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艳宦》第59/156页


  她将火把插在了刑架边,这回终于可以清清楚楚、大大方方地看着他。
  陈子固被她看得浑身发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怎、怎么了?小人之前说的都是真的,没有瞒着的!”
  “确实没有。”戚卓容点头,“我这次来,不想和你聊赌坊,我们聊点别的。”
  “聊什么?”陈子固呆了呆。
  戚卓容斜倚在墙上,问他:“江婉娘此人,你可记得?”
  陈子固茫然地望着她,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想起来:“谁?”他试探着问,“是……是被小人买过的女子吗?”
  戚卓容定定地看着他,越看越觉得好笑,最后竟然真的笑出了声。她扶着墙,一边笑得连肩膀都在颤抖,一边从刑具里取了把带倒刺的铁鞭,朝他走来。
  陈子固大惊失色,慌乱道:“督主!督主!小人马上就想起来了!”他脑门冒汗,情急之下灵光一现,脱口而出:“江婉娘!是江家那个悬梁自尽的小娘子!”
  然而那一鞭还是狠狠抽在了他的身上。
  陈子固顿时一声惨嚎,皮肉翻卷绽开在空气里,血滴将衣袍与身体紧紧黏在一处。
  “小人知错!小人知错!”陈子固痛得死去活来,恨不能在地上缩成一团,可他偏偏被铁链绑在这刑架之上,稍微一动便是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也无暇多想,只知一味地喊:“是小人当时猪油蒙了心,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强逼那良家妇女!小人不是人!真不是人啊!督主,小人已经知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小人一命,小人必当做牛做马报答,把所有的积蓄都拿去孝敬江家二老,跪在地上磕头道歉!总之求您,留小人一命啊!”
  又是一鞭狠狠落下,这一回,陈子固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他双眼紧闭,浑身抽搐,口里却是半点声音也发不出了。
  “她是被你逼死,你却连她是谁都记不清……这世上的女子,对你们这群人来说,都是什么?是物件吗?就贱得连草芥也不如吗!”她嘶吼道,“你可知她本来是怎样一个女子,她那样柔弱、那样胆小,平生最怕疼痛,可你竟能将她逼成那样,逼得她别无选择,生生将自己吊死!”
  小的时候,她记得婉娘也来他们家玩过几回,偶尔嬉闹时跌在地上,皮都没破,便会痛得默默流泪,最后还得她这个常年喝药的病人去哄。而罪魁祸首,她的哥哥,多半是会被亲娘揍一顿,然后押着去跟婉娘道歉。婉娘接了哥哥的饴糖,便破涕为笑,去拉他的手,引得她在旁边大声起哄。
  那样单纯快乐的光景,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
  戚卓容想象不出来,这样的一个女子,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自己挂在了那三尺白绫之中。她也不知道,哥哥在江家墙头枯坐的那七个日夜,看着自己的未婚妻从入殓到出殡,又是怎样一种心情。
  陈子固微微睁开了眼睛,看到戚卓容通红的双眼,看到她眼中落下的大颗泪滴,忽然就明白了什么:“你和她……”
  “是你!是你!”他忽然像疯了一样,仿佛忘了身上所有的伤口和疼痛,用力地挣扎起来,“是你找人偷袭的我!你是让我当了三年的傻子!戚卓容!你和江婉娘有私情!就为了个女人,就要用这样不入流的手段报复我!”
  “陈子固。”她眼中最后一滴眼泪落尽,再抬起头来时,又是幽暗的笑意。
  “你想干什么!杀了我吗?来啊,来啊!”陈子固自知活命无望,愈发癫狂起来,“你杀了我又如何,你这个阉狗,江婉娘她早就是我的人了!还未及笄的少女,别有一番――”
  呲啦一声,铁鞭甩过,他的脸像是被一分为二,从左到右,沿着唇路生生撕开一个深可见骨的豁口,顿时血流如瀑。
  下一瞬,戚卓容按住鞭把,拇指一勾,便从把身勾出一片薄薄的刀锋来,毫不犹豫地扎进了陈子固的身体。
  陈子固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看着她。
  “畜生。”
  然后她拔了出来,一下,一下,又一下,像是疯了一样,在他身上扎出数十个刀口。最后扎进他的心脏,手腕用力一旋,刀尖便发出了搅动一周的细碎声音。
  陈子固仍是瞪大了眼睛,只是这一回,他的头重重垂了下去。
  鼻腔被浓重的血腥味所包裹,手上滑腻得几乎握不住把。
  戚卓容剧烈地喘起来,踉跄着倒退几步,扶住了审讯的桌案,这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站得连火把的光都微弱了下去,她才如梦初醒一般,打开刑房的门走了出去。
  一步一步,像踩在棉花上一样。
  她穿过长廊,踏上台阶,然后敲开了沉重的狱门。
  狱外月光如洗,她满身血污,将门口的狱卒都吓了一大跳:“督主?”
