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艳宦》第110/156页


  她更加害怕,也顾不下那许多,当庭解了腰上的玉带,脱下身上的厚蓝缎平金绣蟒袍,一半垫在他身下,隔开了殿砖的寒气,一半盖在他身上,挡住殿外吹来的冬风。
  裴祯元似有所感,睁开眼睛,又险些一口气厥过去。
  “你给朕……穿回去!”他奄奄一息地道,瞪着她身上的白色?衣。
  他以为是瞪,在戚卓容眼里却和回光返照差不多。她咬牙道:“这是陛下亲赐给臣的蟒袍,如今还给陛下,也是正好!”
  裴祯元又不说话了。
  她跪坐在他身侧,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你这个混账……”她恨声道,不顾赵朴投来的惊诧目光,“杀的是我,你挡什么!你武功难道比我好吗!我难不成还会站那儿由着他杀吗……”
  裴祯元吵不动了,他心口疼得要死,他怀疑自己再说一句话,那匕首就能再深一分,要了他的命。
  而戚卓容也说不下去了。
  她一贯敏锐,可当时光顾着看裴祯元加衣,竟然真的没有察觉危险的逼近。
  是她失职,她罪无可恕。冠礼何等重要之事,宫中所有人都经过了反复排查,刺客是如何能身藏凶器混入其中!
  她现在已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她唯一希望的,是司徒马快点把太医带回来。
  不知究竟是过了多久,久得她都要快感觉不到他的体温了,司徒马才拎着院使的后领飞身回到了奉天殿。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跌坐在地,只觉得两手都要废了。
  他这辈子都没有徒手拎起过一个成年男人,何况还是要用轻功飞这么远,可今天,他竟然恐怖地做到了。
  戚卓容连忙撤开,混乱不堪地道:“快点,快点救他!”
  司徒马在旁边呼哧呼哧地说:“还有几个太医,借了隔壁官署的马正在赶过来,我实在是……没法一下子带这么多人。”
  戚卓容充耳不闻,只死死地盯着院使的手。
  老院使经不起折腾,见皇帝胸口中匕,都要被吓呆了。但他努力稳住心神,告诉自己,此时此刻,最须镇定的人就是他,他绝对不能出错。
  他一边急急打开药箱,一边道:“无关人等即刻回避!”
  戚卓容当即站起,一声厉喝:“魏统领!将刺客押入大牢,严加看管,择期再审!还有今日在此殿中的所有人,全部带下去,不许踏出宫门一步!”
  魏统领凛然道:“是!禁卫军听令!”
  乱成一团的大臣们和宫人们被禁卫军押走,戚卓容看着太医剪破裴祯元身上的衮服,忽然就失了力气,再也不敢去看。
  她找了个台阶坐下,望着空旷的奉天殿,浑身发冷。
  其他太医陆续赶至,围在裴祯元身边,低声商讨着什么。很快又有一些医士赶来,带着各种器具,迅速在奉天殿中隔开了一个小小的空间。
  有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肩上。
  她以为是司徒马,可抬起头,才发现是赵朴。
  赵朴递上那件厚蓝缎平金绣蟒袍,有些艰难地开口:“陛下已经被太医接管,如今挪到了铺厚褥的矮榻之上。这衣服……还给你。”
  她接过蟒袍,深红色的血滴在云纹上漫开,落在她的手心,比火更烫。
  赵朴有心想说点儿什么,比如安慰她陛下吉人天相,年轻力壮,定不会有事,但想起陛下替她挡刀,她又敢怒骂陛下,两人关系明显非比寻常,便又觉得自己其实无话可说。


第95章 她……也有不敢面对的东……
  裴祯元陷入了昏迷。
  在这期间,戚卓容去看过他一眼,撩开帘子,就见那道深深的刀伤嵌在他的左胸,翻出狰狞的伤口。匕首已经取出,可那血仍是止不住,他静静地躺在那儿,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雪,甚至嘴唇还比脸色白上三分。
  “戚大人,陛下现在不能见风。”有太医忙中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不善。
  戚卓容慌忙放下帘子,退了出去。
  司徒马心情也很沉重,但他知道,现在戚卓容比他更加煎熬――因为陛下是替她挡的刀。
  “你出去罢,在这儿待着也没有用。”司徒马低声劝道,“外面乱成一团,光靠魏统领,根本无法服众。只有你出去,才能稳住局势。有我在这里,你也不用担心。”
  戚卓容抓住他的胳膊,司徒马垂眼,看见她的手在不住地颤抖。
  那双纤长的手,曾经斩过恶徒的首级,曾经剖开过犯人的膛肚,也曾研制出过许多令人闻风丧胆的酷刑,做那些事的时候,也没见过她的手抖上半分。
  他安抚地拍了拍,长叹道:“你要相信,陛下不是傻子,他不可能拿命去搏的。只是当时情势危急,一时间没有更好的办法。”
  戚卓容想,他怎么会不是傻子,他就是个傻子。从小到大,只有在玩弄权术的时候脑子才会清醒一点,其他时候,他根本就拎不清轻重缓急。就像几年前顺宁府之行,她中箭坠崖,他竟然在没有任何护卫的情况下,徒步在山涧里寻她,到头来还发了热,说他他也不听。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因为从小缺少亲情,所以把身边的人看得比什么都重。
  但这些话她没法对司徒马说。她松开手,最后看了眼被帐帘隔开的那小一块地方,然后走出了奉天殿的大门。
  殿门在她身后合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今日的阳光很好。司天监早就看过了,今天是冬月里难得的明媚日子,如果没有变故发生,那今日就该是常泰纪年里浓墨重彩的一日。
  魏统领匆匆赶来:“戚大人,陛下情况如何?”
