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艳宦》第62/156页


  她得了旨意,急匆匆地出了宫。
  小皇帝一个人坐在御书房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喃喃道:“走得真急啊……御膳房新研制了一道点心,看来这阵子,你都没工夫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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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泰四年春,幼帝裴祯元宠信大太监戚卓容,惹得京中流言甚嚣尘上,更以太后病重为由,将太后圈禁于仁寿宫,陈敬等世家老臣怒而罢朝,却收效甚微。戚卓容变本加厉,动用私刑诛杀陈家一子,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春末,一女子自称是十二年前兵部武库司员外郎之女,以性命相博,状告当朝首辅陈敬,十二年前以通敌贪墨之名构陷忠良。那女子在“戚府”门前长跪不起,称大理寺与刑部自顾不暇,不肯接她的案子,如今唯有求助戚卓容。她生得花容月貌,如九天仙子受困凡尘,又是教坊司出身,蒙受大冤,如此离奇之事,只消半日,便迅速成了京中百姓的谈资。
  陈敬闻言大怒,因卧病在床,特派自己长子前去对质,怎料那女子于公堂之上取出两封信件,赫然是刘钧与陈敬的亲笔。女子声称此乃母亲遗物,是当年燕良平于仓促之中秘密交给了属下关伯仁,而关伯仁也未能逃脱,将信件塞给了妻子保管,以期来日雪冤。
  皇帝下令彻查,自此,戚卓容与其党羽便频频出入各大官署,查阅昔年卷宗,审问当年官员。有些已致仕的,还被从家中揪起盘问,有些还乡了的,戚卓容也不远千里地派人前去将人带回京城,仔细询问当年情形。
  其中最逃不掉的,当然是燕良平死后,接任了武库司郎中的陈家二房嫡子,陈鸿畴。这陈鸿畴还有个庶弟,便是陈子固的爹,他状告戚卓容无门,还曾试图在东厂门前撒泼,结果被东厂的人打了一顿,丢在了大街上,最后还是他夫人和姨娘找了辆马车把他载了回去,如今还在养伤卧床不起。
  陈鸿畴被东厂的人从家中抓出来审问当年之事,如今的他早已不再是五品郎中,而是正三品的左侍郎,说话也自然有底气得多,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自己接任也并非是靠了任何关系,五品以上官员的任命都需要经皇帝亲批,若有什么不满之处,便去找先帝说去。
  他理直气壮,又确实无任何证据,东厂再如何不信,也只能将他放回了家,暗中再继续监视。
  所有能查到的卷宗全都被戚卓容亲自翻了一遍,所有能审问的人也全都被戚卓容亲自过问了一遍,可直到现在,除了那份似是而非的信件,她没能得到任何进展。她原本总觉得是自己权力不够,所以查不到蛛丝马迹,可是事到如今,这满朝无人再敢与她叫板,这东厂里尽是能人,也全都无功而返。
  所有陈家的主家与旁支门府,悉数被围守,司徒马亲自率人把各处翻找了一遍,也没能找到有用的东西――毕竟都十几年了,谁会保存这么久呢。
  长夜漆黑如渊,戚卓容独坐在屋中,对着桌上一角烛光沉思。
  所有人的口供、所有卷宗的记录,都十分完满,字字句句都指向她父亲,是她父亲当年贪图富贵,借职务之便,中饱私囊,同时与瓦剌勾结,贩卖军情消息,因此那年才会打了败仗。最后全靠甘州总兵梁靖闻用兵如神,才扭亏为盈,扳回一城。事后梁靖闻上报,称军需火器常哑,士兵盔甲破旧,粮草数目虚报,怀疑有人贪腐无度,要断送大绍江山,这才引起先帝重视,下令去查,便查出了通敌贪墨的燕良平。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她父亲至死都没有认罪,却因人证物证俱全,满门抄斩。她父亲一生爱妻疼子,若真的背叛了大绍,一定会早早为他们铺好后路,不可能由着他们一起送死。何况真要通敌贪墨,那赚来的钱财,又都去了哪里呢?