  “我无事。”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
  京城的春天,真好啊。
  “给陈子固收尸,用白布包了,送到城西陈府去。”
  狱卒们对视一眼,暗自心惊:“……是!”
  戚卓容洗了手,净了面,更了衣,才终于回到宫中。
  已是丑时,英极宫的窗户却还亮着。她一怔,尚未开口,门口的小太监便道:“陛下说,他在等戚公公。”
  戚卓容推门而入,步入内殿,便见床边摆了一张小几,小皇帝散着头发,披着薄被,正低头批阅奏折。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乌黑的眼睛,倒映出满屋烛辉摇曳。
  他搁下笔,皱了皱鼻子:“你身上什么味儿?”
  “刚杀了人,虽然换了身衣服,但怕还有味道,因此穿了件熏过香的。”戚卓容道,“陛下若不喜欢,下次就不熏了。”
  “无妨。”小皇帝道,“司徒马回宫的时候,已经跟朕说了大概。你在外面留了这么久,又是去杀了谁?”
  “陈子固。”
  小皇帝一愣:“他的案子还未结,为何现在就杀了他?”
  “臣累了,容臣延后再禀,行么?”
  “好。这种人,死了就死了罢,反正证据都全了。”小皇帝温声道,“明日不用上朝,你多歇歇。”
  戚卓容疑惑:“为何不上朝?”
  小皇帝掩袖打了个呵欠:“只许他们告假,不许朕也罢朝么?反正近日也就这些事情,朕的奏折都批不完了,还上什么朝。明日、后日、大后日……等什么时候解决了,朕什么时候再上朝。”
  他伸出手,戚卓容下意识地弯下腰,却见他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脑袋,道:“戚卿,回去睡觉罢。”
  戚卓容愣了一下,继而失笑。
  “那帮老贼成天不上朝,在家睡觉享福,咱们要是再不睡,就要耗不过他们了。”小皇帝把奏折一合,卷着被子倒回床上,“朕也要睡了,戚卿,帮朕把蜡烛灭了。”
  “好。”戚卓容笑着替他熄了烛火,英极宫中便落回一片黑暗。
  “戚卿。”他小声唤她。
  “怎么了,陛下?”
  “如果受了伤的话,最好还是找太医处理一下,没什么丢人的。”小皇帝说。
  戚卓容安静片刻,道:“臣知道了。”
  她退出寝殿,回到自己屋中,点亮灯烛,然后站在铜镜前,转过了自己的脑袋。
  铜镜中倒映出她刚换的青色外袍,背后一片洇开的深色,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泼上去的水渍。
  她沉默着脱下了衣袍,解开裹胸的白布,露出瘦削的半身来。
  尽管是春天,她屋中却还放了只火盆,她点燃了,将沾了血的白布丢进去。
  而后她取出药箱,用铁镊在火上烤了烤,缓缓探入自己后背的伤口中。一前一后,两面镜子,她望着面前铜镜里后背的倒影,镊尖夹住那只被贴肉斩断的箭镞,一咬牙,拔了出来。


第49章 你信么?
  戚卓容是人,不是神,白日里刺客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箭,哪怕有她和司徒马两个高手,却也碍于车厢的狭窄,难以完全躲避。后背中了一箭,她没有吭声,趁司徒马不注意,贴着肉反手斩断了箭身。待司徒马调虎离山后,她便放下了束着的头发,长发遮掩了衣上的破洞,加上她穿的又是互换好的黑衣,极不显色,根本没有人发现她后背还深嵌着一只箭镞。
  后来回到东厂,没有黑衣,她只能换了身青衣。入宫不好再披发,本以为夜色昏暗无人察觉,结果没想到小皇帝就趁着她弯腰的那一瞬瞧见了伤口。
  她有些惊讶,又有些莫名的酸楚与宽慰。
  烛光纤纤,戚卓容皱着眉拔/出了箭镞,又往自己嘴里塞了片鲜姜片,一瞬间辛辣刺得她头皮发麻,连清洗用的烈酒浇在后背上都没有那么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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