嗽几天,怎么发起热来?又烧的这样严重。太医开的药方没有错,用的药材也是极好的,喝了之后就算不退烧,也该有些作用才是,怎么一丝作用也无?用冰擦身体,只是权宜之法,若不退烧,可如何是好?画儿心中焦急,却在书房里踱起步来,人的身体是很精密,很玄妙的东西,生起病来,各人的状况都不同。只是这几个女官的病,实在有些蹊跷。
  书房里静得很,承乾宫的人都知道,贵妃平时待最多的地方就是书房,故而当画儿在书房时,众人都安安静静,不甚要紧的事都去回了沈尚宫。画儿想着这样的症状也不知道在书上有没有记载,便去八宝格上找自己平日放在那里的几本医术来。一层放着几个玉雕的小玩意,二层放了那两个珐琅炉,三层才是她搁在那里,还未曾读完的几本医学典籍。画儿伸手去拿,视线不经意扫过了那珐琅炉,动作却突然慢了下来――那珐琅炉,似乎有些不同。画儿拿起一个炉子,细细的端详,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来――她喝醉那天,曾经不小心跌靠在八宝格上,当时视线正对着这两个珐琅炉,那个画面一直清晰的在她脑海中,今日仔细看这珐琅炉,便又闪了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呢?画儿瞧着手中的炉子,皱起眉头想着。炉子上彩绘着山石美人,山石嶙峋,美人面若桃花,衣裙飘飘――裙子!是裙子!脑海中似一道闪电打过,画儿猛然想了起来。那日晚上,自己虽然醉了,但那个画面记得清楚,彩绘美人的裙子,是桃红色的!今日再看,却变成了粉红!这炉子天天在八宝格上放着,除了添炭进去,谁也没有动过,可那彩绘美人的裙子却变了颜色!这是怎么回事?   
  众里寻他千百度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画儿慢慢的合上了那医药箱。再没有想到,带来这里几年未曾打开的医药箱,第一次使用居然是因为这种事情。在椅子上呆坐了半晌,此刻是真的心乱如麻,什么都无法想了。虽然早就知道,皇宫藏污纳垢,黑暗,阴险,但毕竟没有真实的面对过。遇到过的情况,最差也不过是被太后罚跪,怎么也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也会遇上这种事情!是他将自己保护的太好了吗?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画儿向后靠在了椅背上,抬起手捂住了脸,无声的世界,想哭,却又哭不出来,梗在了喉咙里,难受的要命。
  “沈尚宫,请按这个方子去太医院抓了药,熬好给那几个女官服下,再按着这个方子,煎了药给全承乾宫的人喝,给乾清宫也送过去,就说是我怕大家着了风寒,特意熬的药。”画儿唤来众人,恢复了平日的神色,镇定的吩咐着。人越是到了生死关头,反而越是神智清楚,思虑明朗。沈尚宫领命去了,画儿看着晴霜晴雪,深吸了一口气。这次,不能再让她们跟在身边。她在明,敌人在暗,那幕后的黑手是谁,她一点头绪也没有。对方为了让她死,竟然不惜一切让整个承乾宫的人陪葬,太阴毒了。她只有一个人,倒没什么;但不能连累了承乾宫的女官内侍们,尤其是晴霜晴雪!
  “你们吩咐下去,承乾宫内,不许再用银丝炭,无论是取暖还是煮食,都不许再用。一旦发现了,定当严惩。把现在宫里还有的银丝炭全处理掉,一点都别留!”晴霜晴雪互看一眼,心中都有着疑惑,但看姑娘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便也不问什么,自去做事了。画儿手颤抖着,时间不多了,她要赶快准备。银丝炭,烧成之后,黑亮的颜色间夹杂着一根银丝,故称“银丝炭”。看宫中用的各种木炭里,也只有银丝炭符合对方以这种方式下手的条件。但不用银丝炭,也有千百种方式来要她的命。何况,这次幕后的黑手是摆明了,只要她死,无论多么不择手段,都会去做。承乾宫那么多的宫人,不能连累了她们!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人常说,元宵夜是“火树银花不夜天”,果真不假。天色还没有暗下来,上京城内便热闹起来,市坊街道,家家户户,无不挂起了喜庆的红灯笼,街上遍是花灯,舞龙舞狮的早已准备起来,只等这太阳一落,便开始一夜的欣喜和狂欢。那些长年锁在深闺的千金贵妇,都早早的备好了宝马香车,等着日头一落,就放下了所有的矜持仪态,到街上去瞧热闹,看那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京城沉浸在一片欢乐之中,圣景帝也兴致勃勃,在乾清宫用了晚膳,宣诏了几位心腹重臣,开了皇宫的偏门盛阳门。帝皇恩诏,今夜除了当值的女官内侍侍卫,其他人等都可以出盛阳门看灯,宫中人须严束己行,若惹出事端来,定当严惩。
  宫中一反平日的肃穆端正,一片欢欣之气。画儿遣退了女官,独自一人在内殿中,只觉得浑身冒冷汗,心跳的声音清清楚楚响在耳边。慈恩寺的那一次,还有晴霜晴雪,她心中也有些底;今日,晴霜晴雪也不知道,帝皇还在身边,只能靠自己了。慢慢的将繁复的宫髻拆散,打开,梳顺,仔细的辫成了辫子,用一支玉管盘在头上;捡了两件入宫前穿的衣裳。今晚出宫,本来就要平民打扮,正好这衣装进宫之后就没有穿过,也甚少人认得。门外传来女官的催促声,说是乾清宫遣人来问,画儿答应一声,尽速换了衣裙出去。
  步辇在乾清宫门停下,高远迎上前来,将她接到东暖阁。进屋却见在座的除了圣景帝,还有几位臣子。她认识的张济也在座,还有其他几位是不认识的。画儿见人多,反倒定下心来,人越多,成功的机率就越大。圣景帝见画儿进来,便站起身揽过,仔细瞧她莲青色的袄,粉朱的裙子,鸦发玉管,越发的清丽出尘,便微笑道:“朕今日召了几位重臣,一起瞧灯会去,你也来见一见。”
  那几位臣子虽然是帝皇心腹,但毕竟后宫尊贵,除了张济外,都不曾近身瞧过画儿,此时听圣景帝如此说,心中对这位贵妃也是闻名已久,便都上前来行礼,口称千岁。画儿客气的侧身让了一让,叫了起。她知道这些人都是近臣,圣景帝十分优容的,便也尊敬。高远进来说时辰差不多了,众人便自宣德门出了宫,龙骑尉和锦衣卫的武士装扮成平民混在人群中,保护着这些身份尊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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