  刑部的卷宗上写着燕良平贪污黄金万两,部分被他折成了田庄,剩下部分藏在了地窖。
  戚卓容揉了揉眉心。若是她早些知道这些细节,她或许还能趁着走南闯北的时候到处查探,可这些都是封存在内部的机要卷宗,直到今日,她才有权一睹,可已经过去了十二年,许多田庄和人甚至都不在了,根本无从核实。而那传说中的地窖,也早就在京城逐年的翻建中被填平成了大道。
  至于父亲具体是如何“贪”的,戚卓容在甘州之时,就已经随军了解清楚了各类军需兵器从制作到运抵边疆的流程,这其中可牟利的环节很多。她想,若自己是贪污的官员,必然会从兵器的研发上下手,因为研发耗材耗力,哪怕是全部失败,也情有可原,不会引人注目。可她看到的卷宗上,写的却是父亲从兵器的制作上攫取利益。例如一千斤的铁水,本该铸成五门大炮,他却会命人偷偷修改模具尺寸,让一千斤的铁水铸成六门大炮,自己赚取那多出来的一门炮钱。诸如此类,聚沙成塔,不胜枚举。
  这是事后查出来的铁证,那便说明,当年确实是有人从制作环节上下手。至于如何瞒过了父亲的眼睛,那应当是另一桩事。
  “拾壹。”戚卓容唤了一声。
  拾壹很快出现:“督主有何吩咐?”
  戚卓容拿起桌上一封被封好的密信:“将这封信从暗路递到甘州梁总兵手里,让她务必尽快回复。”
  “是!”
  拾壹风一般地消失了。
  戚卓容又靠回椅子里,疲惫地捂住了眼睛。
  恍惚间,父亲的音容笑貌又出现在眼前,她连最后一面都没有与父亲见到,所以他还一直都是印象中那个威严又慈祥的大人。因为公务繁忙,所以他几乎不上庵中看她,但每个月她回家小住时,父亲却必然会在家里等她,准备了各种小姑娘会喜欢的玩意儿哄她欢喜。
  “阿姣,要快快好起来,爹爹才能带你出去玩。”
  “爹爹要带我去玩什么?”
  “嗯……带你去看戏班表演,带你去吃点心铺,带你去买漂亮的首饰,好不好?”
  她很想告诉父亲,如今她身子已经大好,好得不得了,甚至都可以徒手杀人了,恐怕父亲会震惊得瞪大眼睛罢!他向来安安静静的小女儿,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可世事无常,就是这样。
  忽然有什么东西靠近了,戚卓容猛地睁眼,抬手一抓――抓住了履霜的手腕。
  履霜愣住,手里的薄毯从指间滑了下去。她抿了抿唇,将手缩回来,低头去捡地上的薄毯:“督主房门未关,奴婢路过还以为督主是睡着了,因此便不敢惊扰,又怕督主着凉,所以才这么做的。”
  戚卓容缓和了脸色,柔声道:“无妨,只是下次进门时说一声。”
  履霜抱着毯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戚卓容以为她想问案子查得如何了,便道:“你放心,案子现在虽然没有什么太大进展,但一切证据链都过于完整,所有可疑的地方又都恰好被时间掩盖,这是刻意人为的表现,再过些时日,本督定可以给你个答复。”
  履霜低下头,犹豫了一会儿,忽然折下腰来,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伏在她的腿上,伸手去碰她的指尖。
  戚卓容一僵:“你干什么?”