  戚卓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风沁入脾肺,她整个人像是被雪水淋了一场,再开口时,已经冷淡得看不出情绪。
  “匕首已取出,尚在救治中。”
  “那就好,那就好。”魏统领抹了把额头的汗,“所有参与冠礼的宫人们都被关起来了,他们倒是好管。但是那些大臣们可不怕我们,被关在偏殿里,还群情激奋,禁卫军又不敢把他们怎么样,戚大人,您快去看看罢,眼下恐怕只有您能镇得住他们了。”
  戚卓容颔首。
  魏统领带着她往旁边走,来到离奉天殿不远的偏殿外。偏殿外重兵严守,见到魏统领带着戚卓容过来,俱都让出一条路,甲胄摩擦之声,森冷异常。
  戚卓容走到门边,就听到里面传来几个人的高喝:“陛下遇刺,将我们关在这里有何用?难不成是与我们有关?”
  “已经几个时辰了,为何什么消息都没有?让魏统领出来说句话!”
  “不管怎么样,先将陛下的情况告知一下我们,也好让大家安心啊!”
  魏统领推开了门。
  戚卓容披着她那件沾了血的厚蓝缎平金绣蟒袍,逆光而立,阳光勾勒出她微散的发丝与挺直的身脊,竟令人生出一种望而生畏之感。
  殿中霎时安静下去。
  “陛下尚在救治,但无性命之虞,各位大人不必惊慌。”她冷静开口,“幕后主使尚未查清,还得委屈各位在此多待一段时间,以□□言惑众。查清后,自会放各位大人回家。”
  有人冷笑一声:“查清?谁来查?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各位大人都在这里关着呢,难不成是你东厂来查?”
  戚卓容扫过去,目光如冰:“有何不可?”
  “戚卓容,你有什么资格将我们扣在这里?若说我们都有参与刺杀的嫌疑,那也就罢了,可是你才是离陛下最近的那个人,你难道没有嫌疑?你不把自己关起来,反倒还来管我们,你凭什么?”
  “是啊,我们还都看见了,那行刺的是个太监,戚大人,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本督没什么可解释的!”她咬牙道,“信也好,不信也罢,放刺客入殿,确为本督失职,但刺客从一开始就是冲着本督而来,绝非是本督安排行刺陛下!”
  “哈,原来督主也知道,那刺客本是冲你而来。”
  人群之后,本一直坐在地上保存体力的宋长炎笑了一声,慢慢站起了身,语带嘲意:“陛下重情重义,仁善待人,可焉知就是身边的人,才给他带来了这样大的灾祸呢?陛下遇刺,危及国祚,戚大人不仅不反省己身,如今竟还要趁机做主宫廷,难不成,是打算替陛下分忧吗?”
  他这话说得极为刻薄犀利,与他平日里的作风大不相同,但听在众臣耳中,却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
  是啊!要不是戚卓容肆意妄为,惹出来这一堆祸事,也不至于有今天的事情!倘若陛下真因为他挡刀而崩殂,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宋大人好一招春秋笔法,竟将所有罪责推到本督头上。宋大人如此为陛下着想,为何不说说看你认为谁才是幕后主使?”戚卓容丝毫不惧,眼神如刀,“按宋大人的意思,刺客是由本督而起,可宋大人为何偏偏不提刺客如何就选在了今日?昨日,明日,要想刺杀本督,哪个不比今日更容易下手?这刺客是否对陛下本就有所不满?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狗急跳墙至此,竟然于陛下冠礼当日动手,胆敢如此藐视天威?”
  她字字如钟,落地铿锵,一时把众臣都问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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