  履霜道:“督主对奴婢有恩,奴婢身无长物,除了自己,无以为报。”
  她握住她的指尖,戚卓容想抽出来,却忽地被她反扣住――她是娼妓,最懂得如何撩拨人。履霜呵气如兰,靠近了她道:“若奴婢没有误会,督主应当是喜欢奴婢的,是么?奴婢虽足不出户,却也知道这京中流言,都在传督主冲冠一怒为红颜,誓要向陈家讨个公道。”
  戚卓容别开视线:“你不必为了报恩委屈自己――本督待你好,是因为本督愿意。但本督毕竟与你接触的那些男子不同――”
  履霜几乎是要贴在她的身上:“奴婢不觉得委屈,也不觉得督主与那些男子有何不同。非要说不同,督主倒比他们有良心得多。督主,奴婢心甘情愿,您劳累了这些时日,就让奴婢来伺候您罢。”
  “督主,属下已将――”飞身而至的拾壹在门口紧急刹住,看清屋内局势后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捂住眼睛啪地关上了门,“属下什么也没看见,属下这就去接着办事!”
  戚卓容:“……”
  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履霜闷笑一声,道:“督主与下属说奴婢是您的女人时,不是很威风的么?怎么如今倒还害羞起来了。”
  她说着就要去解戚卓容的扣子,戚卓容终于忍不住,一把推开了她,连人带椅挪出十寸远:“履霜,不要冲动。”顿了顿,又别过脸,难为情道,“本督……不是完整的男人,你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履霜扶着桌沿,站稳了身子。她长发未挽,柔媚动人,任何人都相信,只要她愿意,没有男人可以逃出她的诱惑。
  “督主。”她轻轻唤了一声。
  戚卓容半转过眼来。
  “你其实……根本就不喜欢奴婢罢。”履霜道。


第52章 万一堂堂督主――真的是……
  “你在外人面前演戏,是想让所有人相信,你是为美色所惑,所以才从一桩十二年前的案子查起。而你在奴婢面前演戏,也是想让奴婢误会,满心想着别的事情,就会忘了追问,督主你给奴婢的那两封信,到底从何而来。”履霜道。
  戚卓容默然片刻,而后颔首道:“我确实是利用了你。但并无他意,只因我要扳倒陈家,而你又恰好出现,望你谅解。”
  “奴婢没什么谅解不谅解,督主查案,无论如何都是在帮奴婢,奴婢不会不识恩情。”履霜道,“只是有一事奴婢一直未曾想明白,督主若只为扳倒陈家,究竟又为何要虐杀陈子固?”
  戚卓容微微冷了脸色:“履霜,有的时候不需要太聪明。”
  “有一件事,奴婢一直没有告诉过督主。”履霜平静道,“奴婢虽从未对翻案抱有任何希望,但陈子固醉酒之时,奴婢曾听到过一个关于陈鸿畴的消息。”
  戚卓容遽然抬眼:“什么?”
  “奴婢一直瞒着督主,就是想看看,督主对陈家,到底为何如此仇视。”履霜道,“直到今日,奴婢方有了个妄测。”
  戚卓容盯着她。
  “奴婢这辈子,见识过了各种各样的男人,哪怕是太监,也不例外。”履霜上前一步,一字一顿地道,“但是,督主与奴婢见过的任何男人都不一样。人人都说督主风姿俊逸,貌若好女,怎么就没人敢大胆地猜一猜,万一堂堂督主――真的是女人呢?”
  她话音刚落,喉咙就被人死死扼住。
  她半仰着身子,腰部抵在书案之上,因戚卓容的用力,发声有些困难。
  “十二年前,燕良平满门抄斩,可他的一子一女却……却离奇失踪,成了一桩悬案。若那一子一女能平安长大……想来……应当与督主差不多年纪罢?”
  戚卓容阴沉着脸,贴在她脸侧,低声道:“你想如何!”
  履霜望着她,笑了笑,眼中水光潋滟,滑下一滴泪来,落在她的手腕上。
  “督主不必惊慌……奴婢只是觉得,这十二年来,督主一定……过得很辛苦罢。我们都……过得很辛苦罢。”
  屋外夜风刮过,能听到树枝哗哗啦啦的声音,待到明日早上,或许就会有一地落英。在这冰冷阴沉的东厂,将是唯一的一抹亮色。
  戚卓容缓缓松开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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